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下凡

小樓這話是真的蘸上了殺意，每一個字都充滿着惡狠狠的意味。

但是唐三看着小樓，就像在看一個還沒長大的小孩那樣，他的眉眼裏都浸滿了都是細膩的溫和，佔據他一雙眼睛，只有小樓憤怒的神色。

小樓一棍揮舞過去，她沒有留下絲毫餘力，在猛地揮過去的時候，唐三甚至連躲也沒有躲，便硬生生受了這一棍，小樓冷聲道：“你不是喜歡騙人嗎？繼續說啊！”

唐三笑了笑，說道：“我從未騙過你，又何談騙你。”

“你就是一個滿口謊言的騙子！”小樓一棍再接着攻去，正中唐三的后心位置。

唐三猛地吐出一口鮮血，他往後疾退一步，但是也躲不過小樓的殺招，直到棍棒降臨在距離唐三額前一公分的時候，小樓猛地剎住了手。

她緩了一口氣，說道：“我不殺你。說吧，為什麼要騙我？”

唐三眼裏浸滿了悲哀的意味，他道：“我從未騙你。”

“你說你是我是師傅？”小樓輕笑一聲，她怒睜着猩紅的眼，死死盯着面前的男人，最後問道，“那我就奇了，你一開始為何不說，詳裝成另一個人又有何意思？師傅喲，你又是如何捨得那神佛的位置，下了凡間？”

眼看着唐三的沉默，小樓卻是笑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着怎樣的回答，只是慢吞吞地收回棍棒，往身後一背，便慢悠悠地向外走去。

回首淡淡道：“你從哪裏來，就回哪裏去吧。我這地，容不下你這尊大佛。”

她轉身離開，忽然感覺有些不對勁，再回首的時候身後的那人已經消失不見。

她心裏陡然恐慌起來。

如今再也沒有人對她吼一句“大師姐，師傅不見了”，但是她就是下意識地心裏一陣發慌。

她倒是忘了，這道士何來的飛天遁地的本事？就算是逃，也沒本領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逃跑！

小樓忽然停住腳步。

她的肩膀上按着一隻手。

她猛地轉身，就和面容俊秀的道士對視起來，後者還在笑，然而嘴角潺潺流出的都是殷紅的鮮血。

“你受得住啊……”小樓嘆口氣，她低垂下眉眼，似乎有些無奈。

緊接着她卻感覺到一股大力向自己襲來，幾乎沒有反應過來，她就被唐三猛地扼住下頜，而接着迎上來的是唐三的唇舌糾纏，她幾乎是急得滿面通紅，但是卻依舊沒法躲開。

唐三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在撕咬，他的眼裏閃爍着淚光般的色澤，小樓瞪大眼睛看着，忽然就是失了動作。

“為什麼？”她想問，卻說不出一個字。

直到唐三啃咬結束后，才撒開手，而小樓的神色漸漸清冷下來，她淡淡道：“你可是真的喜歡我？”

“是。”

“那我說什麼你都是會聽的？”

“是。”

小樓聞言，一樂，她有些惡劣地笑出聲，說道：“既然如此，我希望你死掉好了。你可以成全我嗎？”

小樓這話本就多有些戲耍唐三的情緒在內，她不希望彼此關係的轉變，更不希望自己埋藏在心底的秘密會被剖開，但是她還是沒想到唐三會突然沉默下來。

她以為，他至少會恢復油腔滑調的姿態，但是他沒有。

他只是在沉默，最後微微抬起眼，露出一雙黝黑黝黑的眸子，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少女，問道：“可以。”

小樓瞳孔猛地一縮。

幾乎在下一瞬，唐三的長劍出鞘，隨着主人的指令一劍穿心。

“師傅！”小樓嘶喊道。

她第一次對着唐三承認自己心中的猜想，但是已經來不及，長劍穿心，唐三現在只是一個人，一個人類道士根本受不住這樣的致命傷。

“師傅……”小樓跪倒在地，她茫然地流下眼淚。

是死了嗎？

為什麼不拒絕？

為什麼要死在她的面前？

小樓不解。

她的眼眶裏還浸滿了淚水，她的一雙眼睛還死死盯着頹然倒地的唐三，唐三欲笑不能，他一張俊俏的臉蛋由於疼痛而變得有些輕微的扭曲，眉毛微微皺起來，他輕聲道：“莫要哭，小樓。”

小樓搖首，她往後退了幾步，大張開口，拚命地喘着氣，最後終於忍不住用雙手捂住口鼻，眼淚則是稀拉嘩啦地掉下來。

大顆大顆的，心彷彿碎了。

她試圖叫出聲，卻叫不出一個音符，所有的字句卡在喉嚨底下，她只能看着唐三。

“莫要哭……”唐三微笑道。

“為……為什麼？”

