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險
冷笑。
一擊不中,瑤滄更為謹慎,一雙眸子緊盯着他,生怕他又耍什麼花樣。
“我有個提議。”他抬手,摸了摸光滑的弓,緩緩道:“這裏地方小,着實伸展不開拳腳。不然,咱去外頭比劃比劃?”
她皺眉。
不知這蘇曄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不過這話說得在理,在室內她很難躲避暗器一類,又無法痛快使劍,總覺得束手束腳。
先不管蘇曄打的什麼主意,總之,先出去再說。
瑤滄點頭。
似是怕她疑心,蘇曄走在最前面。等眾人皆出了屋子,他才虛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瑤滄出來。
瑤滄持劍,警惕地看着他,三兩步躥出了房門。
“好了,現在雖說是我佔了優勢,可我也不壓你,你我二人便在此處比試一番。這前提嘛,自然是你不可動用那寒滄的古怪力量,咱們正常比武。我若輸了,或走或留,悉聽尊便;你若輸了……”蘇曄冷笑:“那就把我要的東西交出來。”
“如何?”最後兩個字說得斬釘截鐵。
原來如此。看來蘇曄是意識到了寒滄的厲害之處,加之不想國璽被她毀壞,這才出此計謀。
不管他說的是真是假,此時,也只能信上一信了。
“殿下,這刺客意欲謀害皇上,這可放不得啊……”領頭的跪地,拱手勸道。
“放不得?如今皇上病中,將外面的一切全權交由我處理……”譏笑抬眼,望着瑤滄:“我的命令,便是陛下的命令。”
四周之人聽聞此言,紛紛跪地,再不敢多話。
“你說是嗎?嗯?”望向身着夜行衣的刺客,他嘴唇輕動,似是在說些什麼。
最後四個字並未出聲,只做出了口形,瑤滄卻看懂了意思。他說——
我的陛下。
“別廢話,開始吧。”她面無表情道。
蘇曄冷哼,輕輕拍了拍手,示意周圍的人退開。隨即取過弓箭,用手拉了拉,頗為滿意地點頭。
瑤滄此前從未和蘇曄打過。雖不知這弓本為遠戰用,蘇曄拿它是為何意,可想必是不簡單的。另外,蘇曄的暗器也不得不防。
“那就開始吧。”蘇曄神色認真起來。眼前這個女人,可不是隨隨便便就可打敗的。
氣氛凝了許久,終是蘇曄先出招。他咬過龜甲,彎弓搭箭,迅速射出,那一箭在空中旋轉碰撞,竟生出些火花來。
真是古怪。
她輕鬆側頭,避過了這一箭。
“若就這點功夫,可無法打敗我。”瑤滄沉聲道。
蘇曄卻道:“好戲還在後頭呢。”話罷,他又是彎弓,這回變了招數,接連射出三箭。箭上火光比之前大了幾分,竟有愈盛之勢。
手持寒滄,以劍鋒破開這三箭。箭身斷裂時,發出細碎的聲響;由着火光一點,突然化作一團火球,隱隱有爆裂之聲。
空氣中有淡淡硫磺味。
瑤滄心下一驚。
這箭可不簡單,箭頭不知做了什麼手腳,與空氣摩擦居然可以生出火花;而箭身加了硫磺及其他易燃易爆物質,若以利刃損毀,一個不小心便能炸得面目全非。
眸光先是沉了三分。也是沒想到,蘇曄竟這般毒辣。
那頭的驚訝卻不比瑤滄少。蘇曄口中之物,便是早已滅絕的妖獸——旋龜的龜甲,隨身攜帶有助聽之效;而離耳越近,這種效果便越明顯。
靠着它,蘇曄不知在黑夜中捕獲了多少獵物。可眼下,他仔細辨別風向,進而讓箭時刻處在順風的狀態,卻依舊無法傷瑤滄半分。
他哪裏知道,瑤滄脖上掛着的那個,可說是旋龜們的祖先了。他那小小一枚龜甲,又怎及得上吸納天地靈氣多年的老旋龜所化之物呢?
