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大婚之日(中)
他話音未落,手中的長劍插入泥土發出“鐺”的一聲,陸吾平靜地站在他的馬頭前,面無表情。他的手方才直接握住了劍刃才將那長劍從姜竟手中抽離,此時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姜翊坐在轎輦之中,轎簾已經因為方才姜竟的動作重新掩住了她,外面發生的一切她都沒有看到。可是她的語氣傳出來,卻像是什麼都明白:“念親,你不再是個小孩子了。任性一死若是為了解脫旁人,倒也不妨,若是為了折磨他人,不免卑鄙。這難道是蘇知畏教給你的道理嗎?”
她緩慢地開口:“走吧。”
旁邊的轎夫有些猶猶豫豫地開口:“可無人送親,不合規矩啊……”“難道沒有人送我一程,我便還成不了親嗎?無父無母的孤女,難道還嫁不了人了?”她鎮定地開口,“陸吾,送他回永安伯府吧。”
姜竟茫然地盯着那大紅的喜轎,覺得偏體皆寒,他忽然發覺,原來自己手中與他們博弈全部的籌碼,就是姜翊對自己的情誼,那一點點血脈親緣是姜翊小時候全部的寄託。
所以這麼多年,自小到大,不論他做什麼,都從沒有想過姜翊會真的對自己生氣或是失望。她總是一如往常的疼惜他,只要他服軟,示弱,或是提起母親,這位嫡姐就會心軟動容。
可是如今,他才猛地驚覺,當姜翊真的放棄他的時候,她的心,原是比堅冰還要硬上幾分的。
轎輦抵達護城王府的時候,容遲已經在門口站了兩個時辰了。王族娶親與庶民不同,不能親迎。只能等着送親的隊伍將新娘子送到王府。
這倒也不是他不親迎的原因,還是因為姜翊說過姜竟前來送親一事,他沒有深問,卻了解他們姐弟註定是要有這麼一場或是融洽或是決裂的談話。
如今看着姜竟不在迎親隊伍中,他多半也猜到了結果。一時有些心急,迫切地想要知道姜翊的情況,急走了兩步,他掀開轎簾,還沒來得及用扇子遮住面孔的姜翊驚呼了一聲。
“我得確認一下,別送錯了人。”容遲看着姜翊神色並無什麼異常,反而顯得氣色格外好,知道她無恙便輕鬆起來,眼裏是怎麼壓也壓不住的笑意,“恭迎夫人下轎。”
他伸出手,彎下腰,一副低眉順目的樣子。
圍觀的人紛紛暗笑他的樣子,一看便是被新妃拿捏的懼內模樣,連安照昀都忍不住搖頭,喃喃道:“哎,曙之兄,你也……太丟人了吧?平時張牙舞爪的樣子哪裏去了?”
姜翊不急不慢地用團扇遮住臉,伸手搭在容遲的手上。
容遲深握住她的手,不由地有些詫異:“怎麼這麼冰?夫人莫不是,太過緊張了。”
姜翊在團扇后默默翻了個白眼,在她被送往洞房之前,並不能對容遲開口說話——至少人前如此。以至於她實在不能出聲提醒容遲自己不能罵人,請他規矩一些。
她被喜婆引着往喜房走過去,容遲本來還跟着她走了一步,被幾個前來朝賀的賓客攔住去吃酒擺宴席。
姜翊回過頭來看他,被一群人簇擁着,得天獨厚,眾望所歸,一副不知人世愁苦,新貴得意的模樣。
想到一路以來經歷的種種,想到他的失意,委屈,囹圄,困境,一時竟也鼻酸。
容遲是個怎樣的人,想必她是最清楚的。他是再好不過的人,但凡有人有那個耐心,稍微了解他,都會得出一樣的結論。只是他的好,往往映射出世間至邪。所以世人害怕他的好,更不願承認他的好。
喜婆十分稱職地笑着,見姜翊神情不太對勁,開口勸道:“護城王爺雖然脾氣不好,可心是極好的,一定會對姑娘好的。”
姜翊倒是從這話頭裏聽出了幾分不對,微微一愣,忍不住開口道:“誰說他脾氣不好了?”
喜婆立覺失言,急忙搖頭道:“沒有沒有,護城王脾氣是極好的,是老奴多言了。”
“是我脾氣不好。”姜翊糾正道,“他性子很好,不會輕易生氣的。”
喜婆不再說話,姜翊開始後悔自己護着容遲了,怕是在喜婆心中自己已經像是個瘋子了,老老實實地閉了嘴,在喜婆的提醒下邁步進了洞房。
“請王妃在這裏稍等,若有需要儘管吩咐奴婢,王爺他,宴飲結束便會過來。”喜婆雖然已經不太想要與姜翊對話,但是還是好心地提醒道,“王妃不必心焦,大婚之夜,賓客們與王爺必然是要大醉一場的。”
姜翊撇了撇,有些無聊,心想為什麼這麼不公平,同是大婚,容遲可以開開心心的滿飲雪花醉,而自己,只能在這裏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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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遲覺得明明修的刻意短暫的走廊如今也長得彷彿走不完一般,想來是自己喝得薄醉,腳步虛浮的原因。想到這裏他不僅有些不安,怕酒味刺鼻,熏得姜翊頭痛。
他本就酒量好,方才在席間也並沒有刻意控制,以至於大殺四方,連安照昀這位皇帝陛下都醉倒席間,他還能站起身,想着姜翊一個人還等着,急忙朝洞房走來。
苦熬了這些年,居然真有這樣一日。他原本不顧一切地將姜翊從黃泉接回來,自認為已經別無所求了。
只要她回到人間,不論是否能真的與之結為夫妻,他都情願。
守着她,護着她,與她廝守百年。容遲想過屬於自己的所有結局,沒有任何一個,比這樣更好。
他已經預料到了洞房內的姜翊或許等着會有些生氣,挑着眼角戲謔調侃他:“還記得今日是大婚之日?算容二公子有心了。”
也有可能是溫溫柔柔地笑着,眼睛裏略帶着幾分無奈:“怎麼喝成這樣?你真以為自己千杯不醉嗎?”
她行事的確捉摸不透,不過不論哪種,都好。
容遲想到這裏,不禁又微微笑起來。
不過等他推開大門的時候,卻是怎麼也沒了到的第三種情況。
空空蕩蕩的屋子,除了大紅色的彩飾,一個人都沒有。背後猛地襲過涼風,陡然將容遲的薄醉之意吹散了。
他後退了幾步,忽然覺得天旋地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