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083-尋蹤

第83章 083-尋蹤

長期行走街面,駐坊司的人對坊間之事甚為明了,張世傑喝了口茶繼續說道,在駐坊司匯總上來的傳聞逸事之中,兄弟聽說了這樣一件事。

有一人,身份恰在我們揣測的範圍之內,其於去年秋冬之際舊病複發,一直在府中靜養,足有三個月沒有在人前露面,此後雖偶爾出門,卻從不參與聚會飲宴,只說是服藥之際,不可飲酒,不可過勞。他最近一次,也是幾個月來唯一的一次公開聚會,便是幾日前的公主殿下大婚之典,規儀所限,確是不曾脫帽。

如今想來,被木棍擊打見血,大概要兩三個月才能脫痂痊癒,自然是不好見人;而治療頭部外傷,需剪掉傷處頭髮,確是需要更長的時間才能將頭髮蓄起來,在此之前若是聚會飲宴,難免要去冠脫帽,那豈不是會露出參差不齊的頭髮嗎?。

你這猜測過於大膽了,馬無車遲疑道,你說的那人……張世傑抬手打斷他說道,最關鍵的一點,我說的這人有足夠的作案動機,若鎮本之局或是宮中妖人成了事,他便是最大的受益者!

不對不對!對不上!對不上!馬無車搶着說道,以那人的身份不可能在天竺寺行淫邪之事,更沒有理由刺殺相威!而且他也沒碰過兵權,無法招募兵卒死士!

對的上!此人乃小妾所孕,那小妾為主母所妒,曾被強灌打胎之葯,致使那人雖降人世,卻先天不足,五歲才會走路,七歲才會講話,且被至陰之氣籠罩,常呈疲憊無力之態,張世傑將一本卷宗扔給馬無車說道,關伯爺曾說妖黨類似方臘邪教,此後皇城司收集了許多關於邪教的資料,其中便提到淫奸女屍以補陰氣之法,恰是與假楊髨天竺寺之行徑如出一轍!還提到姦淫處女、孩童、儒生、僧侶,可采精氣滋補先天,又恰是與失蹤人口的身份契合!這難道都是巧合嗎?

他是沒掌過兵,但有心依附他的人中,掌過兵的該是不少,況且一手提攜他上來的人,手中可有不少兵、不少將,我說的不錯吧?至於其刺殺相威的目的,現在我確是想不通,這其中定然還有我們不知道的事,馬兄還得幫我繼續參詳啊。

你老兄哪是找我參詳啊,你是要將我架在火上烤啊!哈!偷人的婆娘想漢子,就是不怕大!咱皇城司不就干這個的嗎,越熱鬧越顯咱本事!馬無車一錘桌案說道,有這些推論已然足夠,其他缺了的部分,咱慢慢往上湊,若能拼出整張圖,咱哥倆可算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不過你說得那位可不好動,直接打上門去肯定不行,暗地調查又難見成效,你斷的案子,且說說怎麼干吧。

我這個推斷是建立在斑鳩、假楊髨、蜈蚣是同一人基礎之上,尚不能作為證據,但也算有了目標,張世傑摸着下巴說道,咱們先從外圍下手,將其周邊之人看死了,爪牙動不了,他一個光桿蠕蟲還能幹什麼?

如此最是穩妥!馬無車說道,我這就調撥人手,盯死他各處府邸別院,駐坊司那邊就靠老弟你來安排了。額,對了,兵部侍郎霍允之出自其父門下,入京履職也是走得他們的門路,不可疏忽了……俺滴個娘嘞!

馬無車一跳三尺高,驚聲說道,我怎麼就沒想到呢!佛會擒妖計劃泄露之時,落雁妹子就說皇城司中必有姦細,而後我致力清查,卻一無所獲,再加上皇城司遴選甚嚴,兵員多是臨安地界富家子,有根有基,有脈可尋,被滲透的可能性極小,以至於我一度懷疑是堂庵里的人不幹凈,現在想來,我就是豬腦子,皇城司中真有一人極為可疑,且我之前還特意找過他啊!

馬無車拉着張世傑說道,此前董老大因為小桃妹子,曾與霍允之鬧過一場,當時便涉及一名皇城司的校尉,此人名叫馬長峰,雖是臨安人士,祖籍卻是紹興,且與霍允之來往甚密,也因此被董老大逐出探事司,踢到了冰井務,說不定他就是姦細啊,奶奶的!我這就去抓人,先嚴刑拷問一番再說!

