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烏孫 第九十一章 畫中局(四)
蕭色走後,房間內很快便安靜了下來,就只剩下他與月淺心一卧一立兩個人。
漆鵰翎捏着那瓶藥膏掙扎良久,本來也是打算一走了之的,但是剛走到門口腦海里又不由自主地浮現起月淺心那張顧盼生輝的嬌俏面龐來,腳下頓了頓,掙扎良久還是咬牙切齒地回來了。
“罷了,全當我欠你的……”漆鵰翎這樣想着,下手塗抹時的動作,還是不自覺地輕了下來。
“不要,不要過來!”
“救我,誰來救救我,阿娘,阿娘是你嗎?!”
月淺心仍在昏迷中,口中還在止不住地斷斷續續地呼喊着什麼,她秀眉緊縮,冷汗簌簌而下,似乎是在夢到了什麼令她驚恐萬分的東西,雙手一個勁兒地揮舞着作抵擋狀,激動之下競連身上蓋着的薄毯都掀翻在地。
“月淺心,你怎麼了?怎麼這麼燙!”漆鵰翎一眼過去見到她面色潮紅,周身滾燙得如同火爐一般,這才意識到她發燒了!
他這才慌了神,正準備抽身去找蕭色,不料卻被月淺心胡亂揮舞的手給一把抓住,怎麼也掙脫不開了。
“別,別走,阿娘,求求你別走,別離開我……”她喃喃低語道。
顧慮到她手臂上還有傷,漆鵰翎一時也不敢使勁,只得放緩了口氣耐心勸哄道,“你看清楚我不是你阿娘,放手好嗎?”
可夢魘中的人哪裏聽得進去這些,此時的月淺心執拗地抓着他的手死活都不肯放鬆半分,像是瀕危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阿娘別走,心兒害怕,我害怕啊!”
她緊咬着唇嗚咽出聲,如迷失歸途的小獸,整個人蜷縮成一團,灼熱的淚隨之簌簌落下,滴到了漆鵰翎的手背上,那滾燙的溫度燙得他一個激靈,使他頓時如被施了定身法一樣,瞬間僵直了身子,任她為所欲為,也紋絲不動了。
他默默坐在床邊,自上而下打量着病榻上的少女,將她那因為哀傷而緊皺的遠山眉,因夢魘囈語而不住開合著的淡色菱唇,她深藏於心的辛酸凄楚,孤寂寥落都一一盡收眼底。
他知道他原是不該在這兒的,可他也不知是怎麼了,在無意中看到她上了那個明顯不懷好意的男人的馬車時,就跟中了蠱似的,當即便將手頭的事拋之一邊,一路策馬尾隨着他們跟了好久,直到遠遠看到他們起了衝突,看到她一刀扎入馬股,看到男人被丟了下來,而她也跟着失控的馬車險些墜入高崖,若不是他及時出手,恐怕也是落得個非死即殘的結局。
他實在沒能想到這個懷裏揣着刀的小女子為博生路不惜孤注一擲的小女子也會有如此脆弱的一面,強是她,弱也是她,方才傷得那般重仍強撐着不吭聲的是她,如今燒的滾燙拉着他不肯撒手的也是她!
漆鵰翎這才恍然驚覺,自己自詡善窺人心,卻獨獨窺不破她的心,甚至自己的心……
及至破曉,月淺心終於醒轉過來,她睜開朦朧的眼,慢慢坐了起來,發現自己正躺在葯廬的竹榻上,而漆鵰翎正斜靠在竹榻旁睡著了,這還不算什麼,更驚悚的是,他們此時的手,正十指相扣着,扣的死死的,怎麼也松不開了……
她見狀忙不迭想偷偷將手縮回來,不料剛一動作漆鵰翎就醒了,兩人在朦朧晨光中對視一瞬,便不約而同地同時鬆開了手,結果還沒等月淺心開口,倒是漆鵰翎先說話了。
“你昨兒夢魘拉着我死活不放手,我怕弄疼你的傷口就由着你了。”字字鏗鏘,那義正言辭的口吻讓月淺心都不好說什麼,只得佯裝着抬抬手臂轉移了話題道,“這,是你幫我包紮的嗎?”
“是……”漆鵰翎剛有人解釋便有人上趕着插了話頭。
“哎喲姑娘這你可就抬舉他了,他哪裏會包紮,他就是一木頭!”
話音剛落,蕭色便推門直入,擱了盞熱騰騰的葯湯在桌上。
“這是當歸摻了紅參熬的補血固元的湯藥,你快些趁熱喝了罷!”
“閣下是?”由於蕭色長得着實顯小,又整日裏一副弔兒郎當的模樣,所以月淺心實在無法將眼前這個公子哥一樣的人物同醫師聯繫起來,只以為是漆鵰翎結識的友人。
“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蕭名色,蕭是蕭瑟的蕭,色是色字頭上一把刀的色,小小江湖野醫是也。”蕭色一臉正色道,奈何他天生就生得喜氣實在不適合這種格調的開場,使得月淺心當場便忍俊不禁起來。
她不笑還好,一笑場面瞬間就尷尬起來了,使得在一旁冷眼旁觀的漆鵰翎也忍不住翻起了白眼。
於是蕭色訕訕地摸摸鼻子,不死心又繼續問道:“相逢既是有緣,還沒請教兩位尊姓大名呢?對了,你手上的傷可不淺,兩位可是遇上了什麼麻煩……”
“我……”
“她叫月淺心。”
“你……”
“我是漆鵰翎。好了沒事的話你可以出去了,葯錢不會少了你的。”
還沒等蕭色說完,就被漆鵰翎極為不耐地推出了門外。
隨即門從裏面“啪!”地一聲合上了,他動作是那樣迅猛以至於蕭色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掃地出門”了。
“你做什麼要對他這麼凶,我倒覺得這個人挺有意思的!”月淺心披頭散髮半坐在榻上,由於身體的緣故整個人都是虛脫的,較之之前少了幾分神氣倒多了幾分軟糯。
“聒噪!”
漆鵰翎對蕭色是真沒什麼好感,只覺得一個大男人還嘰嘰喳喳的着實鬧心,所以不想過多評價,於是端了葯碗徑直走至她的榻前,攪了攪調羹自然而然就伸到了她的唇邊,使得月淺心為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只得微微搖了搖頭。
“不用,我自己可以的。”說罷伸出沒手傷的左手接過已晾至溫熱的湯藥,當著他的面一飲而盡,甚至連調羹都沒用上,愣是把漆鵰翎都看懵了。
“你…們西境的女子,都是這樣喝葯的嗎?”不以袖掩面也就罷了,怎的喝葯跟喝水似的,眉頭都不見皺一下的。
“不全是吧。”至少她兩個姐姐,還算優雅的,做什麼都要小口小口的慢慢來,當然,這是公主才會刻意遵從的禮儀,可她現在什麼都不是了,還守那勞什子禮儀做什麼呢?人生苦短,自然是怎麼舒心怎麼來啊。
“我就知道,這種事,也就你月淺心才做得出來。”
“那若依你們中原的規矩,又該是怎樣的呢?”月淺心突然問道。
“中原么?”漆鵰翎一時也陷入了沉思,思緒也漸漸飄遠。
“中原不會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