第7章 那雙眼

雖說任重而道遠，但她一向是一個目標明確的人，心中制定一個大目標，接下來所需要做的，只是想辦法前進而已。

目標明確，所以她從不迷茫。

決定了要幫楚遂平穩度過這一段“童年陰影”，她自然很快便開始想接下來具體要怎麼做。

當然，眼前她所能做的也非常有限，也僅僅是好言相勸、循循誘導，多關心一下對方而已。

楚遂的父親因為工作的關係，常常很晚才能下班、很晚才能到幼兒園去接他。這樣一來，也導致了楚遂常常會是在幼稚園裏留到最後一個的人。

如果是往常，那也沒什麼。但今天卻是他剛剛經歷了自己與常人的不一樣，他會開始產生自我懷疑，自己尋找自己身上與旁人的不同之處，每當發現一點小問題都會更加深信自己另類的身份，從而進入越加深度的自我懷疑。

正處於神經纖細時段的他，看着孩子們一個個被家長接走，獨自留在空無一人的教室，那種感覺，葉盷只是幻想一下就覺得非常難受。

她剛才也是太過迷糊了，楚遂與她住在同一個小區，兩家甚至只隔着一棟大樓，從葉盷的房間探頭，還能看到對方家的窗戶。

剛才她完全可以和母親說，讓母親順便幫忙把楚遂也接回去。她們鄰里之間關係非常不錯，楚遂父親也是個不錯的人，葉媽媽肯定不會拒絕這點舉手之勞。

只能說，剛才是被太過年輕的母親震撼到了吧……

再說了，上輩子的她也是，身邊的朋友總說她迷迷糊糊的，反應慢半拍……

不過……現在想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如今最重要的，還是回到幼稚園去！

她搖了搖頭，將那些亂七八糟的思緒甩掉。腳下步伐加快，朝着幼稚園跑去。

漓鎮上只有這一家幼兒園，所以這家鎮上的公立幼兒園就叫做“漓鎮幼兒園”。

來到幼兒園所在的這條大街上，即便是隔着圍牆，也能遠遠地看到幼兒園裏高高伸出的兩條爬桿。爬桿的頂部還有好看的裝飾，一個是蘑菇形狀、一個是圓圓的蘋果形狀。

其實這兩個爬桿也算不上多高，目測也就三米多，但這對於此時的葉盷來說，頂上那一個大蘑菇和大蘋果，已經是遙不可及的領域。

不僅僅是她，幼稚園裏能爬上去的小孩屈指可數，往日也就只有幾個年長熊孩子總喜歡耀武揚威地掛在爬桿頂端。

看着這兩條存在於回憶之中的爬桿出現在眼前，葉盷不禁放慢了腳步。

這兩條爬桿後來也被幼稚園拔掉了，說是隔壁小鎮有孩子在爬桿的時候摔下來了，為了安全起見，便取消了這種“危險”的遊戲措施。

即便葉盷覺得，總不能因為被水嗆到就不學游泳、馬路上出車禍就不讓車出門，但這也僅僅是她個人主觀想法，現實往往不會根據個人的想法發生任何改變。

她突然又愣了愣，隨後懊惱地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小腦袋。

“今天這是怎麼了……老是走神……”

再次邁步小跑，走進幼稚園大門。

“嗯？這不是盷盷嘛，怎麼又回來了？”大門旁邊的值班老師瞬間便認出了她。

“老師好。”葉盷連忙停下腳步問好，無論什麼時候什麼年代，乖孩子總會得到一些優惠之處的，沒事賣一下乖，何樂而不為？

“我的畫冊找不到了，我想……會不會是落在教室了？”她隨便扯了一個理由。

“哦，門開着呢，你進去吧。”看，剛才葉盷的一聲賣乖立馬生效，坐在門衛室里的值班老師不疑有他，看來是對這個乖巧的小女孩非常放心。

葉盷順利進入幼稚園，穿過院子，直奔教室。

邁着小短腿趕路，她不禁開始幻想此時的楚遂到底會是怎樣的心情、怎樣的表情？是失落？是傷心？是沮喪？是冷漠？甚至是……絕望？

又或者是，楚爸爸早就將他接走了？

如果他還留在教室，她又該怎樣說、怎樣做才能更好地安慰對方？

腦子裏思緒萬千，問題太多，她也不知道答案。

但現實之中，很多時候，即便不知道答案、不知道如何面對，也總是得面對，一如此時的這條過道，總會有到盡頭的時候。

葉盷來到了教室正門，臨近目的地，她卻鬼使神差地放輕了腳步。

她遲疑了一下，放下了正準備伸向門把的手。轉而邁腿來到了一側的玻璃窗。

她踮起腳尖、仰起頭來，勉強能夠露出那一雙滿是霧氣的眼睛。

不過是往教室里掃了一眼，她瞬間便看到了安靜坐在教室後方的楚遂。

楚遂他的爸爸……還沒來……

楚遂他……好像並沒有挪動過一下位置……

似乎從她離開教室開始，楚遂便一直保持着那樣安靜坐在輪椅之上的姿勢。

他低着頭，似乎是在緊盯着眼前的桌面，但從葉盷的角度，分明能夠看到那雙漆黑的瞳孔，似乎已經失去了焦距，從而變得渾濁……

透過那一雙滿是混沌的雙眼，葉盷似乎能猜想出幾分對方的心情。

身體上的不適、身邊同學朋友的排擠、正是最需要關心安慰的時候，最親密的家人反倒遲遲未來……

即便清楚父親是工作原因才會遲到，但那又怎樣？人類總是感性的生物，更何況這只是一個四歲的孩子，即便再理智，但在這種最為脆弱的時期，也難免感性難免傷心吧？

身後北風呼嘯，拂動了葉盷棉衣的下擺，直鑽骨髓的寒意讓她打了一個冷戰。但她並沒有動，只是定定地看着教室里的男孩，那個靜靜坐着，渾身上下瀰漫著死寂氣息的男孩。

也許……他心中的寒意，比這北風更冷吧……即便是坐在有暖氣的教室里……

葉盷像是一下子定住了一般，原本設想好的安慰話語、乃至是擁抱之類的肢體表達，此時看到男孩一片死寂的雙眼之後，反倒是說不出來了。

她不禁想起了一首歌，裏面的幾句歌詞倒是挺貼合此時的情景。

“你在南方的艷陽里，大雪紛飛

我在北方的寒夜裏，四季如春

如果天黑之前來得及，我要忘了你的眼睛

窮極一生，做不完一場夢。

他不再和誰談論相逢的孤島，因為心裏早已荒無人煙

他的心裏再裝不下一個家，做一個只對自己說謊的啞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