馬兄且慢,張世傑道,我們現在抓人難免打草驚蛇,再說一個校尉的供詞份量不夠,即使他肯出面指證,怕也扳不倒那人,還是先穩住,將他盯起來,或許,我們還可以順着這個藤蔓,將那個大瓜拽出來,只是這瓜實在太大,你我二人即使再加上董老大怕是也背不動,我們必須拉個外援進來……

三天回拜之後,公主府漸漸歸於平靜,似普通人家一般,關起門來過自己的日子。清晨,趙姝坐在一面巨大的鏡子前,描畫著妝容,這面鏡子是關舟送她的新婚禮物,明亮剔透,連每一根頭髮,每一根睫毛都能照得清清楚楚。

關舟站在趙姝身後,靜靜看着鏡中的美人,心中說不出的滿足。趙姝抬眼在鏡中看了關舟一眼,抿嘴笑道,老人家說,總被人瞧着,容易變老,如你這般天天沒完沒了的看,我怕是到不了三十歲就得滿頭白髮。

胡說八道,我只聽說人越看越美,越看越年輕,哪有越看越老的,關舟撫着趙姝的肩膀說道,這幾日小蟬為何沒有侍候你,見她時總是匆匆忙忙的,還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樣。趙姝輕輕梳着長發說道,內衣店的事我安排她去張羅了,以後內院的大事小情也都交給了她,錢啊物的但有所需,你直接問她要就好。

原來如此,關三管着前院,小蟬管着後院,也算合理,關舟幫趙姝插上一支珠釵說道。趙姝正了正衣領,照着鏡子撿掉身上的一根落髮,說道,這鏡子清凈如水,照得如此真切,你為何不按照老套路,讓作坊批量生產?也好讓世人細看看自己的模樣啊。

不行啊,關舟嘆口氣道,如今的玻璃技術還不完善,做出來的成品雜質和氣泡太多,勉強做燈泡還可以,做鏡面確是不行,咱這一面用的可是磨製的水晶,如此成本,世人哪用得起;再說銀鏡反應中的葡萄糖還好說,那硝酸銀可是易爆的,和泥娃娃屬於同一類東西,交給作坊後患無窮啊。

趙姝點頭表示理解,轉身貼着關舟,將手掐在他的腰間問道,你庫房存着的那幾面鏡子是要送給誰的?不會是每娶進來一個便送一面吧?

關舟辯解道,哪有!總共就三面大的,最好的一個送了你,其餘的兩面是準備送給兩位丈母娘的,娘親現在的體態實在不適合照鏡子,所以我想等你弟弟降生,再連同皇後娘娘那面一併作為賀禮送過去;至於那幾面小的,是留着你賞賜用的,咱可不是一般人家,姐妹進門,當家主母總得有件體面的禮物相贈不是?

趙姝手上用勁兒,狠狠掐了關舟一下,說道,果然還是留給小妾的,到手的就不新鮮了是嗎?關舟抱屈道,咱可不能這麼冤枉人,染兒和小蟬可都是你的親侍,進門也是你允了的,你若反悔,那便別讓小蟬嫁進來了,反正之前我也說過要替她另尋人家,至於染兒,確是不能退貨了……

趙姝在關舟腰上又掐一下,笑道,和你開玩笑的,我像是善妒的人嗎?總要多幾個姐妹,也好完成你兒孫滿堂的願望不是,光靠我自己可做不來。

關舟低頭在趙姝額頭上吻一下,說道,這就足夠了,再多怕是消受不起,再說兒孫滿堂只是個說法,多兒多女多冤家沒聽過嗎?咱還是省點兒精力,慢慢享受生活吧,哦,對了,光想着送娘娘禮物,倒是把老丈人忘了,話說官家什麼時候過壽?提前說一聲,我也好準備準備。

正月廿六,才剛過完,趙姝起身說道。關舟驚訝道,那為何沒動靜啊,沒見舉辦壽宴,也沒見百官賀壽啊?趙姝道,爹爹從來不辦壽宴的,他說自己的壽誕與上元節離得太近,以節代壽,便算是過了,也免得勞民傷財。

官家還真是憂國憂民的好皇帝!關舟贊道。幾聲輕聲叩門,就聽千雪在門外稟道,殿下、老爺,方才前院來報,說馬無車馬大人、張世傑張大人過府請見。

叫周權都抓了,各打十板子!趙姝嘟着嘴道。關舟趕忙開門拽住千雪,吩咐道,去回一聲,讓他們到前院書房等候,我馬上就到。千雪一福問道,是打完十板子,然後再叫他們去書房,對嗎?

