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不錯的人
第二天，楚遂來到學校。
剛回到座位，整理書包拿出課本的時候，一如既往地把保溫瓶往桌子角落一丟。
學前班的生活轉眼已經過去了十幾天，他在學校里從來就沒有喝過水。保溫瓶往那裏一丟，直至下課才帶回家，每天早上都是如此。
至於說，既然不打算喝，為什麼要把這個保溫瓶帶過來？為什麼要讓別人準備？不礙地方不重嗎？
楚遂非常清楚。他的腿只是意外，和父親並沒有關係。
再說了，木已成舟，責怪父親，又有什麼意義？
那並不能解決問題。
但即便如此，心中的怨還是有的。
畢竟一覺醒來，看着空蕩蕩的褲腿，正常人的生活就往日夢境一般消逝。
要說不怨，那是騙人的，他沒那麼洒脫。
但怨，又有什麼用呢，他能做的，只是接受現實，習慣並且適應新的生活。
父親對他，是愧疚的。
他沒辦法反過來安慰父親。
給他買零食、調動工作早早下班接他，還有好多生活上的小細節，他都能看到。
父親在贖罪。
是的，贖罪。
明明父親也是受害者，因為歹徒的報復失去了妻子，兒子也變成如此模樣，獨自一人承擔起這個殘缺的家庭。
明明父親也是受害者。
父親和他可不一樣。
他不高興，可以保持沉默。
但父親得笑。
下班后笑着來接他、笑着給他介紹晚飯吃什麼、笑着完成家務活、笑着和他說晚安……
他沒有說出安慰的話語，畢竟，安慰的話語在他口中說出，只會讓父親更加心酸吧。
他也沒有歇斯底里的發泄，因為那只是無能者的咆哮。
強者，理應時刻保持理智，出現問題便解決問題，理應習慣並且克服所遇到的所有困難。
歇斯底里，乃至自暴自棄，那樣單純的宣洩情緒只是無能的表現而已。
不過是接下那一瓶水，能讓父親覺得，可以為虧欠的兒子做點事，能讓早就疲憊不堪父親心裏好過一些。
何樂而不為？
現在的他，只需要接受父親的照顧，又或者說，配合父親的工作。
就已經是對這個家庭做出貢獻了。
一如既往的，掏出原本就“用不着”的保溫瓶放到桌子角落，楚遂開始新一天的學習。
但是今天，和往常不一樣。
別看他往常總是一副低頭看書，對什麼都漠不關心的模樣。
其實剛剛相反，他的注意力極強，身邊發生的事情基本都會注意到。更別說這個同桌的小團團。
大家是一個小區裏的小夥伴，又是同一個幼稚園出來的“老同學”，再加上此時兩人的同桌關係，對於葉盷，楚遂還是非常了解的。
和其他孩子不一樣，在課間，葉盷並不喜歡離開座位，出去玩。
這一點倒是和他很像。
但楚遂不出去玩那是因為他玩不了。
葉盷不出去玩，純粹是因為她懶而已……
即便兩人說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但真正近距離接觸，也就這同桌的十幾天，但這十幾天的時間已經足以讓楚遂看清了這個傢伙的真面目。
她真的是屬於那部分懶得動的人……
不過……大多數人對於自己不擅長的東西都會不感興趣，乃至討厭、排斥。
從廣義上來說，孩子之間的遊戲、嬉戲打鬧也屬於運動，而慢半拍的葉盷自然是不擅長運動的。
但和他往座位一坐，直至下課才挪位置不同，葉盷還是會在課間離開一下作為的。
她會出去打水、會去上廁所、偶爾會去樓下小賣部。
有時候葉媽媽來不及給她準備小點心，會直接給她零花錢。
但今天，第一個課間，她寫完一頁的練習冊之後，興緻勃勃地打開那個裝着點心的紅袋子。
一邊喝水一邊吃着小點心，那張圓乎乎的小臉上寫滿了愜意。
當然，中途她還不忘問了楚遂一句要不要吃。
雖然每天楚遂都對她有些不冷不熱，但她似乎一直樂此不倦。
但今天她似乎沒算好時間。
是剛才寫練習冊的時候，沒注意花掉太多的時間了嗎？
楚遂這樣想着。
就連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在不知不覺之間，他無時無刻都在注意着這個小同桌。
就連對方的小習慣，他都觀察入微、瞭若指掌。
按照她的習慣，就算第一個課間會吃小點心，也會只吃一點點，喝水也是，起碼會留下一小部分，留着下一節課課堂上口渴可以喝。
但他剛才看得清清楚楚，這個小傢伙吃得可過癮了，就着小餅乾喝水也是，“噸噸噸”的仰頭猛灌了好幾口，完了后還一臉過癮的表情。
想來，她的杯子裏剩下來的水並不多。
她習慣每過一段時間就喝一小口的水，所以每天她都得喝大量的水，經常課間會出去打水。
楚遂忍不住從書本上移開眼睛，看了一眼身側的女孩一眼。
上課鈴聲已經響起，現在出門打水已經來不及了。
陳老師抱着教材走進教室，開始上課。
果不其然，這節課才上到一般，女孩的杯子就空了。
任憑她倒轉保溫瓶，也沒辦法再從裏面倒出一滴水。
但下一刻，女孩卻往他這邊的桌子伸手。
女孩白嫩的小爪子直接越過那條“三八線”。
好吧，搞了半天，也就只有他自己在意過那條“三八線”。對方就算是第一次挨打了，但轉眼就忘記了。
女孩伸手，直取他隨手放在桌子角落的保溫瓶。
碰到保溫瓶的時候，女孩還扭頭看着他。
楚遂沒有說話，雙眼似乎從未離開過書本。
沒有得到他的回應，葉盷高高興興地打開了他的保溫瓶，給自己的杯子滿上。
沒有說話，那就是默認咯。
媽媽說得果然沒錯啊。
既然自己不吃零食，為什麼要帶來學校？當然是想要和她分享啦！
既然不喜歡喝水，為什麼要每天都把保溫瓶裝滿水，然後帶過來？當然是給她準備的啦！
哎呀，她的反應可真慢，都同桌了十幾天了，這才發現。
喝着同桌的水，葉盷笑彎了眼。
真是害羞且內向的傢伙呢，想要給她的話，直說不就好啦。
雖然這個傢伙平常看起來冷冰冰的、不愛搭理人，偶爾還發神經的打人，但現在看來，好像還不錯呢。
葉盷一臉滿足地喝着水，滿臉笑意地說了一句。
“你真是個不錯的人呢！”
注意力一直在她身上的楚遂，其實早就看到了她滿臉滿足地喝着水了。
此時聽到她的這句感嘆。
不錯的人？不過是一杯水就滿足了？
當然，他面上依舊是面無表情地盯着黑板。
只是嘴裏冷哼了一聲。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