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隕落之月（下）

黎湘的表情依舊沒有絲毫意外：“是嗎？達到了我的目的嗎？”

“老師親自選中的人，一路披荊斬棘地來了，難道還不算是……達成目的？”姜翊看着黎湘，神情困惑，“不知我是老師棋局中的一部分，還是異數啊？”

黎湘神情微微凝滯：“蠻蠻，當你經歷我這一生，看着自己的父母親人，家族故舊，你所有在乎的人都被那至高位上之人的猜忌所害，才有資格來質詢，我是不是做的太狠了。”

姜翊看着黎湘，她知道自己應該是從來沒有認識過這位身負大才的女先生。她所露出的，不過是冰山一角。

她生得美麗絕塵，卻一生沒有一點旖旎故事，傳奇軼聞，眾人想到這位黎家大小姐，或許也只能想到她的才華，她的清高，卻想像不到她的美麗。

紅顏易老，如今的她站在姜翊面前，已經帶着淡淡的歲月痕迹。前一瞬，還是名譽金陵的女學士，有着太師獨女的名頭，下一瞬，便是附逆的子嗣，骨髓里都帶着毒。

如何能夠意難平呢。

姜翊只是深思，也不說話。她覺得自己始終沒有怨過誰恨過誰的原因是自己沒怎麼讀過書，所以也不會如何不甘心。

“我以為你會對我說，我不該如此。”黎湘在姜翊的靜默中開了口。

“世人最愛做的事情，不過居高臨下的勸誡，大義凜然的指責，沒人經歷過老師的苦難，又如何配開口呢？”姜翊看着黎湘，“我只想請老師停手吧，事到如今，老師的仇，也報的差不多了。”

當年的舊事中，始作俑者的帝后，旁觀的姜家平昌王府，有倖免於此難的蘇忌和蕭敏悅，差不多都被她一一剪除。她的復仇精心到無懈可擊，卻也粗糙到殃及了數不清的無辜者。

“今日若你沒有來，我或許可以停手了，可你來了，背負上了殺害蘇忌的罪名，許多蘇忌的信徒會發瘋了般尋你殺你，你不怕？”

姜翊看着黎湘，依舊是笑而不語。

“你不願容遲背負上殺死蘇忌的罪名，也憐惜蘇忌，不想讓他沒名沒分地孤獨死去，姜翊，你是不是傻子？”

“老師肯為我擔憂，是否就意味着我不是單純的棋子？”姜翊看着黎湘，語氣眼神皆是定定，卻多少多了幾分自嘲的意思。

黎湘有些意外地看向姜翊，許久，慢慢道：“你自然不是，你母親是我的至交好友，我雖恨她為了一個男人不顧一切，又因為這個男人的負心棄世而去，卻不會不顧惜她留下的孩子。”

“希望老師記得這句話。”姜翊垂下眼來。

“你擔心我會對姜竟不利。”黎湘的反應如何之快，自然明白姜翊這句話的用意，“其實你該知道，他視蘇忌如兄如父，一定會為他報仇，到時候，你們……”

“老師利用了我十多年，連我的生死，都是握在老師手中的籌碼，老師卻說，無意傷我。難道當日讓蕭敏悅勸說公主四面追擊我的，不是老師嗎？我是死過一次的人，若老師再傷了竟兒，黃泉之下見到母親，又該如何自圓其說？”姜翊看着黎湘，加重了幾分語氣，“只是我不明白，老師大費干戈地教容遲怎麼復活我，打着什麼主意？”

黎湘看着姜翊，語氣極為平靜：“我只是沒有料到，容遲會因為你，拒絕我。”

姜翊皺了皺眉。

“我問他，我扶持他做皇帝，好不好，讓他名正言順地打敗蘇忌，成為誰也質疑不得的天下第一。”黎湘冷哼了一聲，“當時他在囚牢之中，看着我的神情，彷彿我是個瘋子，於是我便明白，曹相的教導，算是白費了。他還是為了一個女子……”

黎湘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個個的，都是為情亂智的東西，可這樣的人，偏偏做得了眾生令之主。”黎湘苦笑了一聲，“我為了是他振作，才告訴了他這個流傳已久，可從來沒有實現過的法子。”

“我一直疑惑，容遲是個看着書都要腦袋痛的人，怎麼會知道這樣翻閱多年不得的古法，何況他一直身陷囹圄，又如何厲兵秣馬，整裝待發，原來是老師相助。”

她沒有說，原來老師，從來沒有想要我活下來過。

黎湘是個徹頭徹尾的復仇者，跟這樣的人談情誼，姜翊覺得自己可能瘋了，可她很想知道細節。

“除了他之外，我沒有更好的選擇。皇帝恨他，只有他做了皇帝，那人才可能氣的發瘋發狂，痛不欲生……”黎湘用最平和的語氣說著最令人毛骨悚然的話，“他冷心冷情，害死了所有身邊人，我便要他，死在身邊人的手裏。”

姜翊並不知該說些什麼，這已經是與她無關的愛恨情仇了，她作為一個晚輩，已經參與了太多父母輩的恩怨了：“你們好像真的都很記仇，我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到自己恨誰不恨誰的。”

黎湘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你……不恨我？”

“老師真的也很想被人恨，對不對？因為恨，代表還記得。”姜翊輕輕笑起來，露出如白玉的牙，像是個天真又不假思索的小孩子，可說的話，卻一字一句，敲在黎湘心頭，”可惜，不是所有人都值得被記住。在我看來，老師向陛下復仇，實在是很沒必要，因為他，根本就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