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請君惜取眼前人（八）

()“讓臣弟猜猜如何？”這句話就像一股突來的寒流將屋裏的歡快氣氛迅速凍結，不用說秦簫，就連趙匡胤也有些呆愣，和她正握着的手不由得加大了力度，秦簫心中一緊，他，也在緊張嗎？“燭光斧影”，應該是十月二十日的事，今天才十五日，還有五天的時間，難道由於她的意外闖入，某些歷史事件的發展軌道被改變了，“燭光斧影”提前到了今晚？想到這裏，她呼地站起來，想要到門口攔住趙光義，被趙匡胤拉住，他向她搖搖頭，示意她稍安勿躁。他深邃的目光中含着某種讓她安心的東西，於是她聽話地坐下來，兩人誰也沒有說話，注視着正徐徐打開的門。隨着“咯吱咯吱”的聲音，朱漆大門被緩緩推開，趙光義噙着一抹絕對稱得上是得意的微笑從從容容地走了進來，他穿一件黑色的綉金錦袍，手裏提着一個竹籃，臉上掛着溫文爾雅的笑容，看上去風度翩翩，毫無害處。他輕輕關上殿門，將竹籃放在桌上，並未走到床邊，而是站在原地深施一禮：“臣弟恭祝陛下康復，特來給陛下請安。”施完了禮，他並不像平時那樣立刻起身，而是很恭敬地彎着腰等着趙匡胤的吩咐，貌似極為恭順。秦簫看着他那鎮定的神態，古怪的舉止，心中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手心都出了汗。趙匡胤發覺了，溫暖的大手微微捏了捏她的手，無言地安慰着她。他的眸子裏平淡無波，內心卻也是波瀾起伏，他知道，光義能進入萬歲殿卻沒有引起任何的騷動，就說明外面已經發生了重大的變故，現在，他必須冷靜，以不變應萬變。幾盞燭燈被趙光義帶進來的冷風吹得抖動了幾下，似乎在預示着即將發生的並不是什麼讓人高興的事情。那一刻，兩個人默默坐着，一個人彎着腰站着，三個人各懷心事，屋裏的空氣十分怪異。怪異的沉默只維持了片刻，趙匡胤就面帶笑容，語氣親切地說道：“是光義啊，你能來看大哥實在是太好了，快過來坐下，我們兄弟倆好好談談。”“好啊，您出征這麼久，臣弟正想要和大哥您好好談談呢。”趙光義起身，步履輕快地走到桌案邊的靠背椅旁坐下，這裏離趙匡胤的床榻還有幾步遠。他似乎沒有注意到一旁的秦簫，而是關切地對趙匡胤說，“大哥現在感覺怎麼樣，可大好了？”“嗯，好了，黃松齡的葯還真是好使，我現在的感覺比任何時候都好！”趙匡胤神情自若，有意沒有用那個朕字。趙光義臉上現出喜色，以為他害怕了，又有意說道：“聽到您康復的消息，臣弟簡直是太高興了，臣弟惦記着您的身體，沒有得到大哥的恩准就闖進萬歲殿，大哥不會怪罪臣弟？”趙匡胤輕輕搖頭，也是話裏有話：“打虎親兄弟，你我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本來就應該互相關心愛護，你惦記大哥的身體，做大哥的高興還來不及呢，又怎麼會怪你？”趙光義這回沒有說話，微笑着表示認可。秦簫坐在那裏，看着不可思議的兩個人。眼前這一幕哪像是要發生什麼燭光斧影？分明是普通人家的兄弟倆正在促膝談心，哥哥慈愛寬厚，弟弟恭敬有禮，簡直是一對模範兄弟，只是不知道他們心裏是怎麼想的。像是才發現她的存在似地，趙光義多少有點輕佻地看着她：“喲，秦——姑娘！這些天多虧你日夜照看大哥了，光義這裏謝謝你了！你比前兩天我見你時可瘦多了，臉色也不大好，可要注意身體啊，別讓人擔心。”秦簫心裏氣惱，這算什麼！他明明是在告訴趙匡胤在他出征的這些天他和自己經常見面，而且還表達得那麼曖昧，讓人禁不住浮想聯翩的，真是別有用心！她實在坐不住了，欲站起來反駁幾句。趙匡胤並不知道趙光義已經知道了她的真實身份，因為秦簫還沒來得及告訴他這些，但是聽到趙光義那番話也很不舒服，於是微微一笑，拉起她的手：“光義說的對，這幾天倒是勞累了你，你回去歇歇，我和光義說會兒話，需要你的時候，就讓人去喊你。”他這麼說是有用意的，萬歲殿門口的侍衛哪去了，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變故？自己事先安排的事澤平他們做得怎麼樣？以小簫的聰明，一定會理解他的用意，一定會馬上去找趙普和曹彬，宮中的形勢自然就會穩定穩定了。秦簫當然知道他的意思，但卻猶豫着不肯離開，如果燭光斧影真的提前，今晚趙匡胤就會有危險，趙光義既然能大大方方地走進來，就說明他已經掌握了形勢的主動權，而趙匡胤的體力還沒有恢復，又與外界斷了聯繫，這個時候，她不能離開他。看她坐着不動，趙匡胤猜出了她的心思，心裏笑到，傻丫頭，就是你留在這裏又能做什麼？還不如快點把這裏的消息送到外面。