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偏離
阿虛從未想過,自己的人生有那麼一天會脫離既定的可以預見的軌道,向著撲朔迷離的未來一路狂奔,頭也不回的那種。
什麼是既定的可以預見的呢?
比如他出生的海邊漁村,或者說小鎮?
總之他曾經找來一些比較老舊的地圖資料,很確定的認知到,近百年來,這個地方都不曾有過任何的改變。
這種改變包括增加那麼一間賣各種雜物日用品的商鋪,或者增加那麼幾戶新的人家。
鎮上唯一的商鋪,足夠不到百戶人家購買各種必需品。
這裏的必需品包括米面之類魚獲之外的主食、油鹽、修補漁網需要的材料等等...
當然還有許多男人必不可少的酒。
浪漫的故事裏面,酒從來都是屬於大海的男人們必不可少的陪襯。
即便在不浪漫的現實里也是。
至於住戶,實際上甚至是在減少的。
阿虛還記得有那麼幾個跟自己年紀差不多大的年輕人,都離開了這個依靠打漁維生的偏僻地方,而且每一個都是多年不曾有過音訊。
可以預見的未來,阿虛自己可能也會變成老傑克那樣。
娶一個知根知底的漁民的女兒,每日忙碌着從大海中打撈魚蝦,滿足生存的基本需要之後大部分拿去換一些摻水劣酒。大家都知道老瞎眼會在深夜指揮自己的兒子和媳婦往拆封的新酒里摻水然後裝到舊瓶子裏,實際上如果不摻水的話,酒的價格大概會讓漁夫們感到肉疼。
對於上述的那些,阿虛並不排斥。
他唯一排斥的是酒。
他不介意在這樣的地方生活一輩子,即使用那些不再回來的年輕人的話來說,這種日子看不到希望,有的只是痛苦疲憊,有的只是越來越黑的皮膚,還有越來越彎曲的背脊。
因為阿虛從未覺得打漁很累。
從小他就很少有疲憊、體力不支、腰酸腿軟這種基本只能從別人嘴裏聽來的概念,也很難跟自己的感覺一一對應起來。
大家都知道,阿虛是一個幹活的好手,而且皮膚很白。
跟其他人黝黑的皮膚比起來確實是這樣,海邊的太陽確實十分的酷烈,足以讓人的皮膚變成健康的小麥色,當然普通的漁民們只會向著更黑的地步進化而已。
所以他是個很受歡迎的人。
好多個適婚年齡的姑娘都會嘗試找他說話,拉近關係,以及確認關係。即使發現他是一個十分沉默寡言的人,也依然前仆後繼。
因為大家也都知道,阿虛並沒有離開這裏的打算。
老人們會稱讚一聲:
“是個老實的好小子!”
這時候經常會有另一個醉醺醺的人附和道:
“是啊!如果這小子也陪我們喝酒就更好了!”
本來呢,阿虛已經開始考慮從那幾個經常圍着自己亂轉的黑皮姑娘裏面挑選一個自己看着順眼的娶進家門,為傳宗接代做準備了。
卻發生了一件始料未及的事情。
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感受到的是熱辣刺眼的陽光,還有不斷沖刷腳底板的海浪。
濕漉漉的沙灘躺起來可不太舒服。
身邊就是陪伴他從小長到大的那一艘小漁船...
的殘片。
這塊一人多高的大木板就是讓他從恐怖暴風雨之中存活下來,不至於最後沉入海底餵了經常吃的魚蝦的最大功臣。
那場恐怖的暴風雨,如今回想起來也依然讓阿虛覺得詭異。
前一秒晴空萬里,下一刻便如同世界末日,騰空而起的海浪足有十多米。傾盆而下的雨滴密集到難以看清咫尺之外,只有不斷覆蓋而下的海浪一次又一次把自己推進海水的萬丈深淵下。
還好他沒有永遠的沉下去。
他能夠意識到,這應該不是正常現象。
不符合他自認為還算精通的氣象知識。
環顧四周。
印入眼中的景象不算什麼好消息,一眼能夠望到盡頭,有着低矮山崖的普通海島,跟茂密這個形容詞扯不到任何關係的一些灌木,最能夠讓人精神一振的大概就是不遠處有幾顆挨在一起的椰子樹。
青色的椰子,代表水源,雖然不多,但也比這個島上其他地方能夠找到的不知道浸滿多少髒東西,甚至還不一定存在的水源要可靠的多。
雖然嘴唇早已經乾裂,代表他十分缺水,但阿虛覺得自己應該先休息一下為好。
此刻他的身體,正在不斷的理解着酸痛這個概念。
在海里他漂了多少天?
