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將夜（一）
如果不是逼不得已，打死紫雲英也不會踏進弱水淵一步。
還以為她找了個什麼好地方，結果被人領到“別有洞天”前，紫雲英瞠目結舌：“她......她住這裏？”
“沒錯。”蝶妖看他的眼神簡直像看行走的銀子。
弱水淵三教九流什麼妖魔鬼怪都有，但像他這般財氣外露的大少爺卻不多，送上門的大肥羊豈有不宰之理，只不過看在他是上神朋友的份上，不敢宰太狠就是了。
“上神第一次來便相中了。因為之前這裏封印過惡龍，還出過很多別的事，沒人願意靠近，上神圖的就是一個清靜。”
紫雲英就差把“嫌棄”兩個字寫臉上了，剛要動身，只聽蝶妖道：“上神還在休息，要不你還是等等吧。”
“她睡多久了？”紫雲英問道。
蝶妖實話實說：“上神很能睡的，只要睡著了天塌了都不會醒。”
“......”紫雲英對此產生了深深的懷疑：“你確定她是睡覺不是冬眠？”
蝶妖也深感無奈，看在銀子的面子上臨時教了他一招，以防他叫不醒千秋。
別有洞天內部錯綜複雜，為了不迷路，千秋特地選了個離洞口最近的地方。
沒走幾步便瞥見了石床上睡得昏天黑地的某人，居然睡覺都不摘面具，紫雲英心道：真是不怕硌得慌。
搭眼望過去，別說什麼值錢物件了，整個山洞除了張不大不小的石床，只有滿地的空酒罈子，三三兩兩，東倒西歪。
說句不好聽的，賊進來都得哭着出去。
試着叫了她幾次，果然如蝶妖所言，和自言自語沒什麼區別。
紫雲英只好採用最終手段。
熟睡中的某人忽然拱了拱鼻子，殭屍似的一個挺身豎起來，眼睛都沒睜開，順着味兒一路聞了過去。
只見紫雲英拎着壺開了蓋的酒，一手叉腰，冷冷地望着她。
千秋眨了眨眼睛：“什麼風把紫雲公子吹我這小廟來了？”
“你可別糟蹋廟了。”紫雲英盯着她嘴角的可疑液體，撇了撇嘴：“先把口水擦擦。”
“紫雲公子太客氣了，來就來吧，還這麼破費。”
嘴上說著不要，身體卻很誠實地接過了“見面禮”，半夢半醒的倚在石床上，享受着入喉的辛辣。
紫雲英在洞裏轉了足足三圈，都沒找到個能落腳的地方，不是嫌這臟，就是嫌那亂，千秋好心好意給他搬了個石椅，也被他嫌棄的不行，寧肯站着。
“我是來還東西的，順便......替我姐來看看你。”
手微微一晃，灑出的瓊漿沾濕了酒壺上的穗子，也打濕了她的前襟。倒不是有多可惜，只是覺得有點浪費。
只聽紫雲英繼續道：“對，我是沒你聰明，但我也不蠢。就沖你在降魔殿說的那番話，換成別人試試，我姐不打他個筋斷骨折都算客氣的，又怎麼會為了一個辱罵她的人擋劍。”
將所剩無多的烈酒一飲而盡，劃過喉嚨的玉液燙得好像要燒起來。平日恨不得能當水喝，可現在卻辣人的很。
過了很久，這股火才稍微下去了點，千秋低聲道：“師姐好點了嗎？”
“放心吧，好多了。”紫雲英似乎有些怨氣，不過不是對她，哼了一聲道：“這下可合你大哥的意了，終於有借口把我姐扣在黑木山，整天膩膩歪歪，親親我我......”
