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戀愛的罪惡
“什麼?”玄素臉色一連三變,指揮士兵,“快,去城樓匯合。”
中箭?會不會是……嫣兒的毒箭?銀風心念一動,爬起身,朝玄素道:“等等,帶我去!”
玄素慌亂地點頭,帶着銀風及一群士兵呼啦啦地出了行宮,飛快地轉向城樓。
那報信的士兵氣還沒喘順,面前早已空無一人,手腳並用地起身,追着隊伍跑去:“唉……我還沒講完吶!我軍已攻上城樓!”
“公主!”
“娘娘!”
四面八方,人聲鼎沸。
烏黑的雙唇終於動了動!掀眸,眩目的陽光下,無數張血汗淋漓的臉湊在她面前。“我……沒死嗎?”胭脂的聲音是那樣虛弱。
“公主,您把我們都嚇壞了!”玄素粗糙的大手緊緊握住胭脂,激動得語無倫次。
“我……這不是好好的么?連……連毒箭都……毒不死我!”胭脂毫無血色的臉擺出一個令人寬心的笑容,好言相慰。
“好在銀風來得及時,若不然……”人群散開了些,奚柏用劍柱在地上,艱難地挪步至胭脂身邊。除了肩膀上的傷,他身上還有大大小小十餘處傷口,周圍的士兵也和他差不太多。
胭脂一聽銀風二字,立時豎起眉毛。就算銀風不來,她也會找上門去算賬。等她見銀風從人堆後走出來,臉上的恨意再明顯不過,巴不得將他立即斬立決,為燕康、瀚淳復仇。
“你是我所見過的意志力最堅定的女子!”銀風讚賞地道。他對胭脂的欣賞,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
胭脂橫眉豎目,殺人似地死死瞪住銀風。如果她沒受傷,醒來的第一個動作肯是用劍刺入銀風胸膛。
“你的確有恨我、殺我的理由!”銀風緩緩地道,“但我請求,你在殺我之前,聽我說完最後一番話!”
奚柏、玄素怔了怔。士兵們惡狠狠的眼神漸轉詫異。這語氣擺明就是放棄任何抵抗,任由處置!
銀風極度誠懇地道,“從滄城到水金城,再到赤奴城、途經綠玉湖,以至寒山,我一直站在你身後。你有多恨我,我就有多了解你。直到今天,我不得不將真相告訴你。在玉霞關死去的那個人只是替身,桓帝的確還活着,只不過受了嫣兒的蠱惑,神志不清。”
是桓!他還活着!胭脂從銀風口裏得到證實,像服了強心劑一般,無神的雙眼一下子燃起亮晶晶的火花。“可是……怎麼會有一模一樣的替身?”
所有人都有同樣的疑問。
“大概這個故事的起源你們也都很清楚!天底下,嫣兒想做的事,想得到的人,幾乎從未失手。她能將貴國影子一批一批地策反,布一個迷惑人心的局、尋一個替身又有何難?何況四國中,我不認為任何人是你的對手,除了桓帝本人!我相信,不管他做了什麼,你都下不了殺手,而這才是嫣兒想要的結果吧!”銀風神色黯然,接連嘆氣道,“只有真正懂得愛的人才會不懼生死,勇於犧牲。當我看見你為燕陌捨生忘死,看見桓帝沖入霧烈大營營救你,看見那一幕幕關於愛情的頌歌,我感到震撼!我原以為嫣兒才是四國中最引人奪目的那一個,其實不是。胭脂,你才是四國中最美麗的女子,因為你善良、勇敢而又正直。”
世界上最動人的讚美莫過於敵人的讚美。當所有人聽完銀風一席話,無一例外地驚望於他,包括胭脂本人。
“連闕師叔說過,能得到兩把神劍的人就將是一統四國的新主。胭脂,你就是這個人!”銀風話語裏有着最衷心的祝福,坦誠的態度讓所有蒼隱士兵都開始認同於他。
“你救過我……在赤奴城,還有綠玉湖……以及桓從霧烈軍營帶我回霧都的夜晚那一次……追風、逐月……今天你又救……了我!”那個跟在她身後的神秘人物就是銀風!“銀髮似雪,行若疾風!”
“那不是救贖,也不是保護,而是將你引向罪惡與痛苦的深淵!因為我所做下的傷害你的事比這還多!”對於自己犯下的殺孽,銀風直言不諱,並不逃避。“一如燕康、蒙姜、樂延、瀚淳……許多許多……人們或者以為臨昭是天底下最冷酷的殺手,其實他和你一樣,也很善良,而我才是魔鬼,一個真正應該下十八層地獄的魔鬼。”
銀風一語一言述盡生平,那眉間淡然的笑意全是看穿俗世的清明。
即使胭脂也不得不承認他是一個純粹得不能再純粹的男子。“你愛褚嫣,是嗎?”
