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宮琳敏回頭看了眼身後火光滔天的曹虎嶺,心裏多少有些不忍,不由得輕聲念了一遍佛號。她到現在也不明白,路川為什麼要殺了常林,如果說殺陳達是為民除害,那殺常林又是為了什麼?除了結仇。講道理常林對他已經很夠意思了,起初三番兩次看他的面子沒殺自己,後來得知真想也沒尋仇,看得出常林到死也沒想通路川會殺他。
一想到常林死前那難以置信的眼神,宮琳敏又不由得念了一聲佛。
“難道他真像傳言中的那樣是個嗜殺如命的大魔頭?那他為什麼要三番兩次救我呢?是我替他背了殺人的鍋他心裏有愧?可是黃山光明擂呢?八仙鎮誅魔擂呢?又該如何解釋?”
想到這裏她停下了腳步。
路川的耳朵多靈敏?不用回頭也知道。於是也停下了腳步,回頭用疑問的目光看着宮琳敏。
“你不是走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你涉世不深,武功又這麼差,就不應該下山。”
“所以你一直在暗中保護我?”
“沒有,我以為你能自己回山的。我是在跟蹤常林,無意間看到了你丟在樹林裏的劍。”
“說到常大俠,你為什麼要殺他?你就這麼喜歡殺人嗎?”
“你說他?他要殺你,你還替他鳴不平?”
“他想殺我是要替兄弟報仇,殺人償命這有什麼不對?你就這麼向人不向理嗎?我就有這麼稀罕嗎?”
“稀罕……對,我就是喜歡殺人。”
“你……你就是個魔頭!拿他的身份地位旁人想見都費勁,唯獨對你處處忍讓,你還要他怎樣?你……”
說到這裏宮琳敏一賭氣轉身走了。走了一段路,聽見身後沒動靜,回頭偷眼一看,卻看見路川蹲在道邊,扶着樹正在吐血。看到這場面,她是有火也消了,有氣也沒了,心裏還不住地埋怨自己,“宮琳敏啊宮琳敏,路川救了你多少次你數沒數?一給你臉你倒來勁了?蹬鼻子上臉好不要臉。人家愛殺多少人殺多少人,愛殺誰殺誰,你管得着嗎?”
故此又來到路川身邊,蹲下身子靜靜看着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好不容易等路川把血吐完了,她趕緊拿出手帕遞了過去,路川還是沒接,只是用衣袖拭了拭嘴角的血跡。
“你怎麼變成這幅模樣了?我都沒認出你來。”
“你見過我?”路川顯然有些不相信。
“去年冬月,我在夔州八仙鎮見過你。當時你在擂台上揚眉吐氣,不好威風。”
“誅魔擂嘛。”
“你殺常林是有原因的對不對?”
“我殺人還需要原因嗎?”
宮琳敏重重點了點頭。
“他……勾結官府,為禍鄉俚。常府後面有座藏春樓,裏面少婦長女不下二十人,都是被擄來的。”
“常林也和他那兄弟一樣?”
“要是不一樣,能放任不管嗎?”
“我就知道……”
“知道什麼?”
“知道你不會錯殺好人的。”說到這句話時她臉一紅,說得有些有氣無力,到後面幾個字更是微不可聞了。
路川也沒理會,起身順着大道走了下去。
“你去哪兒?”
“去峨眉山。”
宮琳敏聞言心中大喜,小跑着跟了上去,一邊走一邊問,問長問短,說起來就沒完了。
路川只是偶爾應付兩句,大多時候只作充耳不聞。
快到中午時就到了湖口縣城,讓宮琳敏在街邊小攤用飯,路川在城裏轉了一圈,不多時回來兩人出城直奔江邊碼頭。早有船隻在此等候,一上船船隻馬上起錨離岸,溯江而上,直奔蜀中。
一路無話,到了敘州府才靠船登岸。
在進敘州府石城的時候路川就感覺不對,太平歲月為什麼城門處會加雙崗,嚴查來往行人?好在宮琳敏有僧碟,他在船上也略微收拾了一下,又沒帶兵刃,謊稱是來訪友探親,倒也沒受什麼阻攔。
等進了城,路川沿街尋訪唐姓人開的藥鋪,剛進門還沒等他開口說話,就聽掌柜的擺手說道:“走吧走吧,打烊了,葯都賣光了,什麼葯都沒有。今天沒有,明天也不會有。真是的,這年頭做買賣都這麼費勁,什麼世道……”
路川就是一皺眉,“唐門的藥材還能賣光?”
掌柜的一聽“唐門”二字,不由得一愣,趕緊放下手中的賬目,抬眼打量路川二人。
“什麼唐門?買糖上大街上去,沒看見這是藥鋪嗎?”
路川沒理會,又往前走了幾步,壓低了聲音問道:“掌柜的貴姓?”
“姓唐啊,怎麼,這年頭姓唐也犯法?”
路川微微一笑,“姓唐就好。煩你給唐觀瀾送個信,就說我路川找他,讓他到峨眉山下來見我,要是不來後果自負。”
“不是,您說您叫什麼玩意?”