小樓覺着自己已經問不出別的話，她看着唐三，陡然覺得有些崩潰。

如果是師傅，就該知道自己……自己是不希望他死的！最明白她的人不是師傅嗎？為什麼偏偏要死在她的面前？

“為什麼！”小樓咬牙切齒道。

唐三無力再說話，胸口已經大出血，他一劍穿心，根本沒有給自己後路走，所以，這才是叫小樓崩潰的地方。

她算是明白了，自己是，受不住這份熾熱的愛。

美名其曰為：愛。

她不明白，一個和尚，一個禿驢，一個道士，又何來的這番多餘的感情？

前世她為了師傅殺盡天下妖魔，本就明白自己的使命是保護他，但是卻沒想到，那本該晉位佛門的師傅卻在此時此刻因她而死。

為何？她不解，更不想明白。就算明白了，倒也不如裝一裝糊塗。偏偏，眼前這人呼吸逐漸無力，叫她就算是想裝糊塗，也做不到。

——

記憶彷彿回到千年前。

“你是誰啊？”

“我是你未來的師傅。”

“切，你可知道我是誰？”

“知道，萬妖之王月小樓。”

“既然知道，你就不怕我一劍殺了你？”

那時候，那清風霽月的男人如何說的？

小樓竟是要忘了，蒙塵的記憶在此刻褪了色，只能隱約想起男子一張一合的薄唇

他只是微笑道：“不怕。”

千年前就沒有人不怕她月小樓，就沒有人不怕她萬妖之王的名號，不過是區區一個凡人歷劫，竟要她一代妖王陪伴？這不是叫大王折了腰，笑傻了一幫妖精？

當時的月小樓拒絕了，並且用浮法劍一劍刺入了男子的心口。

她眼看着男子坐地而死。

結下佛緣，和不得說的因果。

妖殺佛，終究還是要付出代價的。

——

“你不能死！”小樓瞪大雙眼，她的瞳孔有些發散，憤怒之下，她上前一步拽住唐三的衣襟，神情焦慮。

“你若是死了，這負債的人就得是我！憑什麼你可以安然離去？我卻得在這裏受輪迴之苦？”小樓眯起眼，她眼見着唐三幾乎沒了聲息，倒也沒有將劍給拔出來，只是掐了個訣，叫後者暫時停住了鮮血的流淌。

唐三有氣無力，沒辦法說話，只是看着小樓將他背在背上，一步一步地往外走去。

他試圖阻止，卻是動也沒法動。

他已經心存死志。

小樓一邊走，一邊捂住自己的傷口，他們還在基地內，等她從三妹的住宅地出來后，就被一群基地內的平民圍觀，有的人面露懼色，有的人則是指指點點。

她現在的形容實在是太狼狽了，背上背着的那人，鮮血也滴滴答答淋了小樓一背，叫她看着的倒有幾分像殺人犯。

再加上小樓滿臉的煞氣，看上去更是恐怖非常。

這裏的動靜引起了守衛的注意，然而這時候小樓已經疾步衝進醫務室，竟然抬手將唯一一張病床上的病人給掀翻在地，她喝道：“快救他！”

女醫生抬眼，吸了口煙，懶懶道：“先來後到的規矩不懂？後面排隊去。”

小樓幾乎是赤紅着雙眼，她將唐三小心翼翼地放在病床上，滿眼怒火地盯着女醫生，吼道：“他快死了，你看不見嗎？”

“排隊……”

然而下一秒女醫生便尖叫出聲，原來小樓上前一步，直接拎起女醫生的衣領，將其口中叼着的香煙踩在地上，殺氣騰騰道：“如果他今天死了，我要讓你們所有人陪葬！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女醫生喃喃道：“威脅的話我聽多了，還沒見過你這般不要命的人。你要是動了我，在這基地內你也混不下去。”

“那我滾。現在你的命攥在我的手上，我建議，你還是聽話點。”小樓冷冷道。

小樓的語速很快，她迅速說完后，便鬆開了手，那女醫生明顯往後退了一步，這才看向床上的唐三，驚呼道：“這麼重的傷！”

剩下的時間小樓就沒有再待在裏面，她蜷縮在門口，靜靜地等待着最後的結果。

如果活着，她便離開。

如果死了，她同樣得走。

等了也不知道多久，當女醫生出來的時候，眼神複雜地看了眼小樓，問道：“你是小樓？”

小樓一怔，問道：“是。怎麼？”

“他需要你。”

小樓頷首，表示自己明白。等女醫生離開后，她才慢慢往內走去，裏面的唐三已經陷入了沉眠，但是手指還在有意無意地蜷縮着，口裏喃喃地發出一絲聲音。

小樓湊近一聽，卻聽見“小樓”二字。

忽然間就覺得心臟決堤，強烈的洪流在全身的血管內竄過，她眨巴眨巴眼睛，竟然已經流不出一滴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