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黃花茵陳
她氣急,“你不把舅舅牽入其中,他絕對會置身事外,舅舅已在良渚成家,若是他想,他便會和雕題斷了關係,你拿這個去給他看,他自然知道他有把柄落在我們姐妹手中。這錦囊實乃人命關天。待你給他,他自然會為父親說話。”
言畢,怔怔的看着我,把香囊硬塞給我。
我一見這陣勢,好像接過了燙手山芋。
候至天明,我把那香囊正要悄悄打開,思罷,一把將它丟入火盆,火舌捲入,我心中稍有安穩。
默奴敲了敲門,我見她一身白露,知她昨晚又在外面玩了一夜沒有進屋,將一邊的長罩袍拿下,蓋在她身上。
“跑到哪兒去了?”我問她。
她搖頭。
我說,“昨天你在廚房淘氣了?”
不一刻,她就猛地搖頭。
“就知道花雲那丫頭又撒謊騙我。”我嘆道。
說曹操曹操到,“姐姐,用早膳了!”
我沒有追問她,微笑道:“好,我換身衣物。”
她推開門,見火盆里的火還沒滅,“姐姐在烤東西吃?”
我把外衣換下,“一天天就想着吃。”
我在這宮中,素來不欠人情,也不敢與人爭鬥,縱有災殃,也輪不到我,但我察覺,姐姐有意用我作盾牌,和皇后等人明爭暗鬥。
陛下用了雨師家的人,卻沒有用孟氏一族或者其他妃嬪的族人管理雕題,想必也是清楚這一點。
可我也不能不管姐姐。
如今帝邊之貴都是良渚世家多,雕題部族只有我姐姐一人,就算有蘇家災禍臨身,後宮也無人可解災厄。
今日晴空萬丈,想來這幾日都會是晴天。
我在太陽下曬了一會兒,頭腦漸漸發矇,雖然不想被牽涉入這些麻煩事中,可我又有諸多無奈。
聽聞太皇太后喚我,我微微低頭,眼前尤是暗影,曬得太久,我的臉都紅彤彤的。
太皇太后午間睏倦,撐着腦袋打瞌睡,我放輕腳步走入內殿,接過宮人手中的團扇,當是時,太皇太后卻醒了,對我說:“子患近日身子不好,本宮讓人給他熬了葯,你今兒也沒別的事,等他回宏易殿,你就給他送過去罷,且看着他喝完。”
我連忙搖頭:“老祖宗,寧兒不敢。”
這麼多宮人,非讓我去,我也不是說偷懶不偷懶,太皇太后把我往陛下那兒推,我又不是笨得睜不開眼,當然知道她打的什麼主意。
太皇太后冷笑:“你知我心也。”
我聽她這樣說,又見她打定主意,頓時心頭大亂。
日子過得好好的,我可不能往火坑裏跳。
我只好假意痛哭,向她凄然下拜。
太皇太后長嘆:“你這般痛哭下禮?莫非把子患看作了什麼洪水野獸?”
我急忙擠出眼淚,含淚曰:“寧兒不是不明禮節。只因年歲已比一般入宮女子要大,就算是真的和姐姐一樣侍候陛下,寧兒的身子也不一定能為皇家開枝散葉,何況元大人先前向陛下討要過婢子,陛下若是心中厭惡,難免覺得婢子玷辱了即墨家的清譽,故此,萬萬不敢。”
太皇太后聽了,忿然不悅曰:“就讓你去送個湯水,你怎麼如此多話,眼淚收起來,假惺惺的,別以為本宮年紀大了,眼睛也不好使。”
小計謀敗落,我擦乾眼淚,“太皇太后別不要芷寧就好。”
她擺擺手,“隨你便,把那藥引粉在他喝前給他放入湯藥中,記得。就此去罷!”
