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烏孫 第一章 犧牲品
五年後。
昆國,赤谷。
如若可將中原視為一位軟糯之至的窈窕淑女,一年四季溫潤如春,那西境,便是一位至情至性的巾幗之女,愛之深可一腔赤忱,恨之切便玉石俱焚。
所以,是又有哪位好漢惹得司命娘娘不快了嗎?果然阿婆說的在理,九月的天就是女人的臉,真的是說變就變。
方才還是晴空大好,轉眼便烏雲低垂,霹靂一聲驚雷,豆大的雨點就跟兜不住了似的,傾盆而下。
哎,早知道就不打勞什子賭了,現在可好,弄成這副腌臢樣兒,回去又得挨罵了。
月淺心被迫蝸居到一處沙穴,摸着自己泥濘不堪的已經辨不清顏色的衣裳,欲哭無淚。
沒錯,此次前來,只是源於一個賭局。
半余月前,她與撒滿家的小霸王打賭,誰要是敢只身前往人跡罕至的魔王嶺,呆到半夜,就算贏家,輸的人要俯首稱臣,跪在地上認對方作老大。
哼哼,開玩笑,想我月淺心自打兩年前搬到這赤谷城還從沒怕過誰,這次姑娘我贏定了好嗎,不過話說這就是個普通的荒原,哪有謠言說得那麼玄乎?
等到雨勢漸小,月淺心一個箭步輕巧躍出洞口,正當騰出手拍去袍角泥土的空當。
只聽身後‘簌簌’兩聲洞穴積水衝出,衝垮了淺淺一層洞壁,深處隱隱透光。
月淺心湊過去,琥珀色的瞳仁猛然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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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赤谷城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雨,連下了三日三夜。
連帶着京畿之地的一所家宅,也是氣壓驟降,壓抑得使人喘不過氣來。
自從三日前一向深居簡出的家主經人引薦,決心步入仕途以來,本該是值得可喜可賀的好事,長女月又藍卻敏銳地察覺到,家中氣氛,便再也不復從前了。但也具體說不上門道,只是日日心神不寧起來,惟恐家裏難得幾年的寧靜,又添變故。
“大小姐不必憂心,小小姐打小兒就是是野慣了的心性,這些天許是在外頭躲雨,估摸着過不了多久也該回來了。”蘿娜布筷之餘,笑吟吟望向心事重重的素衣女子。
女子聞言抬眼,撫了撫略顯凌亂的額發,露出不施粉黛卻依舊清麗可人的面容來。不禁莞爾道:“那倒是,心兒這丫頭我最是了解,在外頭不去捉弄旁人已是萬幸,憂心的只怕又有哪位不幸碰上這麼個混世魔頭,要慘遭蹂躪了罷。”
一主一仆說得興起,提起某人的糗事真是瞬間打開了話匣子,陰霾頓時一掃而空。
“是呢是呢,依我說啊,莫說這方圓十里,就算舉國上下再也找不出比我這三妹無人敢出其右的奇女子來了呢。”
“奴家還記得小小姐十歲就有了小閻羅之稱,收拾得附近鎮子裏方圓十里的小兔崽子服服帖帖呢。”
“哎呀,光顧着這茬,飯食都要涼了,是時候給阿爹他們送過去呢﹍”
那邊樂得個其樂融融,另一邊卻是一片寒涼,一面布簾,隔絕出兩方天地,兩個世界來。
一而立男子端坐其間,似是在閉目養神。
另有一婦人伴侍左右,細細研磨着几上硃砂,臂上珠串磕着桌角吱呀作響,於這死一樣的靜寂里霎顯刺耳。
“好了,”月隈垚沉聲道,無聲制止了婦人繼續動作。
敏罕氏一頓,鳳目存疑,欲言又止。
“此事不必再議,依你之言便是。”
聽到此話,敏罕氏心中大石落地,這才鬆了口氣。
“妾身自是一切為了夫君大事着想,何況此去雖說苦了點,於她而言也是一番歷練,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嗯。”月隈垚頓了一下,執起杯盞,淡淡道:“若是連這點苦頭都吃不得,那她就不配為我所出,我月氏一族,從來不留,無用之人。”
這時,“砰,”地一聲,碗碟碎裂的聲音霎時打破了屋內清靜,月又藍忘記自己在帳外站了多久,只突然覺得有些冷,沁入骨子的寒涼。
帳內的人說的話她聽了個七七八八,裏頭的人一個是她叫了十七年的生身父親,此時此刻,卻張口用着她耳熟能詳的語調,說著她聽不懂的話語,作着她看不清的表情,冰冷而又陌生,陌生得,讓她心生畏懼。
只是在他們口中三兩句話就輕描淡寫決定去向的的,不是什麼物體玩意兒,而是他的身生女兒。
她摸出絲絹細細擦了手,然後不緊不慢走至月隈垚身前,斂衽下拜道,
“藍兒在此恭賀父親夙願德償,總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只是不知是誰,有幸獲此殊榮,能成為您促成大業的第一個,犧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