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秀才送禮

003 秀才送禮

譚振學又是感動得熱淚盈眶,譚盛禮不忍直視,偏頭看向邊上畏畏縮縮站着的其他人。

譚家到這輩已經沒有下人了,屋裏站着的都是自家人。

譚辰清是獨子,共有五個孩子,三個兒子兩個女兒。

長女譚佩玉是原配所生,已經嫁人了,而面前梳着雙丫髻面黃肌瘦的小姑娘是譚辰清小女兒譚佩珠,現年13歲,生在重男輕女的人家,地位可想而知,小秦氏在時她的好日子還好過點,小秦氏走後,她和大戶人家的粗使丫鬟沒什麼兩樣,好在長媳汪氏憐憫她,進門后待她不錯。

可還是太瘦弱了。

在她身上,譚盛禮看到了譚辰清小姑的影子,那姑娘聰慧溫婉,天資過人,為了家裏親人,嫁給了一位商人,商人給的彩禮多,她拿彩禮偷偷在惠明村置辦了兩百多畝田地,等出嫁那天全交給了譚辰清,要譚辰清留着科舉時用,自此後,她再也沒回來過。

有次譚辰清喝醉了說她嫁人過得不好,丈夫生病,她拋頭露面幫着料理家業,丈夫病好痊癒跟伺候他的丫鬟好上了,丫鬟懷孕,他罔顧夫妻情面要和離,她不肯,上吊自盡了。

娘家薄弱說不上話,和離回家無異於給親人抹黑,她心思通透,寧肯死在冰冷的婆家都沒回來。

想起她,譚盛禮悲從中來,“佩珠。”

小姑娘縮了縮脖子,眼神怯弱,“父親。”

輕輕柔柔的聲音,譚盛禮不知道該說什麼,譚家男人不爭氣,受拖累的是女人,嫁進來的女人也好,生在譚家的女人也罷,都過得不好,像汪氏,譚盛禮記得她生子不滿一個月,身體沒養好,卻不得不下地操持家務,女人不好好坐月子,身子虧損得特別嚴重,他活着時不曾在意女兒家的事,死後倒是看了不少。

“佩珠,扶你大嫂回屋躺着吧,別吹風着涼了,兩個孩子還要她照顧呢。”

聽到公公關心自己,汪氏誠惶誠恐,“爹..父親,兒媳沒事。”

“好好坐月子,養好身體,別年紀輕輕就落下了病根。”

尋常關心的話,落在汪氏耳朵里沒覺得有什麼,誰讓汪氏是個農家女,知識淺薄呢,但落在譚振興耳朵里就不同了,父親這是明擺着對兩個女兒不滿,要汪氏調養身體生兒子呢,他眼神暗了暗,想說汪氏娘生了六個兒子,汪氏怎麼就沒那個命了。

早知這樣,自己何苦娶她啊。

長得不好看,說話粗聲粗氣的,婚後糾正她好多回,仍然改不了陋習,譚振興覺得白費那些彩禮了,有那筆錢,娶個好看嬌美的姑娘多好。

想歸想,這種話是萬萬不敢說的,譚家家風純正,素來沒有納妾的說法,否則也不會沒落得這般快,為此,他父親沒少抱怨老祖宗沒有先見之明,縱觀古今,哪個龐大的家族不是妻妾子嗣成群啊,妻妾多,子嗣充盈,縱使有幾個不爭氣的子孫也不至於敗光家業,要知道,有不爭氣的就有爭氣的,總能繼承家業,將家族發揚光大。

譚家為什麼幾十年就敗得慘不忍睹,子孫不爭氣是個因素,再者就是子嗣太單薄了。

他爺爺那輩兄弟好不容易多點,結果沒養活,父親又是獨子,想要振興家業何其艱難啊。

譚盛禮不知他的想法,只看他嘴唇咕嚕咕嚕翻滾着,怒火中燒,“譚振興,嘀嘀咕咕說什麼呢?”

直呼其名的叫譚振興,嚇得譚振興抖了個激靈,不知道為何,身上好幾處地方又隱隱作痛了,慌亂地搖頭,“沒什麼,想起長姐了,父親落水后已經給劉家送了信,照理說長姐該回來了。”

譚振興真想念譚佩玉了,兩人雖同父異母,但譚佩玉是他母親養大的,從小就照顧他,有好吃的都會分給他,母親去世后,是譚佩玉接替母親的活,每天算賬操持家務,她比自己年長,理應先嫁人的,因着放不下家裏,硬是拖到他娶親后才挑了戶人家嫁了。

夫家是興山村劉家,共有四個兒子,譚佩玉嫁的劉明章是劉家次子,前年過了府試,這次和譚振學同去郡城參加院試,譚振興反應過來,忙問掩帕抹淚的譚振學,“二弟,姐夫考上了沒?”

譚振學眨了眨濕漉漉的睫毛,“考上了。”

就他不爭氣,就他沒考上,他無臉見人啊,“嗚嗚嗚...姐夫考上了,嗚嗚嗚....”

譚盛禮:“......”到底誰興起的家風啊,動不動就哭哭哭。

“別哭了。”再好的耐心都快被磨平了,何況譚盛禮不認為自己是有耐心的人,任誰死了幾十年眼死不瞑目,睜睜看家業被子孫後代敗光恐怕都沒個好脾氣。

譚振學嗝了聲,不敢再哭,譚振興雙眼放光道,“姐夫考上秀才了?怎麼沒人來送信啊。”

劉家條件比他們差,譚佩玉屬低嫁,院試前劉明章經常來譚家請譚辰清指點他文章功課來着,考上秀才是十里八村的稀罕事,少說得擺幾天流水席,他怎麼沒聽到半點風聲呢?轉而想想自己這幾日寸步不離地守在病榻前,劉家莫不是以為家裏沒人?

