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序 風輕雲淡(1)
風輕水軟,垂柳依依,小山明滅如娥眉,曲徑花叢蝶亂飛,青衣巷子,灰磚牆,琉璃瓦下,流水泱泱,一路過溪橋,行人衣衫帶芳香。閑雲輕灰,暖陽半垂,小船搖曳吻春水,春風零亂綠早薇,彼岸石堤,沾流萍,三兩隻鴨,引吭高歌,橋下遺殘影,正柔情蜜意時候。江南春,春江南,花枝如簇發梢束,小城染綠映城小,歸鳥御風,鱖魚溯流,桃紅杏粉梨花淚,正是時候,又不是時候,花肥人瘦,妝濃枝厚。一群戲燕下西樓,臨江眺殘影,水中拾殘紅,聞簫聲,瞭然無物,嘆琴曲,如雨聲淅瀝。住他鄉,一遇江南便故鄉,故鄉萬里,不如住春江一隅。
從一座小城路過,舟行吳江,距姑蘇尚遠,兩岸有農莊儼然,有釣翁驅船,有人家曬暖。雖說乍暖還寒,雖說料峭風冷,雖說吳語難辨,但是一路行來,眾人也笑逐顏開,唯有淦邪,興許是從未到過江南,一種漠然的自卑情緒,油然而生,江南太精緻了,讓這個男人有了許多莫名的情愫,他似乎明白了自己的粗獷,明白自己如山野村夫般,不懂風雅,不識情趣,更明白了,自己配不上一個精緻到了極點的江南女子。所以,船行到吳淞城時候,淦邪便再也不願走姑蘇河往上,他領着船工們在吳淞歇了下來,再也不願往前走了,內心似乎有無盡的恐懼,道不清也說不明,他背對着碼頭,看着吳淞城的灰色磚瓦妝點着點點新綠,幽深曲折的小巷走出青衣纖細的少女,看了很久很久,彷彿融入了江南的精緻之中。
沉默良久,淦邪彷彿下定了決心,皺着眉梢,一雙深邃的眼睛,凝視着唐印冬,然後低低地嘆了口氣,輕輕地說道:“唐公子,我不想再往前走了。”
唐印冬雖然隱隱理解淦邪的心思,但是也不由得驚訝地問道:“淦兄,為何?”
淦邪想了想,苦澀一笑,手緊緊地握住手中的寶劍,繼而抬起頭,憂鬱地說道:“唐公子,這一次,索性就不問緣由了吧。漂泊十餘年,我和眾兄弟或許也累了,不願再往前走了,我打算就在吳淞住下,建一個莊園,過一些如江南精緻般雲淡風輕的日子。君此去姑蘇,若有那個人的消息,且差人送來音信,以安吾心即可,別無他求,見過了大江大海、滔天巨浪,這江湖,讓我感覺索然無味,何不趁此機緣,就此住下,若到江南趕上春,千萬和春住。淦某雖是粗人,也願效仿文人墨客,詩情畫意,附庸風雅吧!”言罷,深深作揖,起身欲轉身告辭,又想起一些其它的事情,於是拱手說道:“他日若途徑此地,還望唐公子能來看望在下等,告知一些江湖的軼事。還有,唐兄若是再見到那個人,若能攀上話,就不要再提及在下了。萬望唐公子應允,感激不盡!”言罷,淺淺一笑,再度作揖。
別了淦邪之後,四人換乘小船,輕輕搖搖地向著姑蘇前行,江不寬,只有二三十丈,船很小,除了哨翁便只夠四人繾綣,石道人卧於艙中,近來愈發顯老,回了江南,見了春色,更顯得悲涼,索性就趁着江南清新的空氣,淡淡的花香,微微的暖意,好生睡上一覺。而三位年輕人,卻完全不同的心情,彷彿終於從異域回到了屬於自己的地方,顯得格外興奮,連一貫高冷的唐驀秋都笑逐顏開,與秦時月嬉鬧在一起。伸手把弄着如墨的遠山,桃花流水,不時從指縫間劃過,像風一般柔軟,像水一般絲滑。水,船下的水,也許是因為近來雨水過多,並非十分的清澈,淡綠色的,倒映不出清晰的景緻。西邊的雲,越來越黑,怎麼也擦不幹凈。陽光也越來越淡,淡得幾乎感覺不到,風也越來越涼,彷彿穿行在江上,讓人不由打了幾個寒顫。似乎雲重欲雨,江南的天氣,總是如此讓人難以捉摸,像個女孩子一般。
唐印冬一路無言,就輕輕地凝視着河岸,似乎在思慮些什麼!唐驀秋或許明白唐印冬心中所想,但是卻不知該問些什麼,只是若有若無地看向他。許久后,唐印冬長嘆了口氣,沉沉地說道:“你們有沒有遇見一個人,或者一件事物,或者一句話,而失去了所有的勇氣,變成一個極為卑微的人?”
唐驀秋突然想起了龍唐,不由得也陷入沉思之中,一別一年半了,她幾乎就已經忘記了他,想來也覺得自己可笑,對於龍唐,唐驀秋只覺得自己的情感有些莫名。不過一年多了,或許他已經與那位粗鄙的遼東的姑娘喜結連理了,他那樣的人或許就應該和那樣的女孩子在相伴一生,可是念及此,唐驀秋還是有些微微的不忿,似乎是覺得自己連一個野蠻的遼東姑娘都不如,念及此,頗為傷懷,但是此事,唐驀秋只會埋藏在心中,一直帶進墳墓里,永遠也不會再說出來。不由得捏了下懷中的瓷瓶子。此行,在海島住了一年,雖然沒有得到火龜之血,但是也帶了一小瓶鱟血,想必也能對龍唐的寒疾有所幫助。
一旁的秦時月也是心思細膩的女孩子,見唐驀秋這般模樣,料想應是被江南的春風吹皺了一汪清水,此刻正滿心蕩漾。不由輕輕捏了下唐印冬,示意他看看唐驀秋彷彿在懷春的模樣,唐印冬看了看秦時月,又看了看唐驀秋,動了動嘴角,微微一笑。
秦時月輕輕地看着唐驀秋,淺淺一笑,念到:“山兮,梧桐連枝,水兮,桃紅泛波,岸兮,雙燕築巢,橋兮,映影成圓。有美人兮,遺世獨立,知所思兮,天高路遠,不知所思兮,對坐無緣。君郎若顧兮,駿馬有鞍,君郎若離兮,於心不安,君郎若來兮,一馬平川,君郎若去兮,難越關山。山阿眺望兮,過盡千帆,憑窗思量兮,紅豆生南。”
唐驀秋聞言霎時間便回過神來,不覺間面頰微紅,輕輕忖道:“還以為月兒姐姐英姿颯爽,只是舞刀弄槍厲害,想不到吟誦楚風更比武藝勝一籌,不過小妹自幼家貧,讀書識字不多,姐姐一段文字,高雅之至,小妹粗鄙,彷彿只是聽了一段崑曲,雖知其妙不可言,但是卻不求甚解,只懂個大概,並不是字字都能悟透。月兒姐姐是不是在向家兄表達欽慕之情?小妹在此是不是太多餘了?請恕小妹愚鈍。”一席話語無倫次,惹得唐印冬和秦時月笑成一團,唐驀秋雙頰更紅了,彷彿兩岸的桃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