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良策-3
隨後數日,安平港里開始了外松內緊的一派忙碌。
先是不知突然從哪裏雇來了大量的木匠,而且每日劇增,不少人的口音聽上去都並非安平當地人,甚至還有似乎是從福建省外被臨時招募而來的。
之後,安平港更是在每天夜裏悄悄運入大量的上好木材,還居然都是極為堅固、且不易燃的柚木。很多幹了快一輩子木工活的老木匠,也從來沒見過這麼多的柚木疊成了一座座小山,不由得上前小心撫摸着這些價格不菲的寶貝,一邊感慨這次的東家果然是揮金如土的大手筆,一邊對前幾日自己被許下的重金酬勞更加充滿了信心:
只要賣命干他不到一個月,後半輩子估計都不愁了!
隨着木材源源不斷地運入安平港,港內很快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工地,數不清的木匠在連班趕工,目之所見的幾乎每一個人,都是滿頭大汗的狀態,對着一艘艘鄭家的小船,揮舞起自己的鋸子鑿子,按照東家定下的圖紙,不分晝夜地忙碌着。
而在安平港外,鄭家戰船的佈防也更加嚴密,不僅封鎖了整個安平港所有的船隻進出,無鄭芝龍本人的命令,港內人船一律不得出港,甚至還用漁網在港口外拉了三圈簡易護欄,用以攔住所有隨水漂出港內的木屑,並每日將其統統打撈起來,不使一片木屑漂出外海。
與此同時,鄭家最有資歷的那位門房老謝,這些日子裏也忽然發現,很多出入鄭家的將領臉上,似乎已比最初少了幾分不安,但卻尚存一份難以掩飾的忐忑與緊張,像極了大戰臨近時的狀態。而在每個人的目光之中,又隱隱能感覺到一股凝重之色,不知在想着什麼。
憑藉著多年摸爬滾打的經驗,老謝暗暗預感到,這勢必又將是一番山雨欲來。
只是,不知面對着即將洶湧而來的狂風暴雨,老爺和大公子他們又是作何打算……
作為下人,老謝不敢多問,只是默默祈禱着,這次鄭家依然能逢凶化吉。
而在鄭府後堂之中,在此療養的董酋姑也終於恢復,並從葉志濤與鄭福松的手中,拿到了那份不久前在九折礁外記錄下當時風向、水流等資料的紙張。
不過,在鄭福松溫情脈脈的期待目光中,董酋姑接過紙張看了一陣后,眉頭卻是越皺越緊。
見其一副為難的表情,鄭福松不免有些擔心:莫非,是董酋姑算不出來之後九折礁能迎來順流大潮的日子?
有些沒底的鄭福松在旁咬了咬指甲,卻不敢打擾到董酋姑的思考,只得不安地轉頭看向旁邊的葉先生。可這位鄭家師爺此時卻依然是保持着那副平和的表情,正站在一旁、意味深長地看着一籌莫展的董酋姑,靜靜地等候着其給出一個答案。同時,葉志濤也用目光示意鄭福松,稍安勿躁。
饒是葉先生這般氣定神閑,但鄭福松卻已有些心起波瀾:
畢竟,開弓沒有回頭箭!
如今與荷蘭人的決戰在即,各項準備已都在陸續推進當中,唯獨只差這關鍵的日子尚未敲定,絕不能有任何的差錯!
“這上面的記錄——”
終於,董酋姑開了口,但是話一出口,便讓鄭福松的心涼了一半:
“是不是記錯了?這上面的風向和水流,以及其他情況,都根本合不上公子你所說的位置與時辰啊……”
“什麼?!這怎麼可能?!”
鄭福松目瞪口呆,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難道當時自己在觀察時手忙腳亂搞錯了?
但是轉而一想,鄭福松又十分肯定,當時自己不敢有絲毫馬虎,同時葉先生也在旁邊幫自己再次確認了一遍,甚至還由葉先生萬分仔細地將記錄一一謄寫在這張紙上,又怎麼可能會有錯呢?!