“是。”
她鬆了這個念頭,我也鬆了一口氣。
太皇太后不逼我,那我就算是逃過一劫,出了門,我把葯塞給清律,“去,給陛下送葯去,說是太皇太后讓……”
她退後一大步,“婢子不敢,姐姐讓花雲去吧。”
花雲聞言,叫了一聲:“我也不去,姐姐,太皇太后讓你去,你別推給我們。”
陛下出了名的喜怒無常,又不喜飲葯,從前發熱,御醫都是把葯塞在紅棗里,怕他嘗到苦澀。
我叫了一聲,“默奴。”
不過半里之遙,默奴便跳到我身邊。
正要把葯給她,我想起了姐姐給我的錦囊。
默奴端着葯朝宏易殿走,我跟了上去,“把葯給我,我和你一起去。”
復有宏易殿的大監出門迎接。
我只能隨他們進內坐下。
聽左右人說,陛下在學宮同老丞議事。在學宮議事,倒是稀奇。
老丞要退位讓賢,這幾日我也聽了些風聲。
只不過不知他舉薦何人,陛下在學宮見他,相比還要見六學博士們,歷來丞相之位,除了前丞舉薦一條,還要經過六部六學過半同意。
六部乃是吏部、戶部、禮部、兵部、刑部和工部,六學是國子學、太學、四門學、書學、算學、律學。縱有在朝中的勢力,得六部支持,要想說動那群學子生員也絕非易事。
我端着葯,正想着,聽見大監傳話,“陛下回來了。”
和默奴一起跪倒行禮,怕葯灑了,便放在一邊,待起身才重新端起。
怯生生抬起頭看他,發現他在盯着奏摺看,我便放下心,“陛下,這是太皇太后讓婢子送來的葯。”
說著,把那黃色的藥粉當著他的面灑了下去。
他敷衍我,“知道了,放在那裏罷。”
我說好,“陛下別忘了喝。”
他不看我,伸了手出來。
左右也沒人把那桌上的葯遞給他,我走上前,雙手呈上,“陛下請用。”
他接過葯碗,一飲而盡,面無表情。
我正要收了碗走人,他卻叫住了我,問我那葯碗旁邊的紙包里是什麼藥粉,我說我也不知,是太皇太后讓我放入的。
他揚揚下巴,指着那紙包。
我只好沾了一點嘗嘗那東西,頓時苦了臉,問默奴要帕子,吐了口水在帕子上。
“這也太苦了。”我道。
“嗯,這是什麼?”
等回過味道,我回答道,“是……黃花茵陳。”
姐姐和我都是雕題人,因為思鄉,姐姐特意取了故鄉的土,在王府種這種東西。
他問我,“你知道?”
“是,這是荒原或者大漠邊上的野草,不過花開時節,花色還是很美的,磨成粉泡水喝其苦無比,可清熱祛濕,止血化瘀,補腎固元、壯陽……”我的舌頭打了個捲兒,說不下去了。
我現在明白了太皇太後送的這是什麼。
如今宮中沒有子嗣,雖陛下還年輕,可總這樣下去,太皇太后也急了。
他抬了頭,把奏摺放在手邊,定定地直視我,“沒有了?”
我討了個沒趣,抿抿嘴道,“下回婢子給陛下煎羊肚菇。”
羊肚菇也有這樣的功效,況且食補比葯補好得多。
他知道我是什麼意思,扶着額頭低頭笑了幾聲,“還真是一句都不讓輸人。”
我看了看他身邊,正愁着不知怎麼和他說那件事,他看出了我的心思,屏退四下的宮人。
我低聲讓默奴也在外間等我,默奴卻一反常態,堅決跟着我身邊,不肯離開我一步。
陛下說,“她要跟着你,便跟着罷,反正眼睛看不見,口中也不能說,和死人有什麼兩樣呢。”略帶嘲諷。
我說不是,“默奴她是我的手,是我的家人,也是我的朋友,她不是死人。”
陛下挑眉,“隨你。”
就好像我們不是在說同一件事,我有些窩火。
“你再不說你想說的,我便要處理朝事了。”
我道,“陛下……”剛開口就收回了話。
我這個笨蛋,現在直接開口就等於是告訴陛下,姐姐知道前朝的事,還讓我去給舅舅傳消息,我只好不開口。
“嗯?”他問我。
我搖搖頭,“只是想請陛下保重身體,並無其他。”
說罷便行了禮,說要早些給太皇太后復命。
他的聲音自我身後傳來,“我是在護住你父親的命。”
我回了身,獃獃地看他,陛下比我想得聰明,他知道我為何要走這一趟。
“太皇太後送黃花茵陳,也不止是讓我補身子,你覺得她是想告訴我什麼?”
我原還沒有想到這一層,他一提醒,我的心頓時一驚。
“可是我父親他——”
他打斷我的話,“你不必多言,這件事不是你能左右,也不是貴妃一言便可顛覆。”
他冷了臉色,我也不敢再多言。空氣也凝滯了。
想了一想,我緩緩道,“那下次,你要吃油煎羊肚菇嗎?”
他撇過臉,雖然不說話,我卻看見他唇角揚起。
“婢子告退。”
盡人事,聽天命罷,反正我不是什麼都沒做,也不是插手了前朝事,這樣很好,我沒有左右陛下的意見。
可是,他怎麼沒有自稱為“孤”,反而一句一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