也罷,反正也沒指着這箭能真正傷她。
不動聲色地藏起袖中的暗箭。他繼續彎弓,每發五支箭。這回手速卻極快,霎時,點點火光在空中飛舞,勾出一道道美麗的弧線,竟是如同流星般絢麗。
眾人皆看得呆了。
蘇曄以病聞名,從未想過他的箭技竟如此超群。加上如此精妙的設計,眼看這刺客便得死在漫天星火之下了。
躲,箭雨密密麻麻,無處可避;不躲,箭桿斷裂時便會發生爆炸,這麼多箭集中在一起,哪怕僥倖不死也會重傷。
瑤滄凝神,兩耳微動,從那密不透風的箭雨中尋着了一絲漏洞。輕輕閉上雙眼,尋着箭與空氣摩擦時產生的微鳴,腳尖輕點,在火光中前進着。
奇怪的是,眾人覺着必死無疑的刺客任由利箭從身旁飛過,竟絲毫未受周圍環境的影響。
這頭蘇曄連發數百支箭,早已精疲力竭;他大口喘着氣,眼神卻半刻不離蘇瑤滄。見她朝着自己的陷阱行進着,心中默數道:
十步……五步……三步,二步,一步……
時候到了!
迅速抬手按下發射,一枚小小的刃飛快朝她扎去。電光火石間,蘇瑤滄靠着生存的本能猛然睜眼,蹬地向上躍去。誰知那利刃尾部發出亮光,登時加速,一下近身,眼看着便要扎進她的心臟。
來不及了。
她微微偏了偏身子。
利刃筆直扎進胸口的玄鐵中,發出一陣刺耳的聲響。
火光漸熄。
蘇曄先是輕笑兩聲,隨即漸漸拔高音量,最後竟絲毫不顧形象,哈哈大笑起來。今夜的計謀,一絲不差,全在他的掌握之中。
“認輸吧。沒了你這塊黑不溜秋的東西,你那寶劍,可還有半分意義?”蘇曄滿身妖氣,那雙眸子在眾人火把的映襯下泛着暗紅色,近乎癲狂地喊道。
他實在忍了太久太久了。
自從得知蘇瑤滄並非真正的皇室血脈后,他等這一天,已等得太久太久了。
這個鳩佔鵲巢、不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的女人,也妄圖吞佔他蘇氏的天下?
簡直可笑。
瑤滄此刻,卻仍是神情淡淡。剛從生死線上掙扎回來,她卻沒有半分慌張,只是輕輕撫摸着碎裂的玄鐵,似是愧疚,又似是安慰一般。
見瑤滄依舊如此冷淡,蘇曄震怒,下令道:“全體聽令,拿下這個刺客!”
放完剛才那一招,已用盡他所有的力氣。眼下就算蘇瑤滄能耐大到能上天,可寡不敵眾,他們總是能制服她的。
“殺!”眾兵一致向前。烏壓壓的一大片,以非常之速前進着,揮舞兵器,個個勇猛無比。
拔劍。
蘇瑤滄飛身向前,腳尖落在一個士兵頭上。劍鋒橫掃,最前邊的人紛紛倒地;又是一個輕躍,劍氣劈斬,後邊的護衛猶如割下的麥草般成片成片地倒下了。這樣一來,後邊的人恐懼萬分,最前面的人懦懦不敢向前,都不願第一個去死,在原地不安地等着蘇曄的命令。
蘇曄又驚又怒。
想不到這個蘇瑤滄平時也藏了功底,以她往常的水平,決計能拿住她,可現在么……
除非多出許多兵力,否則……
“喲,這不是壽親王蘇曄嘛?怎麼的,需要幫助?”正當蘇曄為兵力發愁的時候,突然,一個吊耳郎當的聲音從旁傳來。
蘇曄回頭一看,臉上又是詫異又是緊張,小聲道:“文瑞?我不是說沒事不要來找我嗎?你怎麼……”
“現在這叫沒事?”紅臉的文瑞笑得奸詐,眼角瞥了眼蘇瑤滄,搖頭:“這妮可真難對付。”
眾兵本圍住了蘇瑤滄,此時見來者不善,又圍了一圈人在文瑞一側。卻見蘇曄擺擺手,讓他們退下了。
原來,蘇曄根本不是護國,而是暗地裏與文瑞串通一氣,背叛了宸國。
“真是我蘇家的敗類。”瑤滄一襲黑衣,劍尖滴着鮮血,看着有幾分滲人,氣勢卻不減半分。
蘇曄惱怒:“你沒資格說我!我不過與他商定聯手將你這個妖女除去罷了,權宜之計,我這都是為了宸國着想!”
