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尾聲 生前身後事(1)
遠遠的山,遠遠的霧,遠遠的雲,似煙又非煙,似雨又非雨。清晨空明的一切,被上午的風攪亂成繁雜無序的樣子。
天地無聲,久居海島,整個世界也不會太寬廣,人生浮沉,本就如流水之萍,能駐留在一座島上,也是莫大的淵源。風,更大了,穿過石罅,發出如刀戈相交之聲。落葉飛起來,又重新落下去,白折騰了一趟。石頭沒有動,石頭有太多的故事,不似落葉般只有一度春秋的時間,所以,它懂得沉澱,懂得安靜,雖然最終會被歲月蹂躪成碎片,但那已經是千年之後的事情了。那時候人也都變成了塵土和石頭,也靜靜地佇立在一個地方,或者埋葬於某個地方。
只有把一段時間無限延長,人才能安靜於某一處,只有包容了所有的未知,安之若素,才能保證時間的深度。有人說,時間是泥巴;有人說,時間是流水;也有人說,時間是風;更有人說,本就沒有時間。但是,當你寧靜下來,你就會看見,時間在你身上的變化。坐井觀天,一座小小的海島,也能看見整個宇宙的荒蕪。
所以,唐印冬和淦邪都安靜着,看着老人在標註時間刻度的圓盤上來迴轉圈,落葉,卻怎麼也清掃不幹凈,所以,便不知道他正在打掃的是什麼,或許,不過是在打掃自己罷了。
那是如此的匆忙,那是如此的虛幻,老人走着,走着,彷彿就走成了時間游弋石刻的樣子,時間如此繁忙,惹得局外人感慨不已。終於,二人還是忘記了時間,輕輕地走了上去,走得步履蹣跚,從破碎的大殿上穿行而過,然後經過石亭,緩緩的往台階下去,剛欲踏上圓盤,腳還未沾地,只見老人掃帚一動,兩人只覺得一陣猛烈的風輕拂過來,柔柔的,令人渾身無絲毫不適之處,卻力大無窮,頃刻間便將二人逼退回了石亭之中,唐印冬連退九步,站在石亭邊緣,淦邪更是重重地摔在亭中石碑之上,頓時頭暈眼花。而如此猛烈的風竟然沒有捲起地上的一枚葉子,落葉均紋絲不動,彷彿就鑲嵌在圓盤之上一樣。
唐印冬從未見過如此登峰造極的內功,竟然秒到了毫巔,恐怕整個中原武林,無人能敵,若父親唐木尚在人世,憑藉一手蓮花七夢,或許堪堪能與之一戰。念及此,不免一陣唏噓,試想,能訓出四隻無敵猛獸的人,武功自然遠勝於自己,念及此,不免對於老人的身份充滿了好奇。淦邪哪裏見過如此神仙般的功力,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站在石亭之中,一動不動。
而唐印冬有心領教老者高招,也不多說,飛身而起,雙手十指,各捏劍氣,凌空十丈,劍氣起發,十指共六十道劍氣四面八方傾瀉而下,劍氣凌厲無比,將從林子中掉落的葉子紛紛刺成碎片,向著老人頭頂,如傾盆大雨般瀉下。老人不動聲色,舉起掃帚,凌空舞了一圈,瞬間將數十道劍氣化作了無形。緊隨着,老人長袖一翻,一股極強的衝擊力,如海上颱風,如高山雪暴,唐印冬幾乎都不能穩住自己,好在這次有了防備,如一隻海鳥,凌空展翅,踩着這股衝擊力,直上數十丈,於空中,翻身往下,運足功力,數十道劍氣合為一道,唐印冬雙掌同時拍出,只見一道灰色的閃電穿過猛烈的大風,老人一動不動,單掌往上,迎着唐印冬劈出,唐印冬只覺得心神蕩漾,劍氣瞬間四散而去,倒是在石亭下的台階上留下了數道劍紋,而自身被掌力震飛,遠遠地落在了石亭頂上。
老人望着唐印冬,微微一笑,一隻手撐了撐掃帚,另一隻手捋着鬍鬚,操着一口蘇吳口音,說道:“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呀!四十年來,你算是到此島的第一位高手,其它的嘛,泛泛之輩而已。哈哈哈……”
唐印冬謙卑地拱手施禮。倒是那淦邪,快步上前說道:“敢問老前輩,可知十餘年前,造訪小島的兩位中原俠士?”
老人笑了笑,繼而又皺起了眉頭,沉沉地回道:“怎不記得,這四十年,上過此島的不過寥寥五隊人馬。第一隊是我,我們一行二十三人,最終就我一人活了下來。第二隊和第三隊都沒有過猛獸這一關,第四隊就是閣下所說的那兩位俠客,他們倒是顧慮周全,走了陸地,避開了猛獸,卻一人命喪石洞,一人命喪深潭,可惜,可惜。最後這一隊就是你們了。能來此處,安然站在此處,說明你們已經遠勝前面五隊人馬。哈哈……後生可畏啊!”
淦邪匆忙施禮,說道:“不瞞前輩,家師摘星怪便是命喪於潭底,晚生在此請教前輩,可知其原由?我對家師的死一直有些疑慮不能解。”
老人回身看了看淦邪,回道:“知道算是知道,但是不可說,不可說呀!”
淦邪隨即雙膝跪地,拱手高聲道:“還望前輩賜教!”
老人一甩長袖,淦邪情不自已便站起身來,靠在了石柱子上。老人沒有作答,依舊自顧自的掃着風中的落葉,突然之間,感覺世事與之無關,他頃刻間便入定,氣定神閑的飄搖在時間的刻度上,兜兜轉轉,讓人驟然忘記了時間,彷彿是看着時間在浪漫飛舞,時間在無聲流逝,唐印冬和淦邪就那麼靜靜地看着,彷彿看着蒼老的自己,彷彿看見了未來,彷彿置身在另一個維度中,彷彿一切都變得陌生起來,彷彿一切都成空。
片刻之後,突然聞得崖下似乎有刀兵之聲,二人也頃刻間便從沉默中蘇醒過來,翩翩飛身而起,過橋直往懸崖上去了,兩人雖快,可是老人更快,身形一閃,便到了懸崖邊上,站到了而人身側。只見懸崖之下,眾人混戰一團。五位波斯武士,被三十餘位船工圍成一團,正進行着械鬥,石道人靠在一塊石頭上,彷彿中了毒,正在顫抖,秦時月正在儘力救治。而唐驀秋正與巴爾迪亞酣戰,不難猜想,波斯人一路跟蹤而來,見淦邪和唐印冬上崖之後,只剩下石道人和唐驀秋等人,由於唐驀秋一直沉痾未愈,沒有出過手,所以,波斯人誤認為她不會武功,於是便偷襲,用毒傷了石道人,然後上來解決剩下的人,萬沒料到,注入鱟血后的唐驀秋日漸康復,如今已近恢復有七八層功力,憑藉一身劍氣大可以與巴爾迪亞周旋而不落下風,倒是那剩下五位波斯武士乃歷經兇險而全身而退之人,武功在中原也算是准一流好手,船工們雖兼職海盜,但是近三十人圍着五位高手,亦是毫無辦法,受傷者漸漸增多。而那凌三,正躲在一旁的岩石后,靜靜地觀察着場面上的局勢,戰戰兢兢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