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盼頭
小姑娘回過頭來，但對方顯沒有如她想像的那樣坐在輪椅之上，這讓她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沒錯，她心中在想什麼，一如既往的好猜。
也說不上是“猜”吧，因為她一向都是什麼事情都寫在臉上。
小腦袋微歪，頭上紅色頭繩紮起的兩條小辮子在肩側隨之滑落，特別是那雙圓乎乎的杏眼，寫滿了疑惑的神色。
“楚……遂？”她的語氣里也帶上了疑惑。
當然，她再如何臉盲，她也不可能認不出來自己同桌這張天天對着的臉。
她只是一時間沒有想明白，今天的楚遂為什麼突然間有腿了、楚遂站起來原來這麼高、原本平視的人現在她都要高高仰起頭才能看到對方的臉。
原本非常熟悉的人，一天晚上不見，扭頭望去只能看到對方的肚子了，起碼以葉盷的小腦袋瓜子，是一時間反應不過來的。
她楞了好久一會，楚遂也沒有催促她。
又或者說，楚遂全程的在緊張的盯着她。
連楚遂自己都沒有注意到，此時的自己，不知不覺露出了緊張的神色。
也對，無論是多麼有天賦的人，如今的他不過是一個五歲的孩子。他可以再某些方面遠超同齡人，甚至達到一個非常高的高度，但這還是無法改變他尚且年幼的事實。如今的他顯然還不能很好的隱藏自己心底之中的情緒。
就像是此時，一旦遇到他真正在乎的事情，便再也顧不上臉上的偽裝。
此時的他心中百感交匯。
期待、興奮、緊張、擔憂……
最主要的，還是擔心吧。
她會不會覺得很奇怪？
他期待着女孩的變化，又害怕着這些變化。
期待着看到他能夠像普通人一樣站起來的時候，女孩會驚訝？會替他高興？會覺得理所當然？
害怕着她的眼神里出現訝異、甚至是鄙夷。
不知何時，他擦覺到了自己心中的卑微，他開始渴望認可，即便這一份唯一的認可，是來自於一個比他矮上一截的小女孩。
只有她，和別人不一樣。
是的，他擦覺到了自己心中的卑微。
但他一向都不是會迷惘躊躇的人，他總能理智地整理出自己想要的東西，並且想辦法去追求。
所幸，女孩清澈的眼眸之中，並沒有任何鄙夷的神色。
此時的楚遂萬分敏感，即便是一絲神態，都無法逃脫他的眼睛。
但那雙圓溜溜的杏眼裏，有的只是單純的驚嘆。
“哇哦，原來楚遂你這麼高的啊！”小糰子踮起腳尖，高高伸出右手比劃了一下，但即便如此，以她短短的胳膊，高舉着的右手也不過到楚遂脖子的位置。
他鬆了一口氣。
上帝保佑。
即便他是個無神論者，但此時還是在心中默念了一句。
清晨的校道之上，面對仰起小腦袋盯着自己的女孩，楚遂臉上露出一個久違的笑容。
也許在別人的眼中，他嘴角上揚的角度並不大，甚至看不出來他是在笑。
但那些都不重要，起碼楚遂自己非常清楚，此時的他心情非常好。
他將拐杖夾在了腋下，騰出了右手，做出了那個幻想了千萬遍的動作。
手掌輕輕落在女孩的發頂之上，入手一如想像之中的溫熱、柔軟。
他還輕輕地婆娑了一下，似乎是在享受着這特有的觸感。
女孩只是遺憾地看着他，並沒有開口打斷他的動作。
不過，對於葉盷來說，被摸摸頭這個動作，早就習慣了。
爸爸媽媽也好、堂姐葉瑩也好、外公外婆也好、甚至是鄰居阿姨也好，只要是年紀比她大的，似乎都喜歡做這個動作。
她並不排斥這個略顯親昵的動作。
女孩乖巧的反應，顯然讓楚遂的心情更加愉悅了。
即便在這一條清晨的校道上，過往老師學生不少，拄着拐杖的男孩與一臉懵懂的小女孩組合吸引了不少人目光，但楚遂毫不理會，他只是享受着這專屬於兩個人的時間，即便只有短短几秒。
曾經他以為，在異樣的目光注視之下，他也許一輩子都無法逃脫這一座牢籠，由歧視與偏見編織的牢籠。只有真正體會過的人才能真正理解，眼神也能夠成為殺人的兇器。
那一天，從病床上醒來，他最先看到的並不是自己空蕩蕩的褲腿。而是圍繞在床頭上人們的眼神。
醫生護士憐憫的眼神、父親虧欠慚愧的眼神，甚至是路人好奇的眼光都讓感覺喘不過氣來。
別人的眼光，該如何躲避？
無法躲避。
一輩子都得受着這種折磨，這是糟糕透頂了。
就像是心情不好的時候，原本喜歡的遊戲也覺得沒有意思、喜歡的食物也索然無味、喜歡的風景也覺得不順眼。長期處於心理壓力之下的他，從那一天開始，自然覺得這個世界糟糕透了。
是啊，一輩子都逃不出那座異樣眼光編製而成的牢籠，真是糟糕透了。
連喜歡的遊戲都變得沒有意思，連喜歡的食物都變得索然無味，連喜歡的風景都變得不順眼，還有什麼能讓他開心的事情呢？
但如今，只是看到女孩一如既往的態度、即便只是摸一摸對方的發頂就能讓他心情愉悅……
這個世界很糟，但也許……
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糟……
楚遂靜靜地看着眼前的女孩，瞳孔之中倒影出女孩滿臉呆萌的表情，他黝黑的眼睛不再是冷漠與無神。
半響，楚遂收回右手，握緊了自己的拐杖。
“走吧，要上課了。”他說著，率先轉身向著教室走去。
其實嘛，他是準備趁機牽起女孩的手的，看這小糰子到現在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樣子，突然被牽起手肯定也會乖乖任由牽着跟着走的。
但非常遺憾的是，此時的他並不能扔開拐杖獨立使用義肢行走。
即便是拄着拐杖分檔了大部分身體重量，但從街頭一路走來，此時殘肢接觸處已經傳來一陣難耐的酸痛了。
不過，沒關係啊，他又不着急。
生活一旦有了盼頭，那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