文瑞帶過來的騎兵又是黑壓壓一片,直看得人喘不過氣來。
他淺笑,提醒蘇曄道:“廢話少說,還是先抓住這女人為好,時間一久唯恐生變。”
蘇曄沉默,隨即點了點頭。
這下,瑤滄便得對付兩倍之多的敵人了。
先前的對抗尚且吃力,她力氣方面本就不佔優勢,一味靠巧勁,是打不過這麼多人的。
握緊了手中的寒滄,她輕咬下唇,堅定了決心。
這一戰,打得轟轟烈烈。
敵人猶如螞蟻一般,一次次攻了上來,一次次將她團團圍住,又一次次鮮血四濺,斃命當場。瑤滄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最不願看見的屠戮之景,竟是拜自己所賜。
想到一生毫無牽絆,被老皇帝當成一枚棋子,替他守着這無限江山,她便覺得可笑。想到顧寧,想到蘇曄,想到那些自己視若珍寶卻都有可能在背後捅她刀子的人,她便越發覺得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手裏的劍越發狠戾,直到最後,連她的臉上也沾染了鮮血。
她笑了。
笑自己看不懂這世間人心,笑自己不懂愛恨痴怨,笑自己如同豬狗般活着,等到不被需要的時候,便拉出來宰掉,奉上自己最後一丁點的價值。
手裏的劍已越發握不住了。
血不知何時順着刀鋒流到了刀柄。滑膩的感覺差點使劍脫手而出,刺鼻的腥味勾起她隱藏在冷靜外表下嗜血的慾望。
她雙眼暗沉,無知無覺舉劍,橫掃,近乎麻木地一遍又一遍重複着枯燥而單一的動作。
“你怎麼出來的?”戰場外,文瑞本正欣賞着滿地鮮血的地獄之景,卻被突然趕到的裴珏嚇了一跳。
裴珏滿臉寒意,冷聲道:“滾!”
隨即袖袍一翻,竟將這員大將掀翻在地,直奔瑤滄而去。
蘇曄見裴珏已到,形勢不對,死死咬住下唇,拼着最後一口氣力悄然彎弓。箭頭,正對準場上的瑤滄。
一心救瑤滄的裴珏哪有心思顧及這其他,忙着飛奔向前,欲將她救離這人間地獄。瑤滄這頭早已精疲力竭,也並未發覺身後的危機。
待得反應過來時,她左肩一痛,身上已中一箭,鮮血霎時涌了出來。
她本堪堪保持住姿勢,這一下衝力完全破壞了她身體的平衡,頓時重心不穩,便要向前倒去。周圍的人察覺到破綻,趁她不備,連忙舉劍劈向她。
裴珏離這邊還有些距離,見此情景,他驚懼不已,利嘯一聲:“瑤滄!”
也確只有這聲“瑤滄”,及時趕到了她的身邊。
倒地時,她手中緊握的劍,輕輕鬆開了。
她微笑。
他,終於來了啊。
她的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