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就這樣,夏念文在沐芷的家裏住了下來,日子過得很平淡,兩人之間似乎有些東西隔膜着,都沒有人在說破,只是沐芷在學校里的工作並不需要坐班,有空餘的時間就在婚慶公司獃著,08年的秋天愈發地短暫,天氣開始像拋物線曲線一般起起伏伏,南城的薰衣草早已沒了蹤影,十一月的天氣卻詭異非常,天氣熱的時候可以穿短袖,可是轉眼卻又寒氣逼人,南城的冬天特別難熬,室內沒有暖氣,只有空調,濕冷得讓人發抖,只是夏念文卻獨獨喜歡這樣的寒氣,只因在這樣的天氣里,一杯奶茶,一杯溫水,就可以讓人溫暖許久,這不,手裏端着沐芷沖好的奶茶,心裏自是十分欣喜的,所謂的歲月靜好,現世安穩是不是就是這樣的場景?
只是沐芷接下來的那個電話打破了那樣的平和,似乎人總會經歷那些個階段,在人生旅途中,總會接到那麼幾個電話,那樣突兀的,噩耗般打破平靜的生活,比如曾經大學寢室的室友突然出車禍去世,比如遠方的家人在一次絞肉的事故中不小心將手指捲入絞肉機中,夏念文曾經在念書的時候問過沐芷,她說人生活着的意義究竟是什麼呢?那時沐芷只是短暫沉默后,告訴她,很多時候,人生並沒有太大的意義,可是卻很有意思,因為未知,所以有趣,就像十一月三日晚上的那個電話,沐芷在電話這頭聽着,臉色都已經白了,只聽她說道“麻煩你幫我照顧一下她,嗯,我馬上買機票回來。”掛下電話,只神色嚴峻地說了句,我媽出事了,夏念文心下一冷,“我馬上給你定機票,沒什麼大礙吧?我和你一起去吧?”
“具體情況不知道,只是說路滑,摔了一跤,現在自己不能爬起來,應該沒什麼大礙,但她身邊沒有人照顧,我得親自回一趟,你就不用一起了,你還有工作呢?”
“你別太擔心,我先讓我媽去看看,我同你一起去吧,多一個人多個照應。”夏念文將手搭在她的肩頭柔聲安慰道。
“那你又得請假了。”
夏念文向楊雲安請了假,楊雲安口氣不是很好,但夏念文現在也顧不了那麼多了,兩人連夜買好機票回成都,又在成都找了個野的開回了隨州,到隨州的時候已經是夜裏十一點多,沐芷有些慌,不知她媽究竟怎麼樣了,下了車就往家裏趕。
那是夏念文第一次到沐芷的家,入門有一個小院,院正中有一棵很大的洋槐樹,房子看起來是老房子,但很乾凈整潔,推開門,是沐芷的媽媽躺在沙發上,旁邊是將她扶到醫院的鄰居,還有夏念文的母親林心雯。
“媽……”一進門,沐芷緊張地放下包,緊張地蹲在沙發前。
“我都說沒事了,這麼晚了還趕回來,又得耽誤你工作了。”沈白臉色有些虛弱地說著。
沐芷忙向鄰居道謝,這時才看清身旁還有一個瘦小的中年婦女,想來是夏念文的母親,不知怎麼的,她卻有些不自在,“這位該是林阿姨了,真不好意思,我媽媽一個人在,勞煩你們照顧她。”
“沒關係的。”有些江南軟語的普通話並不標準。
鄰居張阿姨不經意地將沐芷拉在院門外,“剛送你媽媽去醫院的時候,她一路上都捂着胸口,摔倒的地方倒沒有什麼大礙,我看醫生有難言之色,就趁你媽沒在的時候問了問醫生,小芷啊,小縣城的醫療條件不見得好,你有時間還是帶你媽媽去省城檢查□體吧。”
“謝謝你,張阿姨。”沐芷從包里拿過一些錢塞給她,“醫生有沒有說具體是什麼問題?”
“怕是肝癌。”
沐芷耳邊嗡地一聲,只覺得天旋地轉般,所有的表情都停頓在那一瞬間,她臉色素白,又不願別人看出來,她腿有些發軟,身子站立不穩,張阿姨忙伸手扶住她,已經不光滑的手輕輕拍着沐芷的手背,“沒事的,你先不要慌,你知道我們小縣城那個縣醫院經常誤診的,說不好這次也是,先帶你媽媽去檢查了,去確診了才知道。”而後張阿姨還說了些什麼安慰的話,沐芷都沒有聽清,只是一片模糊,她強忍着,朝鄰居笑了笑,“知道了,張阿姨”她一個人在洋槐樹下坐着,中庭的石凳在入秋的時候格外的冰涼,她坐在槐樹下,只當真是縣醫院誤診才好,她有些心慌意亂,望着已經夜深的隨州,心裏頗不是滋味,到底還是自己並沒有盡到孝道,現在只能等她腳稍好一些就帶到南城去吧,能在身邊照顧總也是好的。她簡單收拾了情緒,返回屋內,林心雯拖着夏念文的手起身道別,夏念文有些不情願的樣子,只林心雯的手跩得特別緊,夏念文挪了挪,卻沒掙脫開。
“阿姨,你早些休息,明天我再來看你。”夏念文像沈白道別後,看了沐芷一眼,一幅欲言又止的樣子,“那我先回去了,別太擔心了。”
從沐芷家回去的路上,林心雯一直跩着她的手,她突出的骨骼甚至有些咯手,弄得夏念文有些疼,今晚的林心雯有些怪異,夏念文終是不情願地將手甩開,“媽,怎麼了?”