不不不!不打板子,直接去書房,關舟趕忙糾正。千雪看向趙姝,趙姝擺擺手算是認可。千雪回身退去,關舟攬着趙姝道,幹嘛那麼大脾氣,上來就要動刑罰,他們又沒惹到你。趙姝靠在關舟肩上嗔怪道,擾人清凈就是大罪,打十板子算是輕的了。

都是給你家打工的,沒功勞也有苦勞啊,再說馬無車和張世傑都是通情理的,若不是有急事,也不會這時候找上門來,我去前面看看,你先收拾收拾,晚上咱出去看戲。

……

今晚的戲劇場子並不在清河戲院,而是設在了張樞的府上,應邀來看戲的人也只有關舟夫婦,無有其他人。想想也不奇怪,整個大宋是沒有人敢請公主殿下到瓦子看戲的,而與張樞熟識的人中,也沒有能和周國公主殿下身份匹配的,自然是不能再邀請別人了。

今日依然是張炎的專場,劇目則是改編后的傳統劇目天仙配。台上的伎子唱詞明朗清晰,舞動行雲流水,人物塑造的很豐滿,整個故事表演的也很到位。

張樞竭力的奉迎,茶點瓜果,小吃飲品樣樣精緻,招呼的極其周全,想以此博得公主一贊;張炎也在儘力的表現,想要在關舟那裏獲得讚許,父子倆想法不同,手法不同,目的卻是出奇的一致。

趙姝很喜歡小張炎,自然不會吝嗇誇讚,關舟則要苛刻一些,指出了一些細節上的缺陷和表演上的誤差,當然最後也要鼓勵一番,還答應小張炎,待電燈大範圍應用,一定幫他重新設計舞台,讓戲劇再上一個台階。

夜深,車輪滾滾往回行駛,關舟正坐車中閉目養神,趙姝拉着他的手問道,其實你是無心看戲的,卻還要裝作一本正經、全神貫注,不累嗎?關舟微微睜開眼,誰說我無心看戲?小炎的那些東西可都是我教的,我怎會心不在焉?

趙姝靠在關舟肩上說道,案子的事你不必考慮我,既然他有嫌疑,放手查便是了,事涉大宋國本,天下蒼生,不可有一份私情的。關舟驚訝道,你都知道了?不可能啊,此事除了馬無車和張世傑,應該還沒有人知情,連老董還不知道呢。

你們談事情的時候,墨兒不是進去了嗎,而且還在你腿上睡了一覺……我倒不是故意要監視你,只是對千雪的本事好奇而已,你不會生氣吧?

怎麼會,我只是不想你難做,所以才沒有告訴你,關舟搖頭道,話說千雪該是我的婢女啊,啥時候投向你那邊了?趙姝笑道,公主府那麼大的牌子掛着,人家看不到嗎?你可別忘了,我才是府中的主人啊。千雪那丫頭機靈着呢,她投靠過來無非是要找個靠山,當然要找最牢靠的,那日本幕府較我大宋而言,充其量也就是個知府知州的角色,哪有本宮權勢大。

行行行,公主殿下厲害行了吧,關舟拍着趙姝臉蛋說道,可她不是立志要成為大陰陽師嗎,就當今而言,應該還是我的見識多一些吧,這丫頭,才叛離了北條氏,又背叛了我,看我不收拾她!

怎麼收拾?又要將人家扒光嗎?趙姝掐着關舟大腿說道,她若不背離舊主,也不會落在咱府上啊,再說你我夫妻一體,也不算背叛吧。至於陰陽師的事,我可許下她的,待有了閑暇,便帶她去洞霄宮,當面請教趙老神仙,咱那些佛道典籍,千年來也參悟不出新意,她若能洞悉玄妙得了神道,也算是難得的機緣了。

你倒是大方,她可是日本人。

從前是,如今不是了,再者說,海納百川有容乃大,於學問一道,我華夏天朝從不吝嗇,無論是誰,只要能將其發揚光大,都將是歷史的功臣。

關舟嘆口氣道,好吧,我說不過你,這些事總歸是你管的,便依了你吧,不過案子的事你還是少涉及為妙,畢竟牽連起來,不甚好看。趙姝點頭道,我曉得的,你也要多加小心,當退則退,切莫意氣用事。

我心裏有數,這件事確實要慎之又慎,張世傑為人耿直敢作敢當,卻難免過於激進;馬無車其實是個投機者,那些卷宗材料早就整理了出來,以老馬的辦案經驗,我不信他絲毫沒有察覺,只是不願做出頭鳥罷了,如今我讓他倆按兵不動待我指令,或是正合了他的心意。

若說敢作敢當,我家相公當屬第一!趙姝驕傲道,不過你實活實說,或是從前,或是現在,你有沒有再某一刻懷疑過我,畢竟爹爹後宮無繼,我才是直接受益者,可以獨自受寵,享受親王甚至太子待遇。

關舟搖頭道,沒有,不僅從前沒有,之後也不會有。你若哪日真生出這種想法,或是想要更進一步君臨天下,記得第一時間告訴我,我會盡我所能,不計對錯,哪怕冒天下之大不韙,也會助你完成心愿!

