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所謂孤獨
教室前排，小姑娘一雙杏眼瞪得圓圓的，小嘴微張，一副驚訝的表情。
她總是把一切掛在臉上，她也沒必要隱藏，此時她的心情就是無比的驚訝。
看着楚遂邁着緩慢而又堅決的步伐遠去，走到教室後排角落的位置，葉盷撓破自己的小腦袋瓜也想不通對方為什麼要選那邊的座位。
他在幹嘛！真是莫名其妙！
葉盷小糰子鼓起了腮幫子，生氣地哼哼了一聲。
不會真是因為沒考好就生氣了吧？
不就是這個第一名嘛，真的有那麼在意嘛……
沒想到平常看起來一副木頭樣子的悶葫蘆，也會對成績這種東西在意啊……
隨着升上學前班，葉盷的交際圈漸漸開始變大，從一開始幼兒園裏的同學，到學前班校區裏的同學。鎮上的學前班人數自然是更多的，小鎮臨近的小村落里的人也會把孩子送到鎮上上學。
交際圈漸漸變廣了，認識的人自然就變多了，認識的人變多了，形形色色的人見多了，她漸漸明白楚遂的特殊。
怎麼說呢，以前的她只會覺得楚遂和別人不一樣，畢竟坐在椅子上來上學的人嘛，她只見過他一個。不僅僅是這樣，他還會看很多晦澀難懂的書，會總是擺出一副臭臭的臉色……哦……他不喜歡吃巧克力反倒喜歡蔥香小餅乾……
果然是奇怪的傢伙……
葉盷心中念叨着，還自顧地點了點小腦袋，以示確認。
當然，即便平日的想處里她會覺得楚遂奇怪，但她可一次都沒有說出來過！
她只是反映慢而已，又不是真的笨，說出來會讓這個傢伙生氣，這點事情她還是能夠感覺到的。
但是嘛……即便她很注意，但這個傢伙還是會莫名其妙的生氣，她都不知道對方在氣什麼，真的是莫名其妙，比如現在這樣……
葉盷扭頭看向在教室後排坐下的楚遂，揮舞着小短手朝他打了好幾個手勢，但他一點理會她的意思都沒有，只是自顧地低頭，又打開了那本晦澀難懂的書。
他看起來和往常沒什麼區別，還是那副對什麼東西都不理不睬冷漠的樣子，還是低頭自顧地看着書，還是板着那張臭臉，還是會不理會人。
即便以前楚遂也會不理人，不理會她，任由她自言自語、自說自話。
但以前她會感覺到，對方其實有在聽她說話，還是會開口搭話一兩句，還是會理會她。並沒有表明上的那麼冷漠。
但這一次，即便她再遲鈍，也能感覺到，對方這好像是想要再也不理會她了。
這傢伙！
生什麼氣嘛！
葉盷覺得莫名其妙，眉頭皺了又皺。
就這樣莫名其妙的被“絕交”，葉盷不禁有些惱火。
她也是有脾氣的好不好！不願意理會我？！我才懶得理你呢！
葉盷忍不住心中哼哼了兩聲，有些賭氣地扭頭，不再去看對方。
但氣過之後，她很快心中又升起了幾分沮喪。
還以為已經漸漸能夠讀懂他了，還以為他的冷漠只是偽裝，還以為這段時間的相處他們已經成為了很好的朋友……
葉盷如此想着，皺起的眉頭鬆了下來，雙手托着自己肉呼呼的臉頰，故作老成地嘆了一口氣。
莫名其妙的被這樣子對待，明明生氣的應該是她，她卻一點都生氣不起來……
哦好像剛才有生氣起來了，雖然只有幾秒鐘……
葉盷如此想着。
另一邊，教室後排的楚遂雖然一副低頭看書，兩耳不聞窗外事專心的樣子，但他的注意力可從沒有離開過對方的身上。
她朝着他又是揮手又是做口型，因為還在上課時間，不敢說出聲音的樣子，全部都落在了楚遂的眼裏。
反倒是眼前的書，他是一點都看不進去。
這樣的決定……是正確的嗎？
應該是做對了吧？
他不過是一咬牙，做出了正確的決定……