路川把臉一沉,“放肆!你長的倆耳朵是擺設嗎?還不快去送信!誤了大事我要你的腦袋!”
掌柜的激靈靈打了個冷戰,沒敢再廢話,轉身就要去後面安排。
“慢着!”
掌柜的急忙又停下腳步,苦着臉二次走了回來,“路爺您還有什麼吩咐?”
“我問你,你方才說藥材都賣光了是怎麼回事?還有我進城的時候發現城門上加了雙崗,難不成蜀中要打仗不成?”
掌柜的一聽打仗二次差點從櫃枱後面蹦了出來,連擠眉帶弄眼,一個勁示意路川噤聲,又往門口看了看,見街上人來人往都沒有進店的意思,這才壓低了聲音說道:“路爺,長老有安排,說您不是外人小的這才敢跟您說,這些話您到了外頭可千萬不敢說,要是被人聽去了報告給官府,那些狗奴才得非把您當反叛抓起來不可啊。這不,半個月以前,川北出事了,有三個人揭竿而起,造反了,打着反大明的旗號攻城掠地,遠近的百姓有不少都呼應入了伙了。現在川北不知道有多亂呢。雖然還沒達到敘州來,但想來敘州也安寧不了幾天了。官府都害怕,像您說的,城門口,衙門口都是雙崗,到晚上街上巡邏的官兵不斷啊,碰見人就抓起來,按反叛論處,不過堂直接殺頭,橫的邪乎。不光如此,像我們這些開藥鋪的,開鐵匠鋪的,都倒了血霉了,官府怕我們資敵,只要我們賣東西讓他們知道,就要按資敵反叛論處,前幾天已經有兩家攤上事了,那個慘就別提了。故此小的才說葯都賣光了。”
路川聽完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這……你可知道造反的到底是什麼人?”
“額……要說具體情況小的也不知道,就是聽別人說,領頭的總共有三個人,一個叫廖惠,一個叫鄢本恕,還有一個叫藍廷瑞……”
掌柜的剛說完三個人的名字宮琳敏就驚叫了一聲,不過又趕緊捂住了嘴。
路川就問,“你知道他們三人?”
宮琳敏捂着嘴腦袋搖的跟撥浪鼓相似。
路川也沒深究,轉而又問藥鋪掌柜,“他們三人是綠林道上的?”
“蜀中綠林道上的人物也就那麼些個,多少都跟唐門有些往來,這三人嘛……我沒什麼印象。”
路川又問了幾句,見問不出什麼可靠的消息,也只好作罷,帶着宮琳敏離開了藥鋪。先找了家客棧住下,兩人都沒什麼胃口,草草吃了些飯菜,宮琳敏說要回房休息,路川也沒阻攔。
約莫掌燈時,宮琳敏正在屋中坐着發獃,突然就聽見窗外啪一聲響。別看他不會積絲塵、全守夜的功夫,聽不出呼吸聲和細微的腳步聲,但像這樣的動靜她還是能聽清楚的。無疑,是有人拿石子打窗欞紙的聲音。
來到窗前推窗往下一看,就見路川正站在樓下抬眼往上觀瞧。看那意思好像是要讓自己下來。
宮琳敏也沒多想,飛身下了樓,沒等她發問,就見路川說道:“藍廷瑞是川北鐵佛派的藍五公子,鄢本恕是青城山青城派的火工,廖惠則是你們峨嵋派僧門的弟子法惠,俗家姓廖。”
宮琳敏聞言唰一下臉就紅了,“對……對不起。”
“我問你,你們峨嵋派與下屬的五派八門關係到底如何?”
“……不是很好,掌門師叔繼位以後,聽說有些掌派、門主私底下略有微詞,好像不太服氣的樣子。”
“你知不知道有不明身份的江湖人去過五派八門?”
“這我真的不知道。是峨眉山出什麼事了嗎?”
“這次川北的造反,恐怕會對峨嵋派不利,具體的話來不及說了,你把這封信帶給峨嵋掌門靈梭仙子,務必要親手送到。咱們連夜出城,你趕一下明天日落之前應該就能到。”
宮琳敏沒敢多問,飛身上樓拿了寶劍,隨路川避開巡防官兵,縋牆出了石城。
城外樹林中早有人等候,對過暗號后,路川沖眾人一抱拳,“事出緊急,路川沒工夫給各位踐行了,請上,受我一拜!”說著雙膝點地就要磕頭,這可把宮琳敏和各位冷龍嶺的兄弟嚇壞了。
“六寨主萬萬不可,您吩咐的事就是軍令,咱們兄弟依令行事,理所應當,斷不可如此。”
路川搖了搖頭,“這一拜,我是替峨嵋正宗,乃至整個川蜀武林謝各位的,各位理應受之!”說著硬是磕了個頭這才起身,“路途遙遠,各位好自為之,千萬要把信送到。”
至此,也就沒必要再廢話了,冷龍嶺的兄弟紛紛飛身上馬,馬上一躬,拍馬飛馳而去。
宮琳敏最後看了路川一眼,也上馬望西而去,只覺得懷中信箋足有千斤的分量,以致於壓得她都有些難以喘息。
此夜,八馬出敘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