為何如此?

因為你是我的女人,你想要的,我一定給你。

趙姝將臉貼在關舟胸前,微閉雙目柔聲道,我有你就夠了,要天下做什麼……

……

張世傑的推理基本已經形成了完整的鏈條,從作案動機,到作案能力,甚至案犯特徵,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了那個病病歪歪半死不活的忠王趙禥,但說到直接證據,確是一樣也沒有。在需要確定的諸多關鍵點中,最容易證實,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便是趙禥頭上是否有傷疤,一個鈍器造成的傷疤。

這個傷疤或許不能定趙禥的罪,但卻可以將他定為嫌疑人,亦或沒有這個傷疤,則可以直接將他排除,否定掉之前的所有推測。

馬無車和張世傑都想到了這一點,但卻無法實施調查,趙禥再不得勢,也是官家的親侄子,且是唯一的侄子,如果官家無後,他將是第一順位繼承人,順理成章的繼承大統,成為下一任大宋帝王,所以強按着檢查腦袋這種事是絕對不行的。

馬、張兩人無法完成的事,關舟做起來也是頭疼,他曾想過求賈子金出馬,賈子金與趙禥相熟,且氣勢上還壓他一等,這件事應該做的來。但仔細一想,卻不是那麼一回事。

首先,若是扯進來賈子金,就必然牽涉賈似道,趙禥與賈似道的關係極為密切,就此案而言,賈似道是否參與其中未為可知,立場更是難以揣測,先行泄露查案的事,風險太高,一個不好,不但案子沒法查了,還會人心惶惶,朝野動蕩。

再者,自真諦擊傷假楊髨至今,已過了近半年時間,這段時間頭髮應該蓄起來不少,單看外觀無法發現異樣,只有扒開頭髮才能一查究竟,賈大小姐不可能抱着一個男人的腦袋找東西,再說就算讓她看到了傷疤,她也分辨不出是鈍器所傷,還是火癤子或其他因素的留痕。

最重要的一點,此案若真是趙禥所為,那他可就不僅僅是個病王爺,還是個極度危險的兇徒,若是被旁人窺破秘密,他極有可能會殺人滅口,賈子金這個小姨子雖然討厭,卻也不能將她至於險地。

聽完關舟的種種顧慮,趙高山在屋裏轉起了圈,他更擅長排兵佈陣,查案這種事他並不精通,平沙就更不必說,一副木訥的表情坐在椅子上,關舟覺得他現在或許就沒想案子的事,而是在琢磨自己給他的那張步槍圖紙。

錢串子抖着腿看相窗外,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他與行雲又住回了之前的小院,還很有良心的幫兩位兄弟在附近購置房產,立了府邸,當然,買房的錢是關舟出的。

關舟將高山拉回坐上,說道,大哥莫要過於費心,我說出來呢,只是想聽聽諸位意見,若是一時想不到什麼,卻也無妨,此案已經擱置了一年,在繼續放着便是,又不是瓜果梨桃,放又放不壞,無所謂的。

高山嘆口氣道,怎會無所謂,且不說傷疤的事,單說查案,查,結果無非兩個,若是證據確鑿,上報官家,或斬或貶那便是官家的事了,也無須我們費心;若是查非此人另有嫌犯,待忠王榮登大寶,咱兄弟的日子怕是不好過啊。

那便不查,讓老馬和張世傑自己擔著就是了,咱不操這份心了便是,好壞跟咱也沒有關係,錢串子接話道。高山搖頭道,不查不行啊,此案若真是忠王所為,我們又放任不管的話,來日他執掌大宋,豈不是禍國殃民嗎,後果更加嚴重啊。

哈哈,大哥還真是憂國憂民的性子,關舟笑道,這事兒沒你想的那麼悲觀,趙禥是忠王還是未來官家,我關舟都不懼他,實在沒有好辦法,我便殺到他府上去,按着腦袋檢查一番,量他也不能將我怎麼樣。再不行,直接將這些線索扔給官家,他老人家愛怎麼辦怎麼辦,這種點火就跑的套路我玩兒的賊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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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闌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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