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路川昏倒之前最後一眼看到的是一位老者,朝着自己迎面走來。
他醒來的第一眼,看到的也是那位老者。
見他睜眼,老者問道:“孩子,你感覺怎麼樣?可要請郎中?”
老人面帶慈祥,言語間十分關切。
還沒等路川弄清楚情況,周掌柜湊了上來,滿面堆笑,說道:“路少俠想來是沒用午飯的緣故吧,小人這就安排一桌酒席。”
路川站起身來瞪着周掌柜冷哼一聲,說道:“掌柜的不必拿言語擠兌,我這就去弄銀子回來,今日一定悉數奉上!”
“路少俠誤會啦,您遇上貴人了,張員外把店飯錢都結過了,還在櫃枱上留了二十兩銀子呢。”
路川愣住了,滿臉都是疑惑,二十兩不是小數目,更何況他與這位老者素未謀面,到底是為什麼呢?
不過疑惑歸疑惑,受人點水恩,必將湧泉報,雖然眼下不能報答,但感謝還是要感謝的。
路川一躬掃地,口中稱謝。
張老員外把他拉到自己身邊坐下,問道:“孩子,我看你年紀還小,怎麼就一個人在外面闖蕩呢?哪裏人士?家中長輩可都好?”
“小子金陵人士,自幼在武當山學藝,奉師命下山辦事,不想染上風寒,暈倒在了路邊,還丟了銀子,這才……”
“原來是武當的少俠,相逢即是緣,不如咱爺倆喝兩杯?”
武當清規甚嚴,路川不常飲酒,但張員外既是長輩,又是恩人,都說出口了,他怎好意思推辭,便硬着頭皮應了下來。
周掌柜親自去后廚安排,也不問張員外要用什麼菜,一看便是老主顧了。
四個壓桌碟擺上,不多時冷葷熱素八個菜,兩壺酒端了上來。
店裏這幾日的免費飯菜還是清淡了些,路川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還真有些餓了。
老人雖然是來吃飯的,卻幾乎沒動筷子,只是給路川倒了一杯之後自顧自飲酒。
一壺酒下去,老人的樣子徹底變了,似乎卸掉了所有偽裝,面帶愁容,長吁短嘆。
路川放下筷子問道:“老人家,您是有什麼煩心事嗎?”
老人口打哀聲,將心中的鬱結吐露了出來,如果是平日裏,如果沒有喝酒,可能老人無論如何都不會說。一來有酒的催動,二來路川是個孩子,又是個外鄉人,說了也無妨,說實在的,再不說出來他覺得等不到那天到來,他就要先憋死在前頭了。
原來老人是鄖西縣有名的富戶,家趁人值,大的子女都已嫁娶,不在鄖陽府居住,唯有小女待字閨中,老人視如明珠,愛似心肝。張小姐年方二八,貌若天仙,是十里八鄉首屈一指的美人。常言道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不知道怎麼,這消息一直被傳到了外縣。
山陽縣境內有一處山嶺名為鶻嶺,地處南北要道,這兩年被一夥強人佔了去。兔子不吃窩邊草,這些土匪不劫山陽縣的人,旁邊的鄖西縣就遭殃了。
上個月,這幫土匪又來鄖西縣收錢糧,張員外怕鄉鄰受苦,便自己一個人付了足數的錢糧。正當那伙土匪在家裏大吃二喝的時候,張小姐找她爹爹找到了前院,一眼便被鶻嶺三當家看上了。
那人臨走時留下了一百兩銀子,說是禮金,下個月就要來迎娶張小姐。
眼看再有兩三天他們定的日子就到了,張員外束手無策,惹又惹不起,躲又躲不了,張小姐整日在家裏哭鬧,老頭煩了便來此飲酒買醉,這才遇到了路川。
路川年輕氣盛,哪裏聽得了這個,老人剛一說完,他一拍桌子,怒道:“呀呀嘿,氣死我也!那伙賊人現在何處,我非殺他不可!”
他這一叫,把張員外駭得酒杯都掉了,其餘客人也都嚇了一跳。
“路少俠,不是小老兒小瞧你,你就算渾身是鐵能打幾顆釘,雙拳難敵四手,解決不了問題不說,還得把你自己搭上。”
路川氣得渾身栗抖,緊緊握着拳頭,不言不語。
老人又說了一會,便搖搖晃晃離開了客棧。
路川也回到房中,閉門不出,現在有了銀子,頓頓大魚大肉,好生休養了兩日。
第三日,他結了店飯賬,收拾好行囊,背背寶劍,問清楚張員外家的位置,便健步走了出去。
張員外家不難找,距客棧四五里路,門牆最高的那家。
今日比往常看起來更加氣派一些,張燈結綵,熱鬧非凡。
二三十位精壯漢子把在門口,都是鶻嶺的強人,名為迎賓,實則提防有人搗亂。
可誰能來搗亂呢?誰又敢來搗亂呢?要是張員外有這種關係,要是張員外有這種膽量,也不會含淚答應這門親事。
故此,這些人嗑着瓜子,三三兩兩聚在一起閑聊,誰也沒有把三當家交代下來的任務當一回事。
路川走進門時不是沒人注意到,但就他一個人,還是個孩子,放開了折騰又能翻起多大的浪?
