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澄明如水
他跟在我身後走入花海,想要扯住我的手,我躲了他一下,往前跑了幾步,那花束比人長得還高,我只是跑向前幾步,再往後看,竟然就看不見他的蹤影。
我叫了幾聲,“陛下?”
他卻沒有回應我。
“到底跑到哪裏去了?”
我問道。
約莫一個多時辰,我才走出銀櫻花田,剛看見他的臉,就被他拉住了手臂問,“你跑去了哪裏?”
我甩開他的手,“還問我,就那麼大點兒的花圃,我轉頭一看,陛下就不在了。”
“這一個時辰,你跑去了哪裏?”他問我。
我說哪兒也沒有去,“就一直在田地里打轉。”
他盯着那花海,向身後的車夫道,“明日將這詭異的花圃燒光。”
我生氣不已,“這麼美麗的花海,燒了它做什麼。”
“夜半時分,不是此花盛開之時,此為奇詭之一,這條路上確有一片銀櫻花,可從來不見這樣無邊無際的花海,一夜生長出來,未免奇幻,此為其二,你我方才只是相聚兩尺之距,轉眼便不見彼此蹤影,你說,難道我不該燒了這花海?”
我道,“若是明日這花還在,那就說明它本來就是如此,若是不在,那……”
“不在了,那還燒什麼?”他挑眉。
“額……反正不許燒,這樣美的花田。”我道。
正說著,身後的花田起了一陣風,風攜起無數飛花向天空飛揚,我和陛下看呆了,“這比煙花美多了。”
陛下沒有回應我。
“別燒它,簡直像是仙境。”我擋在那花海前。
他說好,指着我身後的花田說,“我不用燒了。”
我回頭一看,那花田消失得無影無蹤,只有漫天的花瓣,像是它留下的禮物,我伸出手去接那飛花,斗時被陛下打落。
“怎麼了?”我問他。
陛下低着頭吻我,溫軟的氣息糾纏在一起,我伸出的手尚且沒有收回,幾片落花落在我掌心,冰冰涼涼。
他的唇也是,冰冰涼涼,在這夜色中,此時格外冰冷。
我渾身都僵了,不知要把手放在何處,只好向後躲開,“陛下。”
我歪着頭不敢直視他,像是做錯了一件本不該做錯的事。
“你不是本來就想把我從蘇儀濃手中奪走嗎?”他看穿了我。
“沒有,你胡說。”我堅持。
“你不喜歡蘇家的人對她看重,卻忽視你的存在,更加不喜蘇儀濃兩面三刀的做派,難道不是?”
我笑了,“陛下早就知道,所以……”
“我是都知道,但我什麼也沒有做,你自己送上門,難不成我還要推開你?”
我緊緊抿住了嘴,手指握得發白,我自以為我的小心思不會被任何人看出,但是我沒有想過,他心中澄明似水,把我看得一清二楚,就像是小孩子的把戲輕易被拆穿。
“來我身邊吧,你不是不知道你要去什麼地方,要做什麼事情嗎?你來我身邊,我告訴你,以後你要如何做。”
我小心翼翼而又手足無措,在這個世界上,我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如此,自從我醒來,就是這樣過我的日子。
我總覺得我自己少活了很多年,我錯過了像是那場花開一樣重要的事和人,總的來說,我自己清楚自己失去了很多年的記憶。
可我很奇怪,一面渴望自己忽然記起來,一面又乞求上天永遠不要給我那些記憶。
因為,我的內心告訴我,那一定不是什麼美好的過去,能讓我輕易忘記乾淨,到現在都記不起來一丁點兒的東西,難道不是我自己想要躲避嗎?
人就是這樣,會天生躲避那些會傷害自己的東西,我可能也是,自動避開了那些會讓我心痛不已的過去。
他向我伸出手,“來我這裏,我給你活下去的理由。”
只是這麼一句話,我便輕易認輸了,把手遞給他,“好。”
他握住我的手,我也握住他的手,剎那間,天地似乎只有我和他兩個人了。
我出嫁那日,雕題的娘親和東胡的娘親都來了。
雕題的娘親我覺得應該算是蘇儀濃的娘親,東胡的那位則看起來像是我真正的母親。
東胡的雨師夫人後來每年都會來一趟良渚,她認了我做乾女兒,太皇太后也答應了,只是陛下有些不開心,雨師夫人也很不喜歡他,總是揪着我問,到底是不是真心嫁他,若是他逼迫我,她會想法子幫我,像是我那年送她出良渚城那樣,又問我一遍,要不要和她回東胡。
我說不要,那又不是我的家。
她聽見這個,心裏很難過。
其實去東胡沒有什麼不好,只是我想着,太皇太后沒有那麼容易放我出去,雨師夫人雖然是真心疼愛我,可她畢竟鬥不過太皇太后。
再者說,我不信她會為我做出什麼事,我和她從來沒有什麼關係。
我出嫁前幾日,雨師夫人帶着她女兒從東胡遠道而來,我細細打量,那姑娘果然和我有幾分相似,我當下驚訝,難不成我當真是雨師夫人流落在外的私生女,但這話我可不敢開口,只是暗自懷疑。
那姑娘為我梳妝,宮人喚她翁主,她卻執手替我梳發,我一怔,連忙接過梳子叫默奴來,“翁主不必如此。”
按規矩,她可比我尊貴多了,我不敢讓東胡的翁主替我梳妝。
她道,“就讓我來吧,這是母親吩咐的。”
我嘆息,“折煞婢子了。”
“從今後,你便再也不是奴婢,是陛下的平后。”
我驚詫,“翁主說什麼?”
“一個拿着半邊東胡做嫁妝的女子,陛下怎麼會只是封她為妃?”她笑道。
“雨師夫人……要用半個東胡為我做嫁妝?”我不敢相信。
她忽然生了氣,一把將我按在面前的銅鏡上,只是此時房中的宮人都已被我屏退,只有默奴在,她毫不猶豫拔出長劍抵在翁主的背後。
我冷靜道,“默奴,你先出去,我沒事。”
她的劍卻沒有放下,直到翁主鬆開手。
“翁主為何如此?”
“沒什麼,只是討厭你討厭極了。”她對我說。
“請雨師夫人把這厚禮收回去,我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