但是……為什麼會覺得這麼難受……
看來，他的確是早已習慣了對方的存在。
習慣，真的是非常可怕的東西……
不過是短短兩個多月的相處，就已經能造成這種影響。
對於他來說，這種分別不過是早晚的事情。
對於她來說，這種分開，也不過是早晚的事情吧……
區別只是在於，以後的分別會是受到長輩的干涉，甚至受到流言的影響，這種外界因素的影響。
他明明沒有看過多少悲情故事，但這種景象卻完全可以想像。
也許，這幾個月的時間，從一個健康的孩子變成殘疾人的時間裏，聽到大量帶有歧視意味的話，已經讓他認識到了，有時候，即便是幾句軟綿綿的話，也可以化作殺人的力氣。
楚遂用力甩了甩頭，似乎想要把雜亂的思緒甩出腦外。
他一向都不是會猶豫不決的人，決定了正確的選擇，就全力去做。
他不過是眷戀那種有人陪伴的日子而已。
可惜那種日子，已經被他親手提前結束了。
但他一點都不後悔。
這種難受的感覺就像是毒品戒斷之後那樣。
果然，人一旦接觸到光明之後，才會更加明白黑暗的可怕。
有了對比，心裏的落差才會更加大。
曾經的他，也就在幾個月前。
幼兒園的角落裏，靜靜的坐在輪椅之上。
哦，就像是現在這樣，靜靜地坐在輪椅之上，坐在教室的後排角落。
也是這樣子的一個人。
身邊的留言從未停過。
他知道，別人在討論他、在打量他、甚至是在譏笑他。
但他已經漸漸能夠不去在意、不去在乎。
這也許，就是孤獨的感覺。
又也許，他也在漸漸適應這種孤獨的感覺。
所以他漸漸地學會了不去理會那些流言蜚語、不去在意那些赤裸裸的眼神。
他以為自己的心已經鍛煉得足夠強大了。
強大到可以承受這一切。
但現實告訴他，他不過是習慣了而已。
習慣了孤獨的感覺。
不知何時，他又習慣了有人陪伴的感覺。
不知何時，他不再孤獨。
而此時，做出這種決定之後，這種感覺，遠比想像中來得可怕。
就像是……
就像是回到了剛從醫院醒來的那一天。
在那一天，他失去了重要的家人、母親，失去了雙腿，從一名正常人變成了一名殘疾人。
變成一名殘疾人意味着什麼？最直觀的表現，那就是他已經再也無法像以前一樣奔跑追逐，再也不能加入小夥伴的遊戲了。不能一起玩，對於孩子玩伴們來說，自然也就失去了這些朋友。
雖然他不想承認，但他比誰都清楚。
那天從醫院醒來。
那種迎面而來的難受的感覺。
那是因為他失去了重要的家人，以及所有的朋友……
是的，所有的朋友，也許以後也交不到朋友了……
再成熟，也不過只有五歲的他。
短短几天內經歷了那麼多帶有歧義的眼神，這也讓他明白了自己是受到歧視的。
從普通人到一名受到歧視的殘疾人，前後的心理落差自然難受。
再加上，失去了母親，重要的家人。
那個時候是難熬的。
那個時候是因為有了前後對比，有了心理落差，所以才會難受……
那現在呢？
楚遂看着教室前排嬌小的身影，對方已經回過頭去了，只留下了一個賭氣的背影。
為什麼現在，也會覺得難受？
原來……
這兩個月以來的相處，他很喜歡……
也可以說……很享受？
又或者說……對應之前的那次，在不知不覺之間，在他心理，對方已經成為了重要的親人般的存在？
又或者說……等同於全部的朋友？
重要的親人，唯一的朋友離開，所以他才會這麼難受？
不知何時，桌子底下，楚遂的左手已經攥緊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