“有本事你也找一個人去啊，別光酸人家。”千秋晃着空酒壺調侃道。
紫雲英：“誰酸了？！”
“要不我給你介紹幾個？”千秋一肚子壞水又開始咣當上了，“我們永夜城別的沒有，俊男美女遍地都是，環肥燕瘦，應有盡有，眼看萬花節就要到了，喜歡什麼樣的跟我說，我幫你搞定。”
“不必！”紫雲英磨着后槽牙擠出了兩個字，將別在腰間的東西扔給了她：“還你！”
千秋接住血玲瓏，詫異的望了望他。
“魔族局勢已定，不需要這個了。”紫雲英道：“這是義父給你的，好好收着。”
千秋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握緊了血玲瓏，小心地收了起來。
“對了。”紫雲英忽道，“你真的把那幾個妖孽全滅了？”
千秋：“七殺琴，金鈴索和五方鼎都讓我拿回來了，這總假不了吧。”
三件邪器作為戰利品被送往天宮，帝乙天拍手稱快的同時，終於可以無所顧忌的對曾與凶神有過交集的仙族下手。那些公然投靠凶神的自是不用說，就連為他們說過好話的都無法倖免。
這一次帝乙天吸取了教訓，無論龍君和南擎仙座如何好言相勸，都堅決不再懷柔，屠族令一下就是三個，誓要殺一儆百，以振天宮威嚴。
忽然想到了什麼，千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搶了你親手報仇的機會，抱歉。”
“我沒那麼不識好歹。”紫雲英嘟囔道，“比起他們，我更好奇你是怎麼把饕鬄弄死的。”
“想知道？”千秋挑眉。
“嗯。”紫雲英難得坦誠一回。
“好啊，你請我吃飯我就告訴你。”千秋道。
“你窮瘋了？你不是上神嗎？你的供奉呢？”
面對紫雲英發自靈魂的三問，千秋托着腮幫子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情況，他們少咒我兩句我就謝天謝地了，凡人更是恨不得把我的畫像貼在門上辟邪，哪來的供奉。”
“這上神讓你當的可真是......”紫雲英絞盡腦汁都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形容詞。
要想對付他，還得順毛捋，千秋趁熱打鐵：“我一個小破神仙哪兒能跟紫雲公子您比啊？不僅是兩大仙族的繼承人，還年少有為，一表人才，實乃仙中之典範，吾輩之楷模。”
一頓高帽子戴的紫雲英直哼哼。
趁他被誇的暈頭轉向，千秋先下手為強，把人拐到花街的醉仙坊，點上一大桌子的菜，讓他想後悔都來不及。
紫雲英並不差錢，只是不停地抱怨她挑哪不好，竟找了個煙花之地。
千秋和幾個熟人嘻嘻哈哈的打着招呼，見他渾身不自在便關切道：“長痱子了？”
“你才長痱子了！你全家都長痱子了！”紫雲英鼻子差點氣歪：“你選哪兒不行非挑這？”
千秋理直氣壯：“因為只有他家賣酒釀圓子。”
“......”紫雲英抽了抽嘴角：“你看看這滿街衣冠不整搔首弄姿的女子，成何體統！哎等等，那不是女子吧，怎麼連男人也？”
“淡定。”千秋為他斟了杯壓驚酒：“體統在弱水淵是最不值錢的東西，旁人怎麼看我們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開心就好。”
紫雲英：“當了上神你很開心嗎？”
千秋：“開心啊。”
紫雲英皺眉道：“我以為你並不稀罕這個上神之位。”
千秋：“當然不稀罕，單純為了噁心他們罷了。”
紫雲英：“......哈？”
千秋大笑：“就喜歡他們看不慣我，又干不掉我的模樣。”
“……你有病，真的有病。”紫雲英由此得出結論，“終日與妖邪為伍的日子你還要過多久？”
千秋糾正道：“他們是妖，非邪。”
“隨你便吧。”紫雲英懶得管她。
千秋抱着一整盆圓子吃的正歡，紫雲英忽然想起問：“你對付饕鬄的時候它已經長成原來的三倍大，你是怎麼......”
