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白梓很愛許立遠,許晗是知道的,正如他清楚地知曉,許立遠並不愛白梓。
許晗上初一的時候,便知曉了李迢迢的存在,那時候,白梓與許立遠常常在家裏爭吵,根本無暇顧及孩子,六歲的許澤被送往外婆家,而他則在母親的哭泣與父親的怒吼中,獨自生活。
他曾無意中在街道撞見過,許立遠的車裏,一個笑得明媚的年輕女子。
白梓遠嫁他鄉,娘家在C市也算有頭有臉的人物,當年許立遠吵着要離婚,後來也不知怎麼的,偃旗息鼓不再提及了。
白梓加倍地對許立遠好,試圖挽留住他的愛,不止是她自己,她讓許晗要懂事,學習要位列前茅,她試圖用一切外界力量去束縛住她的丈夫。
許晗那時聽得最多的一句話,是白梓溫柔撫摸他的面龐,對他道:“晗晗要乖一點,表現地再好一點,這樣爸爸就不會離開我們了。”
許晗知道,這只是白梓欺騙自己的一個謊言,從小到大,他見過很多次,許立遠車上不同年齡不同樣貌的女人,偏偏白梓佯裝看不見,活在自己編織的美夢之中不願醒來。
初三上半學期,許晗參加學校組織的比賽,撞見了許立遠與一個女人入住一家酒店。
他認得那個女人,許立遠之前雖然尋花問柳,但從來沒有跟白梓說過離婚,獨獨的那一回,便是遇到那個女人的時候。
許立遠在家呆的時間越來越少,白梓每天守在永遠不會響起的電話跟前,以淚洗面,是哪一天呢,是他將競賽的獎狀拿回家的那一天,黑暗的家中,白梓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
許晗打開了燈,燈光亮起,白梓木訥地轉過頭,用空洞的眼神望着他:“你爸爸呢?”
許晗沒有回答。
白梓又重複地問,一遍又一遍,她開始崩潰地大哭起來,許晗心中難過,他走上前試圖去安慰白梓,然而白梓忽然抬頭,一雙明眸里充滿了痛苦與瘋狂:“你爸爸為什麼不回家,為什麼,一定是你不乖,你不夠優秀,為什麼你要把你爸爸逼走,為什麼?”
白梓用盡全力去握住許晗的胳膊,看着這張與許立遠五分相同的面容,忽然一個耳光便扇了過去,許晗的鼻血瞬間便流了下來,而等白梓回過神后,她抱着許晗失聲痛哭。
那一段時間,許晗上學的時候,總穿着長衣長袖,面無表情,似乎不再會笑。
直到有一天,女同桌無意間瞧見他胳膊上青紫的傷痕,嚇得大叫一聲,他冷冷地看過去,同桌便死死捂住嘴巴,只用驚恐的眼神看着他。
永無止境的暴力,是白梓宣洩被丈夫拋棄的痛苦,宣洩的對象……是許晗。
白梓打他越來越狠,用手,用腳,用高跟鞋的鞋跟,到最後發展到隨手拿來任何家裏的一件東西,就直接打在許晗的身上,但她每次清醒過來之後,又會抱着他痛哭。
這樣反反覆復的精神與肉體的折磨,讓許晗變得麻木冷血。
許晗忍受着身體的疼痛,一次又一次,直到一次,白梓拿着桌上的筆,想要刺進許晗的左眼,在那一刻,許晗伸手去推白梓,尖銳的筆尖刺在他左眼下方,差一點點,便刺了進去。
鮮血從那兒流出,劃過他的面容,後來那兒的疼痛好了,卻留下淚痣一樣的傷疤。
白梓瘋了,她因長期家暴被鄰居舉報,然後便被診斷出間接性狂躁精神病。
當白梓被強制帶到精神病院后,許晗不知自己是否解脫。
許立遠開始明目張胆把那個女人帶到家裏,他給許晗介紹,那個女人叫李迢迢,他甚至讓許晗叫李迢迢媽,在許立遠看來,十三歲的孩子,似乎可以被愚弄,被戲謔,被欺騙,被強迫。
李迢迢不過二十三四的模樣,長着一張清純的臉,她彎下/身子想要摸摸許晗的臉,卻被許晗躲開。
李迢迢尷尬地笑了,許立遠不滿地瞪着許晗,然後對李迢迢解釋道:“孩子還小。”
許立遠在李迢迢面前的模樣,是許晗從未見過的小心翼翼與討好,是從未對白梓說過的溫聲細語。
許晗的噁心從胃裏頂了過來,他張口,忽然乾嘔起來。
就在那時,他便痛恨起來所謂的愛情。
“你瞧你,把孩子嚇到了。”李迢迢嗔了許立遠一眼,接着對許晗笑道,“你就叫我阿姨吧。”
她的面容乾淨,只一雙手,塗著鮮紅的指甲油。
許晗用冷漠的目光望着李迢迢,李迢迢不知所措地往後退了一步。
許立遠還真是迫不及待,他不怕成為別人眼裏的笑話,而李迢迢似乎也不怕。
許立遠打算一個月之後同李迢迢結婚,因為他終於和白梓離婚了,像是甩掉這麼多年身上的包袱,許晗判給許立遠,許澤留在了外婆家。