而就在此時,一旁的葉志濤忽然哈哈大笑,拍了拍不安的鄭福松,而後向董酋姑拱手謝罪道:
“董姑娘果然厲害!竟然能看出此圖上的記錄有假。此事事關重大,彼時前往料羅灣,又恐此物不慎落入敵手,所以葉某在記錄時曾小做手腳,合不上才是對的。還望姑娘與公子恕罪!”
“葉先生,你——”
鄭福松聽到這裏,真是又氣又喜,沒想到直到此刻,葉志濤依然瞞着眾人紙上的記錄有假,分明是心中根本信不過董酋姑的能力,還想再考驗一番。
但念在葉先生也是為了慎重起見,更何況真正的記錄在葉志濤稍作修改後,便還原了當時的真正風向與水流,看着董酋姑的眉頭豁然舒朗,鄭福松也終於長舒了一口氣。
對於葉志濤這份有些多餘的慎重,董酋姑似乎並未介意,只是在拿到真正的記錄后,一邊掐着手指,一邊快速地在腦海中推算起了之後順流大潮的具體日子。
隨後,董酋姑側着腦袋,說出了自己再三核驗的結果:
“一月之內,倒是有風向和水流都合適的大潮。不過,也僅有一次而已……”
“何日何時?”鄭福松趕緊追問道。同時聞聽僅有一次機會,心中也再次忐忑起來。若是日期太近,怕是趕不及;若是太遲,則拖延之計破產,荷蘭人肯定會有所防備。
“九月二十日天亮前的卯時開始,其後的三個時辰均是合適的大潮。時間相差最多不會超過一個時辰。”
董酋姑自信地說出了自己的演算結論:
“屆時,九折礁的風向與水流都極為合適。剛好可供一支船隊自東北橫穿九折礁,直抵料羅灣。不過,大型的戰船要想過海還是太過兇險,仍然可能會發生觸礁,而小船則可以順利通過。”
“九月二十……也就是——十日之後?!”
鄭福松對於大船難以通過九折礁這點似乎毫不在意,但是對於十日之後便是大潮的日子,卻顯得有些猶豫,不由得喃喃道:
“這個日子,實在有些緊張。”
但是,糾結了一陣后,鄭福松還是自顧自狠下心道:
“不過,再拖下去,荷蘭人只怕會更加起疑。而且拖得越緊,泄密的危險也就越大。看來,唯有在十日之後,一決勝負了……”
而旁邊的葉志濤卻鎮定地作出了全局判斷:
“公子,十日之後,其實正好。工期與訓練都剛好趕得上。況且,根據朝廷那邊的動向,皇上正式頒發的宣戰詔書,估計要不了幾日也該到了。咱們防得住福建,卻管不得朝廷和其他地方。荷蘭人也不是瞎子和聾子,開戰的事兒,隨着宣戰詔書一出,相信消息很快就會瞞不住他們。”
話音剛落,外面忽然來了一個下人,向葉志濤稟告道:
“葉師爺,老爺吩咐您馬上過去一趟,與他立刻一同前往漳州。說是福建巡撫鄒維璉大人已從福州趕到漳州,據說同來的還有位自北京而來的巡按查辦……”
“好的,知道了。回稟老爺,我這就過去。”
下人告退後,葉志濤更是點點頭,自顧自說道:
“看來,是宣佈開戰的聖旨已經到了。竟然比我預期的還要快。”
“那……距離九月二十尚有十日,荷蘭人那邊會不會——”
鄭福松撇了撇嘴,原本心心念念的宣戰詔書此刻終於到了,卻已然沒有了最初期待時的激動之情,反倒覺得時日有些過早了。照葉師爺剛剛所說,怕是朝廷已對荷蘭宣戰的消息,瞞不過荷蘭人十日。
而葉志濤則狡黠地一笑:
“呵呵,他們雖說不聾不瞎,但對咱們也未必是件壞事。或許,剛好可以藉此做一下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