“只要知道他的弱點，十倍大也不用怕它。”千秋道。
“饕鬄有弱點？”紫雲英問。
“森羅萬象，相生相剋，只要是活物，就會有弱點。”舀了一大勺圓子，放進嘴裏細細品嘗，手指節奏輕鬆的在桌子上敲打。
紫雲英忽然發現可能又被忽悠了：“再賣關子信不信我拍屁股走人？”
“別別別，我這不正要說么。”千秋連忙給他夾了幾塊大魚大肉，“饕鬄眼裏的詛咒是它的殺手鐧，但也是它最大的弱點，沒了詛咒的加成，它什麼都不是。”
“所以你做了什麼？”紫雲英邊吃邊問道。
“也沒什麼。”千秋輕鬆道：“我把饕鬄的眼珠子整個挖出來，然後偷偷在原本的咒術上動了點手腳讓它逆轉行施，再給它原方不動的安回去，齊活。”
剛要夾到碗裏的紅燒獅子頭“啪嗒！”掉到桌子上，碎成了一個不太美麗的形狀。
紫雲英默默放下了筷子。
“饕鬄是作繭自縛，它不是敗給我，而是敗給了自己。”千秋在身上左翻右掏，把一個玻璃球似的東西彈到了桌子上：“給你看個好東西。”
只見一個縮小版的饕鬄眼珠子滾啊滾，直到撞上了紫雲英的手才停下。
“嘔——”
饕鬄身死詛咒卻不滅，千秋本着不拿白不拿的精神，把眼睛連帶裏面的咒印一併帶了回去。為了方便研究，她還特地將它變回了尋常大小。對於這種能控制人精神意志的高階術法，如果利用得好，不乏是件驅邪避害的寶貝，用來當新婚賀禮簡直再合適不過。
千秋無奈的撿起它：“至於么，不就是個眼球。”
“你能不能考慮一下場合！”紫雲英差點把隔夜飯吐出來。
“可別小看它，等我把它做成神器，保准妖孽不近，邪祟不侵。”千秋驕傲道。
“行了行了，別顯擺了，還讓不讓人好好吃飯了。”紫雲英道。
“您吃您吃。”千秋一邊陪笑，一邊回頭吆喝道：“待會兒幫我打包十壇酒，這位公子結賬。”
“......”紫雲英真真低估了她臉皮的厚度：“過幾日屠妖宴的時候你最好離我遠點，別說我認識你，丟人。”
“什麼屠妖宴？”千秋愣住了。
“你沒收到邀請？”紫雲英反問。
千秋搖了搖頭。
“怪事，不應該啊。”紫雲英嘟囔完道：“為了慶祝凶神餘孽被全部剿滅，帝乙天親自在北荒設宴款待諸仙。”
千秋不解：“為何選鳥不拉屎的北荒？那除了荒山什麼都沒有，誰願意去那鬼地方。”
“正因如此。”紫雲英道：“設宴只是其次，帝乙天主要是想藉此機會把抓到的幾千隻妖獸全部以天火處刑，算是餘興節目吧，還能壯壯士氣。”
“哼，真是好興緻。”千秋冷笑：“那我可得去湊湊熱鬧。”
果然不出她所料。
一聽說禍神也去，原定赴宴的仙族不是臨時有事就是忽染惡疾，溜得一個比一個快。不過也有膽子大的，上趕着與她套近乎，高歌頌德以表仰慕之情，甚至當場立志，說什麼也要拜在她門下。
“哎，早知道不來蹭飯了。”
千秋腸子都悔青了，好不容易灌倒他們逃出來，偷了半壺酒躲到了樹林裏。
弱水淵什麼都好，終敵不過一口桃花笑。
愜意地橫在樹上，有滋有味地品嘗着天下獨一份的絕釀。斑駁的樹影晃來晃去，撒下點滴暖陽溫煦且恬逸，不由生出一股困意。
難得不是噩夢。
但還是看不清他的臉。
朦朧中，一隻手輕柔地撫上了她的眉眼，慢慢劃過臉頰，像捧着一件稀世珍寶一般，在微涼的唇上印上一吻。與剛剛極致溫柔的動作相反，不容抗拒的炙熱來勢洶湧，以一個恨不得將她吞下去的力道啃食着每一寸芳土。
連呼吸都被漸漸奪去，千秋試着掙扎，可夢中的身體卻完全不聽使喚，全身的氣力好像都被人卸去，只能任由索取......