許晗愈發沉默起來,他不喜歡李迢迢,不喜歡許立遠,卻不得不與他們生活在一起,婚期漸近,李迢迢蠻橫地入侵他的生活,她似乎已經準備好做許晗的媽媽,一直對冷眼待她的許晗溫柔地笑着。
就在李迢迢和許立遠結婚的前一天,許晗和許立遠又一次爭吵起來,許晗嘲諷許立遠對待白梓的薄情,與婚外戀的無恥,而許立遠則甩給許晗一個巴掌,說老子的事情還輪不到你來管教。
許晗憤然離家而去,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在看到李迢迢后,目光厭惡至極。
李迢迢跟在他身後,似乎想要同他交談,許晗終於忍不住了,他像一隻發怒的野獸:“你信不信我現在就殺了你。”
少年充血的雙目與猙獰的表情嚇到了李迢迢,他的胳膊上還有之前白梓虐待后留下的傷疤,李迢迢不禁往後退了幾步,但她又咬牙攔在許晗面前:“我不希望你們父子倆因為我鬧得這麼不愉快。”
“那你當小三的時候,怎麼不想這些問題。”少年的刻薄像一把刀,直接扎在她心上。
許晗不再理會李迢迢,徑直往前走,李迢迢臉色蒼白地站在原地,反應過來之後,跑到許晗面前,竭力地說:“我愛他,而他也愛我。”
“那你們的愛情真臟。”許晗語氣嘲諷,十字路口綠燈亮起,他抬腿要走。
“你懂什麼?”李迢迢拉住許晗的胳膊,神色慌亂地解釋,她不肯接受這樣的指責,“你不懂,你還小,我們不過是在錯誤的時間遇到了對的人,我們應該被原諒。”
許晗眉眼掛上一層霜,他甩開李迢迢拉住他胳膊的手,看着李迢迢那雙單純而愚蠢的眼睛,一字一頓道:“我只知道,這叫不知羞恥,枉顧人倫。”
李迢迢渾身顫抖起來,骨子裏的恥辱感被喚起。
許晗不想再理會李迢迢,一個被愛情蒙蔽雙眼的蠢者,讓他不得不想起了他的母親。
身後傳來李迢迢一聲尖叫,李迢迢心中那張真愛的遮羞布已經被許晗撕開,隱約的罪惡感無法遏制地冒出來,她接受不了,當她第一眼瞧見許立遠這個儒雅成熟的男人之後,她就知道她完了,在得知他已有妻兒,她也知道她應該遠離,可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她真的不知道。
李迢迢從許晗身後猛推他一把,許晗踉蹌幾步,回頭看,李迢迢似瘋還癲:“我就要嫁給他,我就要一輩子跟他在一起!”
許晗咬牙,卻無法阻止惡毒的話語從口中迸發:“那你就跟他一起下地獄去吧。”
沒有人會祝福你們,你每天都將受到良心的譴責,痛苦這來之不易的婚姻。
李迢迢淚流滿面,許晗不願多看她一眼,白梓的面容一直在眼前晃動,這個世界都是虛偽的,去他媽的愛情,真是,去他媽的。
忽然,許晗心中一股危險的念頭油然而生,他下意識地回頭看,李迢迢已經向他撲了過來,她一邊哭一邊喊:“我沒有錯,我沒有錯。”
“你瘋了。”許晗躲閃不及,李迢迢推搡着他,她變得歇斯底里起來。
“你去死吧,求求你去死吧。”李迢迢覺得只要許晗消失,那些聲音也會自然而然地消失。
紅燈已亮,十字路口的車輛來往,川流不息,李迢迢的腦海里瘋狂地出現了一個念頭,她還未好好思量,便已經將許晗推到馬路中,然而還未等她後悔起來,一聲刺耳的剎車聲起,世界便已經失了聲。
一切都突然寂靜起來。
許晗的渾身血液冰冷起來,他不敢相信地回頭看去,不遠處,李迢迢倒在血泊之中,鮮血如同一朵盛大的花,迅速綻放在她身下,李迢迢動了動手,手上鮮紅的指甲刺痛了許晗的眼,而後,不久前還鮮活的生命,已經悄然而逝。
她的眼睛睜得很大,裏面滿是後悔與錯愕,許晗看着她,他與她遙遙相望。
後來,人群擁來,對着肇事司機與許晗指指點點,再後來,醫院的車來了,警車也來了,兩個警察來到許晗面前,許晗用空洞的目光看着他們一張一合的嘴巴。
他什麼都聽不到,他的世界彷彿被隔絕在外,他記得,也就是在那一天,他的世界不再有一絲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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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迢迢這個人物有她的善,亦有她的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