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久等入局
雀雀在姜翊身邊的小板凳上坐下來,說道:“想來高家滅門,就是因為高家長子的荒唐行事。”
姜翊無精打采地應了一句:“非要提這些糟心事不成?”她有些為難地蹙起眉,“我想不到,他的血怎麼就成金色的了?”
“江湖戲法,多得是這種以假亂真的損招,只是這次,竟折了這麼多條性命進去。”
姜翊站起身來:“宴席要開始了是不是,咱們出去瞧瞧。”
姜翊站在自己屋子外的長風亭里,俯瞰着整個雲水榭。
姜家雲水榭傳承數十年,一向是姜氏的驕傲所在,最大的緣故便是園林風景美不勝收。一道溪流像是樹葉的脈絡將雲水榭分割成一個又一個格子,每個格子都自建閣樓庭院分給眾人去住。清溪時高時低、忽急忽慢,深山藏影,站在亭子上都能眺望到溪水另一頭的風光以及另一頭的閣樓。
而姜翊站在自己歇雲閣外頭的長風亭里,對面便是蘇忌一貫客居招雲閣。
風光多好。
可她能看得到攢動的人頭和人頭上的珠翠,搖搖欲墜的像是一張又一張漂浮在空中的笑臉。也令人生厭。
“高家也是權貴,聽說他家女兒送進宮去也是得過些寵愛的,之前有什麼宴席也常見到。可是他們的覆滅怎麼能一點水花都沒激起?今日他們又歡歡笑笑地來了。”姜翊縮了縮脖子,似乎是有些冷。
雀雀沉思道:“傷口沒生在自己身上,大家都是不知疼的。”她將稍微晾涼些的,黑如金墨的湯藥捧上,“葯煎好了,你快趁熱喝了。”
那碗葯靠近了些,腥氣苦味一同撲在臉上,熏得姜翊睜不開眼,五官都皺到一處起,忍不住出聲責備:“現在喝葯都不準備棗油酥了,雀雀你真是越來越偷懶。”
雀雀有些嗔怪地笑了:“大小姐也不是第一日喝了。日日要飲的,那豈不是日日都要吃一大盤棗油酥?”
姜翊還沒來得及耍賴撒嬌,身後便傳來一個溫柔無辜的聲音:“姐姐是不是生病了?怎麼無端端要飲湯藥了?”
她一側臉,看見姜夢離。姜夢離才不過十三四的年級,可是皮膚白皙,身材纖瘦,像是一棵亭亭玉立的……青筍,水靈剔透中帶着些無須雕飾的嬌媚之色。姜翊接過雀雀手中的葯一飲而盡,喝下去之後對姜夢離說:“人活着哪能不生病的?閨中小疾,勞煩你過問了。”
姜翊的戒備不是沒有道理,姜夢離算是她最大的對頭。儘管在姜夢離和她母親出現之前或是之後,姜翊的嫡女身份不可動搖。姜翊七歲那年,姜夢離和她母親出現,將軍私生女的身份暴露在眾人面前,姜府上下也只稱呼姜夢離為“表小姐”,無名無分也家譜也入不得。可偏偏,姜夢離母女倆善人心交際,也會楚楚可憐博人同情,更長袖善舞才藝過人。
過去這些年,蘇忌的母親昭音公主總是會為他舉辦個宴會慶賀生辰。整個金陵……以金陵為圓心百里開外的達官顯貴都會應邀前來參筵。姜家作為朝廷棟樑,又兼着姜翊和蘇忌的婚事,姜家每次也會受邀前去金陵。
姜翊已經受夠了每一年姜夢離都會在他生辰宴上表演的那支廣袖舞,那支舞曾被蘇忌稱讚‘羅衣從風,長袖交橫’。
她覺得人與人之間真是奇妙的很,自己看起來也和夢離的身材差不太多,可為何夢離體態輕盈弱柳扶風,而自己卻……罷了,還是不要滅自家威風的好。
“姜弱柳……不是,姜夢離,你來找我可是有什麼事?”
“我聽說,竟兒也病了,姐姐和竟兒病在一處,可見是風寒季節,也是,姐弟情深。”姜翊看着姜弱柳有些擔心地皺起眉來,看起來的確真情實感。
姜翊側過臉,看了一眼雀雀:“竟兒也病了?我怎麼一點都不知道。”她轉過頭,看着姜夢離,笑容裏帶了一絲無奈,“你知道我一貫是個粗心大意的,又無能。哪個弟弟生了病都無人來告訴我一聲,不然我也都該去瞧瞧的。不過竟兒自幼體弱,生病是常事了,自有文側夫人照應着,也用不着我。”
姜夢離眯起眼睛,眉眼彎彎像是一道小小的月牙:“是啊,姐姐身為嫡女,地位超然,何必在乎這些小事?”不等姜翊答話,她便行了個禮,不動聲色地垂下眼:“宴席要開始了,妹妹還要去自己院子裏請母親一同入席,先走一步了,姐姐也抓緊吧。”
姜翊默默盯了她的纖弱背影許久,確定她離去了。轉過身看着雀雀又是胸口一堵,“竟兒是怎麼了?該不會真和醫官說的一般,是從娘胎裏帶來的弱症吧?”她嘆口氣,想起方才姜夢離的話,“旁人病了一概都不告知我,若偏自己的嫡親弟弟生了病去探望,怕諸位夫人計較起來又是閑話,對竟兒更加不好。”
“想來,韶公子也是會去照應的,小姐不必煩心。”雀雀安慰了一句,“韶公子一向是是最妥帖知事的,又對公子們一視同仁……“
“你還是替我去看看竟兒吧,悄悄去,別驚動人。”
雀雀點了點頭:“那小姐先一個人去宴席吧。雀雀看過竟公子之後很快便來。”
今日將軍府忙慌慌的,姜翊看着下人們來去奔忙的身影,心中感慨這忙中不生亂可太難了。文氏不常辦這些宴席,難怪緊張成這個樣子。
他們這樣跑來跑去摔上一跤都不是什麼大事,萬一撞上什麼王公貴族家的小姐,小姐們摔上一跤又哭起來才是大事。
天底下最大的事就是女兒家的眼淚,這一點,姜翊可真是太明白了。
去向如雲廳的路上,姜翊一直在想姜竟的病情,眼前有兩道路,一道是小徑,是兩間客房之中留下的長長的空隙,因為沒人打理,荒草覆蓋,這裏穿出去在走幾步就可以到如雲廳的正入口。姜翊小時候像只皮猴子,這樣躲藏玩樂還可偷懶走捷徑的地方她在姜家能找出幾百個來。另一條是大路,來往全是貴人,一步一個行禮估計今日都到不了正廳。
她果斷做了決定,弄髒裙衫怕什麼,拍拍灰也就好了。總比這大路過去一路屈膝行禮,端着笑臉左右逢源的好。
她熟練地撥開荒草,進了小道,走了一半,發現牆邊站着幾個高高的身影,逆着光,黑色的輪廓透着陌生和冰涼的氣息。全然擋住了她的去路。
姜翊立刻停下了,麻痹的感覺自心頭傳來,慢慢傳到後腦,許久才說:“宴席要開始了,幾位怎麼還不着急?我要遲了,失禮了。”
她轉過身,想要原路退回,卻被身後忽然閃出另一道黑色的影子截住了,沙啞難聽如鑼鼓破鳴:“姜大小姐,我們等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