說到愛,銀風臉上閃過一絲痛苦,如實作答:“就像你愛桓帝。可是,這對她來說,並不重要!”
胭脂不難看出銀風內心的遺憾,深深惋惜:“她不珍惜你,是她這輩子最大的錯誤!”
“每個人走的路都不同。她選擇陰謀詭計,殘暴掠奪,倒行逆施……這是她的路,終會付出代價。我選擇做她的劊子手,所以我也將為自己犯下的罪過付出代價。”銀風風清雲淡的話誘着看破生死的意味,引人深思:“我記得,連闕師叔將嫣兒收歸門下后,將疾電贈給她。當時,他老人家說,只懂索取的人永遠不會得到,懂得捨棄的人總會有意外收穫。我時常感到困惑,他老人家從見嫣兒第一面起就認為她將會是主宰四國的女子,為此還不遠千里來到褚旭國,卻並不將兩把神劍都交給她。如今想來,師叔一早就窺破天機。嫣兒只是站在四國巔峰的女子,卻並非最終可掌權的那一個。”
“這麼說,國師大人並非神秘失蹤,而是早就料定了四國未來。”奚柏恍然大悟,沉吟了一會兒,像想起了什麼,接著說了下去:“我想起來了。褚嫣公主前來蒼隱的那一年,我有一次經過御書房,正好聽到父皇與國師談話,好像是父皇有意讓皇兄迎娶公主,而國師大人堅持反對,稱皇兄不宜當年娶太子妃。褚嫣公主離開蒼隱不久,國師大人神秘失蹤。當時有許多大臣盛傳國師大人叛國。奇怪的是,父皇根本沒有下令追查。皇兄親政后,也從沒有提及,事情就這麼不了了之,直到淡忘。”
“也許這也是他老人家將幻光留給桓帝的直接原因,又或者在他老人家心目中,桓帝才是他最得意的弟子!”銀風大膽地做着猜測與判斷,藏在淡漠表情后的那些令人探究的傷痛都落在胭脂眸子裏。
聽他說這些話,胭脂內心絮亂得很。過去,她從不以為自己可以用如此欣賞的眼光去看待一個與她有殺夫之仇的敵人,但眼下她的的確確是這麼看銀風。可能正因為彼此敵對,相互間惺惺相惜的情懷就顯得彌足珍貴。
“我本懷罪之人,如今話盡言畢,任聽各位處置罷。”沒有長弓在身,散去所有功力的銀風少了很多神秘感,溫雅得像是個讀書人。
此言一出,倒是四周人都不忍心對他動刀動槍。
“殺了我吧!”他這麼說的同時,放眼望向天地,而後負手於背,輕輕合上眼帘等死。
胭脂盯着他滿頭銀髮,那些深切的痛恨好像淡了不少,有的全是遺憾。若非戰爭,若非為愛,他該是四國中最為乾淨清白的一個人。
玄素、奚柏相互看了兩眼,又看看胭脂,神情複雜。四周士兵則分別將眼神投到三人身上,等待命令。
“報娘娘、王爺、將軍!我軍與敵軍正發生激烈巷戰。褚嫣已經帶人從右城門方向逃跑!”最是沉默的時候,一位將領從城樓下騰躍上來,大聲稟報戰況。
銀風突然雙手捏緊,一下子睜開眼睛,卻又不發一言,好一會兒后才緩緩放開手交握在一起,重新閉上眼睛。
這些細節都未逃過胭脂伶俐的眸子。她清楚銀風放不下褚嫣,就像她使終放不下奚桓一樣。“你知道她會去哪裏,對嗎?”
“……”銀風一陣沉默,猶豫着是否該回答。
“臨死前,你不想再見她一面嗎?”胭脂輕言細語地道。
再見她一面?這麼多年的守候與呵護,她都不曾放在心上。就算真去見了,又能如何?她和他都已退無可退,沒有機會再造未來。銀風乾笑着抽/動嘴角,欲言又止,深藏於心的悲哀浮上面容。
“別給自己留下遺憾!”這句話是玄素所說。
出人意料,胭脂轉眸至表情矛盾的玄素處,只一觸便知他所說的話既是說給銀風聽,又是在說瀚淳,心防再現崩潰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