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分界線
窗外麻雀嘰嘰咋咋吵個不停，教室內也因為突然的變故，亂成了一團。
一下子，屋子裏屋子外都變得熱鬧非常。
“你不許跑！”葉盷像是一塊牛皮糖一般，死死地抱住張彪的大腿。
一旦是她認定了的事情，她一向堅定得偏執。就算是腰間的疼痛已經讓她眼角止不住冒出了淚花，手上力氣卻絲毫未減。
全身力氣、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張彪身上的葉盷卻沒有發現，在她出手抱住張彪的時候，一直前行的楚遂卻突然停了下來。
這邊，也許是突然的變故讓張彪反應不過來。
又也許他一下子沒能想到解決方式。
說到底，再頑皮，終究不過是五歲多的孩子。
只見張彪“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
張彪這一哭，就連葉盷也愣住了，她就這樣坐在地上，一臉錯楞地看着哭出了鼻涕泡的小胖子張彪。
楚遂只是靜靜地盯着眼前的鬧劇，原本一直緊緊捏着小球的右手無聲鬆開，任由小球掉落在地上，然後滾落在一側。然後便轉動輪椅，無聲回到了角落，那個屬於他的位置。
看着楚遂離開的背影，葉盷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她知道，剛才自己的動作，也許又無意傷害到了他……
他也許不希望別人的幫助，也許更不喜歡她這個幼稚園裏最小的女孩幫助。
他只是想要證明，不過是一個躲避球遊戲，自己也能玩。
但葉盷是知道的，剛才任由遊戲進行下去，等待他的，將會是更多的狼狽與嘲笑。
她必須終止這一場遊戲。
在大決定上，葉盷一向是非常清醒的。
看着楚遂的背影，剛滿三歲的葉盷小朋友皺起了眉頭。
他原本就和其他人不一樣。受到的關照也很容易讓敏感的他理解為歧視。
他渴望的，和普通人一樣的待遇，原本就是奢望，他本來就和其他人不一樣……
這是一個非常矛盾的問題。
剛滿三歲的小葉盷不禁感嘆，未來的自己還真是給她丟了個大難題。
照顧他，會讓他覺得是歧視、是差別對待，會讓他討厭……
不照顧他，他會更加自閉……
他不會……開始討厭我了吧……
自閉兒童什麼的，好麻煩……
剛滿三歲的小葉盷皺眉想道。
不得不說，張彪小子的中氣還挺足，這一嗓子哭起來，隔着長長一條走廊的何老師都能聽到。最終何老師連忙趕回來，用一塊小餅乾將張彪哄了回來，這場鬧劇便到此結束。
也許，對於何老師來說，這根本就不算是鬧劇，幼稚園裏熊孩子多得是，每天打打鬧鬧再正常不過，她早已見怪不怪。
對於孩子們來說，他們更是轉頭就忘。
但對於楚遂來說，這也許並沒有那麼容易忘記。
五歲的這個早晨，幼稚園的這群孩子讓他認清了自己。
就算拿到了那個球，就算追到張彪又如何？他就和其他人一樣了？
所謂的尊嚴之爭，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成長，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他早就被迫學會了太多的東西。
也感謝這一天，讓他認清了自己。
從他身體殘缺的那一天開始，他原本就和別人不一樣。
他可以回到幼稚園，但早已回不到孩子之中。
他推着輪椅走了，背影蕭條、落寞，卻帶着一股看透之後的漠然。
葉盷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想要追上去的腳根本邁不出去。
就像是一道無形的分界線，他與其他孩子分割開來。
幼稚園裏嬉戲打鬧，充滿陽光活力的氣氛，與角落裏男孩渾身瀰漫出來的死寂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三歲的小葉盷明白，他一定是受到了非常大的傷害。
至於多大的傷害，才能將一個人心中的希望之火完全撲滅。
小葉盷不知道。
只有三歲的她小腦袋裏根本就想不到太多的東西，她只是能感覺到對方的心情。
楚遂現在不開心。
非常非常的不開始。
至於說有多不開心……
她最不開心的一次是什麼時候？發生了什麼事？
大概……相當於她周末的小點心蛋糕被吃掉了？
不對不對，上次的小蛋糕被表姐吃掉了，她也只是生氣一個上午而已。看楚遂那樣子，好像是要生氣好久……
那……相當於每周的小點心蛋糕都被吃掉？
不過……她也沒有經歷過……
只憑想像的話，她也做不到……
她不知該如何完成未來的自己交託給她的事情。
心底的那個聲音一直讓她去幫一下楚遂……
但又有誰能夠教一下她，她又該怎麼幫？
看着回到角落處的楚遂，葉盷能夠清楚地感覺到，男孩已經將他與這個世界隔離開來了，而她，也在隔離線之外……
推動輪椅離開之後，楚遂一次都沒有回頭，更沒有去看任何人一眼。
身後鬧成一片。
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他現在是不喜歡說話，但他知道的事情非常多。
比如張彪是幼稚園裏最調皮的孩子，總是喜歡做一下惡作劇，也喜歡出風頭。
比如朱玲是幼稚園裏最漂亮的孩子，夏天的時候還會穿着漂亮的小裙子，揚起嘴角笑着，在小夥伴們羨慕的眼神之中轉起幾圈，裙擺翻飛，好看極了，就像是一隻飛舞的蝴蝶一般，大家都喜歡她。
又比如那個總是喜歡睜着圓圓的杏眼盯着他看的女孩。她是幼稚園裏最小的孩子，這個月才剛滿三周歲，月初才送到幼稚園來。不喜歡和陌生人說話，平常說話最多的也就只有院子裏最熟悉的張彪朱玲幾個人，說話細聲細氣、幹什麼都一副慢吞吞的模樣，給人一種反應遲鈍的感覺。
楚遂只是腿壞了，腦子沒壞、眼睛也沒壞。
整天被那小姑娘盯着，他自然也注意到了。
在他發生改變之後，也就只有她和別人不一樣，甚至她還會主動站出來幫他，就像是剛才那樣……
不過……也許是她反應太過遲鈍？還沒有擦覺出他是一個“另類”？要不然肯定也會像其他人一樣對他吧？
又也許，她只是很好地聽老師的話，多多幫助他這個需要幫助的同學……
想到這裏，楚遂小朋友盯着地面的眼神深沉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