路川很輕易地進了門,也很輕易地找到了張員外口中的三當家,今日身穿紅衣的只有新郎官,新郎官也只有一個。
誰都沒有留意,路川卻已經走到了跟前,二話不說,突然暴起發難,上面一拳,底下一腿,兩下子就把毫無防備的三當家撂倒在地了。
上步一腳踩在胸口,抽出長劍,直指咽喉。
雖然路川的動作很快,但三當家身邊都是他自己的人,反應再慢也該反應過來了。
眾賊各拉兵刃,頓時將路川團團圍住。
路川是初生牛犢不怕虎,自付名門弟子,眼空四海,目中無人,縱然再多上十倍,也難讓他皺一皺眉頭。
路川不慌,三當家卻慌了,自己的小命可在人家手裏,只見他連連擺手,急道:“住手,都住手!”
三當家發話,這些賊人還是聽的,雖然都恨不得立刻衝上去把路川亂刃分屍,但也不得不收起這種念頭,只是緊緊盯着路川的身形,尋找機會。
“這位朋友,你是那條道上的,咱們往日無仇近日無冤,何必如此?大家都是一個祖師爺,有話好好說。缺錢張口,差事說話,你先放我起來。”
路川冷笑一聲,腳微微抬了抬,三當家以為路川被自己說動了,連忙腰裏使勁,想一骨碌站起身來。
卻不想路川並沒有放他的意思,他背剛一離地便被路川一腳踩了下去,差點直接給踩冒泡了。
“你的意思我明白,想仗着人多是吧,小爺偏就不給你這個機會!”
路川見他說話的時候眼睛一直往旁邊撇,便知道是在打什麼鬼主意。
“沒錯,我就是這個意思,只許你背後下黑手,就不許我以多勝少嗎?我還以為是個英雄,沒想到卻是個懦夫,膽小鬼……”
他見說好話沒用,便想用激將法激路川放了自己。
偏偏路川還就受不了這個,要是能受得了,他也就不是路川,也就不會負氣下山了。
路川冷哼一聲,收腳撤劍,站在一邊冷冷瞧着他,說道:“我是懦夫?瞎了你的狗眼,來來來,有種起來跟小爺過招,小爺讓你在面前過去十個照面就算小爺栽了!”
三當家也是紅臉漢子,在這麼多手下面前栽了個跟頭,不找回場子以後還怎麼服眾?只見他從旁邊抽出一把刀來,二話不說便撲了上去。
路川大喝一聲“來得好”,不躲不閃,施展出七十二路連環劍中最凌厲的幾招,以硬碰硬迎了上去。
幾次刀劍撞擊之聲過後,突然倉啷一聲,那把精鋼折刀被紫宵銀月劍削去了刀頭,三當家暗叫不好,想換刀肯定來不及了,被路川抬腳踢了個跟頭,再次踩住了胸口。
這一切就發生在電光火石間,數數也就四五招。
三當家又羞又氣,雖然被路川偷襲,摔了個跟頭,但那算什麼本事,要論真功夫他還沒把路川放在眼裏,小娃娃一個,就算打娘胎里開始練功能有幾分本事?
可剛才幾招他清楚地感覺到,就招式而言,這小娃娃比他高明得多。
明眼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但就算所有人都說他輸了,他也不能承認自己輸了,承認可就真的輸了。
故此,他強辯道:“這次不算,兵刃上贏人算什麼本事?你敢讓我換兵刃再戰嗎?”
路川冷笑一聲,滿眼的瞧不起,剛才他所說的十招,不過是氣頭上的狂言,可試過之後,十招,說多了。
連着被打倒兩次,就是能贏也贏不了了,更別說本來就贏不了。
路川的寶劍他連碰都不敢碰,那什麼贏?
不過八九個照面,又被路川打翻在地。
凡事再一再二,沒有再三再四,都已經三次了,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了。
三當家躺在地上說什麼也不起來,路川倒是沒了殺他的意思。如果說是條好漢,哪怕武藝高於自己,拼上性命也非殺掉不可,碌碌之輩就算了,殺多少都沒有半點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