“父親,姐夫考中秀才,咱們送什麼禮好啊。”譚振興不太瞧得上劉家人,不過今時不同往日,劉家出了秀才,不僅能免20畝稅不說,還能免2個人徭役,這在祖祖輩輩種地為生的農家人看來,是天賜的福運啊,自是要好好巴結,沾沾喜氣了。

譚盛禮沒有作聲,譚辰清重男輕女,提及長女的次數屈指可數,對女婿似乎也頗為不滿,聽譚辰清的口氣,劉家該是瞧不起譚家的,純粹看中譚佩玉賢良淑德又認識字而已,這對譚辰清來說是莫大的侮辱,明面上不曾甩過臉色,在他面前沒少罵劉家狗眼看人低。

劉明章考中秀才沒送消息來,只怕也是有想法的。

不過他更在意自家的事,冷冰冰反問,“家裏還有拿得出手的禮物嗎?”

托譚辰清這個不肖子孫的福,譚家清貧如洗,僅有的銀兩給譚振學做了車馬費,剩下的買了清明祭祀用的香蠟,雞和酒。

譚振興發愁,“那如何是好,劉家宴客,咱不去怎麼行。”

他和譚辰清商量,“父親,不若問隔壁鄰居借點吧。”像這幾日譚辰清吃的雞,全是問鄰居借的,以後有錢了折成錢還回去。

語聲剛落,就看譚辰清面露凶光,雙手按向身下的凳子,譚振興身子一顫,趕緊跳開兩步遠,護住腦袋求饒,“不借不借。”

他父親是個要面子的人,怎麼可能問別人借錢,是他多嘴說錯了話。

去劉家的事情沒有再提,譚振興心頭鬱郁,劉明章考中秀才,劉家勢必水漲船高,他們不想方設法和劉家搞好關係,被別人捷足先登就虧大了,左思右想,譚振興回屋找汪氏,讓汪氏出面借錢,這樣就無損於他父親的顏面了。

“投其所好,姐夫如今是秀才了,你借了錢去鎮上買套文房四寶,明天我們去劉家瞧瞧。”

汪氏正側着身奶孩子,不知為何,奶水不足,孩子吃不飽經常扁着嘴哭,雖說是女兒,畢竟是自己懷胎十月掉下來的肉,公公和丈夫嫌棄,她卻喜歡得緊,輕柔撫了撫女兒額頭,問道,“借多少錢合適?”

她是地地道道的鄉下人,在她觀念里,提到文房四寶就是錢堆出來的,村裏有個老童生,他媳婦經常罵他買筆墨紙硯的錢都夠給兒子找個如花似玉的好媳婦了,偏偏老童生性子倔,沒別的愛好,就喜歡讀書,幾十年都在為科舉奮鬥。

村裡好多人說他是魔怔了,半隻腳邁進棺材的人,即使考上秀才有啥用,不如攢着錢給兒子找個媳婦延續香火。

因此聽譚振興提到文房四寶,汪氏心頭跳了跳。

譚振興哪兒知道借多少,以往都是譚辰清負責禮節方面的事,他拎東西跟在身後就完事,琢磨道,“多借點吧,真要用不完留着貼補家用。”

汪氏心裏沒底,卻也應下。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她就起床準備做飯了,踏出門看院子裏站着個人,灰衣長袍,背影筆直,腦袋直勾勾仰着,望着頭頂枝繁葉茂的柚子樹,差點以為自己見了鬼。

定睛一看,是譚辰清,汪氏想說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啊,“父親,你醒了啊?”

在譚家,稱呼是有規矩的,不能像普通人家喚爹娘,而是稱父親母親。

哪怕汪氏嫁進門四年,仍不太習慣。

譚盛禮回頭,看是汪氏,眉頭皺了皺,“譚振興呢?”

汪氏指了指屋子,“還睡着呢。”

不睡到日晒三竿他是不會起的,汪氏已經習慣了,譚家除了還在讀書的譚振學和譚振業,幾乎都是愛睡懶覺的。

譚盛禮輕輕嗯了聲,讓汪氏回房間躺着,把月子坐滿,其餘的事別管。

子孫不孝他來管。

薄霧散開,太陽升起,暖暖的灑下金黃的光,至半牆時,譚振興醒了,他踢開被子,懶洋洋的伸了個懶腰,像平常般出門找吃的。

推開門的剎那,明亮的光刺得他睜不開眼,‘哇哦,又是個春光明媚的日子!’剛想吟詩兩首,突然,腦子一片空白。

因為。

他父親握着根手臂粗的木棍,殺氣騰騰地站在門外,面目扭曲得幾近變形,他雙腿打顫,下意識的抱住腦袋,雙膝跪地,淚如泉湧,“父親喲...”

“閉嘴!”

譚盛禮火氣積攢幾十年,可恨其他子孫不在,否則挨個打,他揮起棍棒,毫不猶豫地落在譚振興背上,“滿口子孫不孝愧對列祖列宗,結果整日貪吃貪睡虛度光陰不思上進不求進取,我打死你這個不孝子.....”

譚振興疼得嗷嗷大哭,想說是不是打錯了人,他昨天已經挨過打了,“父親...”他嚎啕大哭,“我是老大啊。”

老二在隔壁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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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祭無忘告乃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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