於是他佯裝作不耐煩的樣子說道：“秦簫，你沒聽見朕的話嗎？朕現在很好，你可以放心，還有，你熬的靈芝百合湯很不錯，再替朕熬些回來。快去，朕還要和光義說話。”說這番話時，他又握了握她的手，用目光催促她快點離開，離開這裏，她就是安全的，如果真的有什麼危險，就讓他一個人承擔，他只要她平安。秦簫無奈，只得站起來，可是這時，趙光義邪魅的聲音響起來了：“大哥，都是自己人，何必急着讓她走呢？她在這兒，我們兄弟談起話來更有趣！”他的臉上帶着笑意，語氣里卻有一種不容對方拒絕的寒意。他當然知道大哥想打發小簫出去的原因，心裏對這個伎倆嗤之以鼻，為了這一天，他已經等了很久，計劃周密，心機用盡，怎麼可能有任何的大意？在自己這個大哥的身邊，他早就設下了重重眼線，無論是軍營、朝堂還是這內宮，他的人馬無處不在，可以說，這大宋的天下已經變成了他趙光義的天下了。有時連他自己都覺得奇怪，那麼精明睿智的大哥，攻無不勝，戰無不克，開疆闢土，文治武功，為什麼在權利鬥爭方面竟像個白痴？看着自己一天天發展壯大，卻沒有絲毫反應，更別說是來限制自己了。他並不認為這是大哥對他的寬容愛護，哼！什麼兄弟之情，什麼仁義道德，那都是騙人的鬼話！在權力面前，人不都應該是自私嗎？遠的不說，就說那個自己奉若神祗的唐太宗李世民，貞觀之治，大唐盛世，他的雙手不也是沾滿了兄弟的鮮血？這又何曾對後人對他的崇拜有絲毫影響？只要登上了權力的頂峰，你就能將自己的才智發揮到極致，就有資格獲得世人的敬仰，一點點的犧牲，算得了什麼？所以，從知道大哥有親征北漢的計劃那時起，他就開始着手進行準備，只是沒想到機會會來得那麼快，大哥突然提前親征，看來老天都在幫他！軍中突發的疫情，察不出來的怨言，就連大哥遇刺那晚的警衛都是他做的手腳，只可惜楊業那個笨蛋沒有成功。大哥回到汴梁，在萬歲殿養傷，他重新做了周密的計劃，暗中更換了全部侍衛，就連殿中的宮女太監也都被他威逼利誘，變成了他的耳目。所以，大哥一醒，他立刻就知道了消息，說起來還得感謝那個太監總管王繼恩。是他連夜跑到自己府上，找到了程德玄，讓他通知自己，自己才能迅速趕到，而趙普和曹彬那裏此時還是毫不知情。一切都是天意，今晚就是自己的黃袍之夜！十幾年前，他為大哥策劃了陳橋兵變，親手將黃袍披在他身上；十幾年後，自己羽翼豐滿，將黃袍要回來，這還不是理所應當？不過，他的計劃也有一些改變，今晚，他要的不只黃袍，還要她，他要江山和美人兼得，因為他是趙光義，是舉世無雙的趙光義！趙匡胤一直鎮定的臉色有了改變，冷然的語氣中有了警告的味道：“光義，我們兄弟之間談話，要她聽什麼？你深夜來到萬歲殿，不會只是想讓一個宮女聽你嘮家常？”趙光義呵呵一笑，姿態優雅地搖搖頭，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看來自己這個大哥還以為他什麼都不知道，“大哥，你確定她只是一個普通宮女？到了這時你還想騙我嗎？看來你跟我說的那些話都是信不得的，要什麼，還得自己爭取！”趙匡胤劍眉倒豎，正要發怒，秦簫忙扶住他的肩膀，滿臉歉意：“大哥，你剛剛蘇醒，有些事我還沒來得及說，二——他已經知道了，是因為周嘉敏……”趙匡胤何等聰明，三言兩語間就聽明白了，他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光義還是知道了小簫的身份，看來今晚事情的發展大大出乎自己的預料，心中不禁焦急起來。秦簫注意到他陰沉的臉色，知道他是在替自己擔心，心中又悔又氣，轉過來看着趙光義，眼中燃着怒火：“你來得這麼快，一定知道大哥是剛剛蘇醒，他身子還很虛弱，御醫特地囑咐他不能勞累激動，你既然口口聲聲惦記他他，就先回去，讓大哥好好睡一覺，有什麼話明天再說！”她自然知道就憑這麼輕描淡寫的幾句話不會趕走他的，但現在屋裏只有她和趙匡胤兩人，所能做的也只是拖延時間，她堅信，以趙匡胤的城府，一定會有所安排的。“哈，小簫真聰明，你是想拖延時間？告訴你，這宮中里裡外外都已是我的人，趙普曹彬那邊還什麼都不知道呢，不會有人來了。”他好心向秦簫地解釋，眼睛卻看着趙匡胤。“你！”秦簫氣得咬牙切齒，怎麼也想不到他能這麼無恥。“小簫，大哥想喝你的靈芝百合湯了。”趙匡胤溫柔地看着她，似乎在告訴她不必急躁，一切有我。隨後，他下了床，在趙光義對面的椅子旁坐下，接過秦簫端來的茶盅喝了一口，滿意地點點頭，然後才問：“光義，你準備好了嗎？”趙光義正揣測着他下一步要做什麼，被他這樣一問，竟懵住了：“什麼？”趙匡胤微微一笑，“我問你可準備好了做這大宋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