暴風雨裹挾的海浪之下,小小的漁船轉眼之間支離破碎,緊緊抱住一塊漁船殘骸的阿虛最開始甚至想要靠着自己妖孽的身體素質向海岸的方向靠近,然而他很快就意識到了自己的行為十分可笑。
即使他能夠在水裏游的比鯊魚還快,也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靠自己的意志向某一個方向前進。
除非他不需要呼吸,沉進大海深處,離開洶湧狂暴的海面。
但阿虛至少還是個人。
他只能抱緊浮力更強的漁船殘骸,在驚濤駭浪之中隨波逐流,任憑命運女神隨便的撥弄大海上的漣漪,等待未知的未來降臨。
風暴平息之後,依然如此。
粗略的判斷的話,他可能已經在海上漂流了十多天,具體的時間,那就不太可能知道了...
缺少食物和水,越來越虛弱的阿虛會在風浪不大的時候勉強趴在漁船殘骸上,伴着起伏的海水,體會着這種好像小時候媽媽晃動搖籃一樣的感覺入睡。
偶爾能夠抓到的一些小魚,維持着他的生命。
就在這樣的情況下,今天,他漂流到了這麼一座島上。
缺水,飢餓,酸痛,疲憊。
種種負面的感覺,從未如此的清晰過。
雙腳在沙灘上蹚出兩條痕迹,阿虛帶着這種連腳都不想抬起來的疲憊感慢慢的接近椰子樹的樹蔭下,雖然稀疏不堪,但是這看起來暫時是這座島上唯一可以遮蔽陽光的地方。
“原來可以靠着東西坐下休息,居然是這麼舒服的事情...”
乾裂起皮的嘴唇里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阿虛發出了這樣的感慨聲。
望着早已經看煩了的大海,他感到一些迷茫,有一種接下來不知道應該幹什麼的感覺。
本來,這時候,他應該正開着自己的小漁船,在距離海岸不算很遠的地方撒網捕魚。
而現在...
粗糙的麻布衣服被他脫下來,半干不濕的衣服穿起來是十分的難受。
放下迷茫的思索仔細的檢查身體四肢之後,他還是安心許多。
雖然在海水裏面泡了那麼多天,身上也沒有生出各種曾經聽說過的爛瘡病變,看起來除了比以前更顯發白之外一切正常。
“感謝上帝給了我這麼一副好身體...”
阿虛並不是什麼上帝信徒,所以這句話他只是隨口用調侃的語氣說出來,自娛自樂罷了。
休息了大概幾分鐘,感覺身體好些恢復了一些力氣,他正打算開始摘椰子補充水分的大計,眼睛卻忽然捕捉到了一些不同尋常的事物。
遠處,海面上,一個圓滾滾的,浮出水面小半截的事物。
那應該是一個酒桶。
阿虛自是見過這種酒桶的。
老瞎眼一家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搬回這麼一桶新酒,足以裝下一個人的酒桶足夠他們的小商鋪賣上一陣子,畢竟是摻了非常多的水。
望着那浮浮沉沉的大肚酒桶,阿虛開始思考下海捕撈的可能。
他意識到,這至少應該等他先開兩個椰子補充一些水分才行。
必須立刻行動起來!
雖然酒這種東西他向來不怎麼喜歡,但很顯然這是一種比起椰子汁更加靠譜的水源。
從量來說,那麼大一桶,比這幾顆樹上的青椰子的椰子汁要多的多。從質上來說,喝椰子汁拉肚子的人顯然要比喝酒拉肚子的多的多。
雖然第二條只是他不負責任的隨意判斷而已。
至於酒桶是空的?
這種可能不存在,任何人應該都有那麼一個常識,那就是空木桶不可能大半截沉在水下。
即便那裏面不是酒,是其他什麼東西也好。
阿虛開始攀爬細長挺直的椰子樹榦,驚人的身體素質在這裏體現了出來。即使只經過幾分鐘的休息,這種普通人需要藉助一些工具才能快速攀爬的樹榦,他很輕易的就竄了上去...
速度飛快。
連他自己,都有一些驚訝。
從樹上跳下來,阿虛撿起一顆被他硬扭下來的青椰子瞅了瞅四周,發現好像沒有什麼可以用來開椰子的工具,最終還是決定用老辦法。
當他用手捧着堅硬的青椰子往自己額頭上使勁砸的時候...
海面上,棕色的大肚酒桶正緩慢而又堅定的靠近這座海島。
阿虛並不知道,他的命運,真正開始偏離原有軌道的時刻,其實不是那一場毫無道理的暴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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