直到那個吻的主人戀戀不捨的離開了很久，千秋才悠悠轉醒。
只見焚天綾靜靜地鋪在身上，絲毫沒有動過的痕迹。
“難道真的只是個夢？”
千秋支起略顯疲憊的身子，甩了甩頭，深嘆自己的酒量真的大不如前了......等等，不對啊？酒呢？睡着前她清清楚楚的記得還有點沒喝完啊！
利索的翻身下去，繞着樹轉了三圈，連個酒壺的影子都沒見到。估摸着是她睡過去后不小心把那最後一壺桃花笑掉到了草地上，被哪個不長眼的小仙給偷了去。
“連本上神的酒都敢偷？！”千秋氣得原地跺腳：“別讓本上神知道是誰，不然定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回到宴會，眾仙已到的七七八八。
魔族一行浩浩蕩蕩赴宴而來，一如既往的講究排場，尤其是當龍族也在時。紫雲英總是憋着口氣，說什麼也要把對方比下去，不管是人還是聲勢，但凡有一樣輸給龍族，保准他氣得幾天幾夜睡不着覺。
千秋熱情地向他揮手，卻慘遭無視。
傷心之餘瞅瞅別的老熟人，只見龍黎燁一口接一口地喝着悶酒，好像要把自己灌醉似的，無聲的散發著冷氣。
以為他是遇到了什麼不順心的事，剛想上前搭話，卻被帝乙天叫住。
“本尊以為上神還在修養，所以未曾派人邀約，真是失策。”
千秋皮笑肉不笑道：“放心，本上神‘修養’的很好，如果一會兒殺妖獸不夠盡興的話，本上神可以陪神尊過兩招。”
帝乙天面色微變，原本隱藏很好的殺氣差點露出來：“......上神真會說笑。”
千秋依舊若有似無的笑着：“快去勸你們家龍君少喝點吧，萬一待會兒真出了什麼事，沒了他，可別指望本上神救你。”
不顧帝乙天黑下的臉色，千秋隨便找了個離他比較遠的位置坐了下來。
主持宴會的仙官最後檢查了一遍結界，確認萬無一失后，大聲道：
“時辰到，放——妖——獸——”
數以千計的妖獸從乾坤袋、玲瓏塔中呼嘯而出，一下便充斥了他們腳下的荒山，一股腦地蜂擁沖向結界！
結界外，嬉笑聲連連不斷，興高采烈的看它們撞得頭破血流，相互廝咬，自相殘殺。有的還私下打賭，看等天火行刑時還能剩下幾隻。
千秋有一下沒一下的敲着面具，面無表情望着屬於他們的狂歡。
突然！一聲熟悉的鳥鳴吸引了她的注意。
只見結界中一隻半邊白羽半邊黑羽的鳥妖痛苦地匍匐在地上，與其他妖獸不同的是，他沒有攻擊任何人，而是不停地用嘴撕下那半邊黑羽，撕不下來就連皮帶肉一起扯下來，血肉模糊了也不停，一聲聲絕望地嘶喊着......
千秋猛地站起！連踢倒了桌子都沒注意，眾仙熱鬧看得好好的，被她這一出嚇得不輕。
“上神不會喝多了吧？”
“您......上神沒事吧？”
只聽顫抖的唇中吐出了一個模糊不清的名字：
“......靈鷲？”
╭(╯^╰)╮這個表情真的太適合小紫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