“沒怎麼”林心雯側首看她,她的眉與眼都那樣熟悉,那樣像,十一月的隨州已經有些冷了,雨下得淅淅瀝瀝的,沈白阿姨就是在一個小坡因為路滑而摔倒的,下雨之後的隨州特別冷,林心雯只穿了一件寬寬大大的襯衫,本就瘦小的身子骨顯得愈發的纖瘦,似乎那白色襯衫下只剩下一把骨頭,夏念文走在其後,突然鼻端有些發酸,急促上前幾步,輕輕拉上林心雯的手,“媽媽,你怎麼不多穿點?”她有些心疼。
“沒事,我不冷。”可是她的手分明就冰涼,林心雯突然停下來,側着身,質問道:“那個女人和你什麼關係?”
夏念文心裏突地一聲,只覺得林心雯是不是發現了什麼異樣,只本能地撒謊道:“她,是我的一個朋友啊,認的一個姐姐。”
“以前的老師現在成了朋友?”林心雯語調有些提高,雨越下越密了,她卻沒有一點要趕快回家的意思,夏念文一驚,她是有多糊塗,雖然以前讀書的時候自己沒怎麼惹事,可是每學期兩次的家長會她當林心雯的眼睛是瞎的么?就算那時的沐芷扎馬尾一身的青春,到現在的捲髮齊腰,只眉目間多了些成熟的氣息,可是林心雯一眼也就認出了沐芷就是高中三年站在台上輕言細語地說著學生情況的語文老師。
夏念文頓時臉就紅了,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什麼,只微微掙脫開林心雯的手,強顏歡笑道,“媽媽,你的記性真好,沐芷以前是教過我,現在在南城,我們也算老鄉。”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說道,只林心雯一直沉默着,良久,才緩緩開口道:
“念文,你從小就不會說謊,一說謊你就臉紅,手就會不自覺地扯着衣角。”林心雯側首說,“看來你在柏氏國際一年多,真的沒怎麼用心,你的上司沒有交過你,有些時候說得越多錯得越多嗎?”
那晚的天氣很冷,林心雯的話更冷,夏念文有些不可思議地望着眼前有些陌生的母親,今夜的她全無往日的熱情和母親對女兒本該有的關心和呵護,林心雯從小對夏念文都很好,特別的好,許多時候甚至到了溺愛的程度,只是念文懂事,從小並未苛求過什麼,只是好多時候媽媽愛發獃,發獃的時候就喜歡看她,好多時候念文會在她身旁,輕輕問道,“媽媽你在想什麼?”林心雯柔了柔她的頭髮卻什麼都不會說,夏念文一直認為那是想念她那一早就離開她們的父親,雖然對於她的那個親生父親,林心雯從未提過,在她懂事的時候林心雯也只是說父親在她快要出生的時候就離開了,之後再也沒有回來過,她說這些話的時候沒有太多的表情,也沒有怨憤,念文見她不願再提,也從未多問過,只是今晚的林心雯卻讓她覺得陌生。
她長久地不說話,不知該怎麼辦才好,夏念文從來都是個懦弱的人,出櫃的事從未想過,傳統的家庭,她從未想過這樣的事情會造成怎樣的天崩地裂,她想起夏念笙18歲那年在全家族面前說出的那番話,那樣驚天動地,她想起三舅媽她們那些鄙夷的眼神和唾棄的目光,卻唯獨忘記偷偷瞧瞧她媽林心雯是怎樣的表情,那時她怎想過有一天會遇上沐芷,有一天會和念笙一樣走上這條路。
“我喜歡沐芷,是情人那種喜歡。”她憋足了氣,握成拳頭的手微微顫抖,雨越下越大,慢慢模糊了視線,她不知該如何解釋,自己那點撒謊的小把戲早被她媽林心雯一眼道破,她不想再找任何的借口和理由,以至於很多年以後,她也不知那天晚上自己究竟是哪裏來的勇氣,竟然就那樣無所畏懼地說出那樣的話,全世界都沉默了,只有淅瀝的雨聲,她和林心雯隔着一尺的距離,雨水開始蓄積到褲腿,她心中怦怦直跳,似覺得林心雯瘦小的身子在微微發抖,她沒有打她,亦沒有罵她,幽幽地嘆了口氣,說“真是孽緣,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