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天懲
在來之前，蘇秋曾幻想過魔域的場景，血紅天色，魔氣繚繞，怪石嶙峋，經過戰爭的洗禮，徒留一片滿目瘡痍的景象。
當真正踏入魔域時，想像遠不及現實衝擊的十分之一，這般凄慘荒蕪的景象，很難讓人將此地與生機二字相連，就像是從古至今的天然荒地，被詛咒之地，生氣亦不敢駐足停留之地。
堃邪等魔族之人，在越發接近魔域時，情緒雖複雜，但近鄉之情更甚，偶爾流露出些思鄉之語，幾近飄乎顫抖。
當魔域的景象映入眼帘時，不只蘇秋震驚，他們亦是如此，口中不斷重複呢喃着：“怎……怎麼會這樣？怎麼……會變成這樣？”
皮修第一個跑開去，蘇秋見他跑了老遠，而後噗通跪了下去，背脊彎曲，這般情形想必是沉湎於悲痛之中，其他魔族之人也是面如死灰，堃邪雙目中的悲戚亦是無邊無際的漫延開來。
蘇秋喉嚨發緊，話上不到嘴邊，她深知此刻不是出聲安慰的時候，人神魔大戰，魔族落敗，幾乎覆滅，是他們虛妄的野心挑起戰爭，現下這般光景用難聽的話來說就是咎由自取。
可堃邪他們不一樣，無心戰爭，卻無力阻止戰爭，只能隨波逐流，在這攤爛泥沼里越陷越深，家人朋友，一切所珍視的人事物皆被淹沒覆頂。
對錯難辨，仇恨難解，說到底堃邪他們又何其無辜，蘇秋是異界人，不曾參與其中，但到底是人類身份，人類毀了他們的家園，殺了他們的親人，她站在何種立場安慰他們？
反過來說，她現在的立場很微妙，或許一絲仇恨就能讓他們先前建立的友好關係毀於一旦。
蘇秋暗中調動靈力，人也在無形中綳了起來，她心中有些難受，此番行為便意味着不信任，猜忌和背叛。
堃邪到底壓住了翻騰涌動的情感，他心思敏銳，蘇秋露出的絲縷不自在和緊繃感瞞不過他的眼睛，但他並沒有為此感到惱火不滿，這一切都不是她造成的，又豈能牽連攀扯無辜？
為此犧牲的無辜之人已經……太多了，堃邪本身亦懂得這份痛苦，既已感同身受，他不會這麼做，也發誓不讓身邊之人被仇恨蒙蔽雙眼。
堃邪話中顯得平靜，彷彿選擇了接受這個結果：“蘇姑娘，我們走吧。”
突然有人出聲，警惕性的電流傳遍全身，蘇秋心裏頭陡然一顫，她看向堃邪，對方亦望着她，不過堃邪很快就將視線移開，自然而然的，並不是為了遮掩什麼，他道：“若魔族勝了，眼下經歷這般光景的便是人類了，是魔族挑起了這場戰爭，虛妄貪婪的野心，為天道所不容，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天懲吧，覆滅魔族。”
蘇秋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抿緊嘴唇，沉默應對。
堃邪道：“冤冤相報何時了，蘇姑娘放心。”
蘇秋有些如鯁在喉，果然還是瞞不過他的眼睛，她垂目低語道：“抱歉。”
堃邪面色一怔，看向蘇秋神色頗具複雜之意，冤冤相報何時了，真正坦然放下仇恨哪能那麼容易，當成沙海的魔域出現在眼前時，那一瞬間沖頂的怒火，連他自己都無法控制，最後面是理智佔了上風。
堃邪嗓子像被堵住了般，一時間拉不上話來。
離蘇秋最近的皮蛋伏在地面，悲慟不已，近了身旁，蘇秋什麼話都沒說，就地而坐，等他們發散了自己的情緒。
蘇秋雖不知道真正的魔域是一番怎樣的景象，但從他們隻言片語中也能拼湊出些信息來，有繁華，也有荒僻之地，是不是昌盛如人界雕樑畫棟，亭台樓閣，亦或是清苦如人界茅室蓬戶不清楚，但絕不至於以天為被，地為床。
現今的魔域成了黑沙海，浩瀚無際，暗無天日，一種可怕的力量將一切化作齏粉。
蘇秋越想越覺得可怕，倘若落敗的是人族，也會是這般光景。
轉機陣法。
蘇秋眼神驀然一沉，眼前的環境不由讓她浮想聯翩，儘是些不好的事情，心裏頭的壓抑讓她的呼吸略顯沉重。
皮蛋是堃邪之外，和她接觸最多的人，這一路上都是他負責解了蘇秋心中大部分的疑惑。
皮蛋的嚎啕哭聲漸漸減弱，轉為了抽抽噎噎，他起身時，鼻涕眼淚爬了一臉，連帶糊了滿臉黑沙子。
蘇秋向來不帶手絹之類的玩意，但還是下意識摸向腰間，自然是什麼都沒有。
皮蛋拿袖子掃臉，很用力，左一掃，右一掃，毫無章法，越掃越糟。
蘇秋幾欲開口，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皮蛋掃着掃着，後面直接將手掌罩在臉上，哭聲從指縫間流出，本以為又是一次傾盆趨勢，沒想到一吸溜聲傳來，皮蛋竭力剋制了自己，悶悶沙啞的嗓音從里傳來：“對……對不起啊，見笑了。”
蘇秋因他未別於以往的口氣而莫名鬆了口氣，心裏頭有絲歡喜，有些安定，她搖搖頭道：“請別這麼說。”
皮蛋放下手，眼睛通紅得可怕，像是那種怒到極致，目眥欲裂的感覺，使得原本四分懼人的相貌，因此而加劇了六分，十分嚇人，繞是蘇秋也不由心裏一咯噔。
蘇秋目光有異，皮蛋發現了，心思一轉，想着許是目前的模樣過於嚇人，急忙轉過身去，又帶歉意道：“不好意思，嚇着你了。”
蘇秋：“不會，不會。”
除了一開始的不熟之外，往後他們之間的相處算是自然和諧，蘇秋是那種會帶動氣氛的人，尷尬會讓她坐立難安，渾身不得勁，她寧願先開口跟人說些不找邊際的話，也好過犯尷尬癌。
可往常這張會扒拉的嘴，此刻卻扒不動了，此情此景，真由不得她胡亂說些什麼。
“有動靜。”
堃邪倏地一陣風似的離去，蘇秋反應不及，連他出口的話語都抓不住。
原處在哀傷中的皮蛋突然跟着嗖得一聲站起，猩紅的眼眸染上些許的激動，他對處在茫然狀態的蘇秋道：“堃邪大人說有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