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浯嶼-2
“砰——!”
黑幕下忽然的一聲火銃巨響,不僅登時劃破了寂靜的夜空,更讓明軍眾人的進攻步伐在山腰處為止一滯。
這些山上的海盜,竟然還有火銃?!
而緊接着,山頂開始隱隱傳來了喊殺聲,聽起來,似乎是原本留在西側的明軍在摸近山頂的路上,已經暴露了行蹤。
既然偷襲不成,看來只能強行攻堅了。至少也能打這些海盜個措手不及。兩面夾擊,明軍依然穩操勝券。
“張將軍,讓我帶弟兄們立即上吧!”
程大勇當即請命進攻,而不知為何,張永產似乎是被那火銃的聲響嚇了一跳,神色十分陰鬱,像是在琢磨着什麼,而後終於點頭道:
“好。讓弟兄們小心些,留心敵軍的火銃!”
“得令!”
程大勇答應一聲,便率領先頭人馬直奔山頭衝去。鄭福松自然也不甘落後,緊緊相隨。
爬上一段路,尚未到達山頂,便已看到一座糧倉,還有糧倉外七八個慌慌張張的海盜人影。
“殺——!”
程大勇一聲令下,僅僅一個照面,一擁而上的明軍便將這些匆忙應戰的海盜殺了個七零八落。一時間,糧倉內外慘叫喋喋,待到晚上一步的鄭福松沖入糧倉之時,地上早已是橫七豎八的海盜屍首,撲鼻的血腥氣中,戰鬥已然基本結束。
不過,這一番攻擊雖然拿下了糧倉,可眼前的場景,卻讓人大吃一驚。藉著映入的月光,經過簡單的清點,糧倉內外居然足有二十來具海盜屍首。而山頂的喊殺聲越來越大,顯然駐紮在山上的敵人遠不止二十人。
這和方才那被俘海盜交待的情報實在是大相逕庭。加上剛剛山頭的火銃,想必也是敵人所配的武器,如此重要的情況,那個俘虜也是刻意隱瞞下來,看來開始就沒安好心,故意引得明軍輕敵冒險。
想到自己居然被個滑頭的海盜俘虜矇騙了,程大勇恨恨地叫嚷道:
“媽的!敢騙老子!等我下山就去剝了那個混蛋的皮!”
與此同時,旁邊的幾個明軍忽然叫道:
“校尉!還有兩個漏網之魚!從外面跑了,正逃向山頂!”
“追!”
程大勇也沒耽擱,將手中刀刃一揮,率領着一干人馬繼續向著山頂前進。
遠遠望去,山路的不遠外,果然有兩個黑影,正連滾帶爬地亡命狂奔。而在山頂之上,此時已能看到一個烽燧堡壘的影子,看來正是那煙墩頂的烽火台。而來自西側的喊殺聲也越來越大,想必那邊的戰況也已愈發激烈。
眼看已接近山頂,跑在前面的兩個海盜忽然大聲呼喊起來:
“點火!點火!官兵殺來了!”
聽到那兩人的呼喊,後面緊緊追趕的鄭福松等人暗叫不好,一旦讓敵人點起烽火,招來劉香的戰船,怕是更難以對付。
可就在這時,從那不遠外烽火樓的雉堞和箭窗處,忽然伸出七八個冰冷的鐵管狀的東西,映着皎潔的月光,更顯寒意。
那是——火銃?!
方才的一聲火銃聲響還令部分士卒心存聽錯的僥倖,如今眼見為實,卻是徹底坐實了眾人的疑慮。
而就在下一刻,烽火樓中忽然傳來一聲殺意滿滿的喊叫:
“vuur——!”
聽起來,那喊的竟不似漢話。
而緊接着——
“砰——!”
一陣齊射之下,沖在後面的明軍倒是幾乎沒人被擊中,而跑在最前面的兩個潰逃海盜卻是登時雙雙斃命,癱倒在了地上。
程大勇愣了一愣,想到剛才齊射前烽火樓里傳出的怪異喊叫,不由得脫口而出道:
“媽的?!難道是荷蘭的紅毛鬼守着這?!”
不過,荷蘭人本就和劉香合兵一處,共同把守這浯嶼島也並非完全意外。
同時,明軍這次雖未帶火銃而來,但對此物也並非陌生,知道火銃每擊發一次,必要重新填裝火藥與彈丸,甚是繁瑣。短時間內,怕是不可能再重新發射,想到這裏,明軍再一次大膽向前衝去。
可令人沒想到的是,剛剛衝上前沒有幾步,那雉堞和箭窗處,竟然再度伸出了七八支火銃的槍管。
“小心!”
眾人見狀趕忙卧倒。
可緊接着的一陣齊射之下,還是被擊傷了兩人。
沒想到荷蘭人的火銃擊發如此迅速,大大出乎了明軍的意料,程大勇似乎也猶豫了起來,不知是否該繼續強攻眼前這座居高臨下的堡壘,只能暫時依靠山路上的樹木石頭掩蔽。
而西側的形勢此時似乎也不樂觀,喊殺聲雖不小,可陣陣火銃聲也未紊亂,似乎是烽火台內原本尚在睡夢中的大多數荷蘭士卒已然紛紛醒來。
只見,那烽火台堡壘內火光亮起,影影倬倬間,偌大的烽火台中至少還有幾十名敵軍的身影晃動,似乎正在嚴密佈防。
趁夜突襲的明軍實在沒有想到,居然會碰到這樣一個硬茬!
唯一令人慶幸的是,烽火台上始終還未燃起烽火,也不知是烽燧內的敵人根本沒把明軍的突然進攻放在眼裏,不屑於求援,還是真像那俘虜所說,裏面尚未備好燃燒放火之物。畢竟,要想達到烽火的目的,必須燃其足夠大的火焰。尋常的火把,在數里之外的海面上可是不容易看到的。
而很快,在後壓陣的張永產也摸了上來,一看這情形,也是有些焦急。烽火台前的最後一段區域根本無遮無攔,面對敵人的火銃,硬沖無疑是讓士卒白白送死。
況且這次反擊準備得過於倉促,不僅沒有帶弓箭,就連盾牌帶的也很少。因此,除了令后隊先將盾牌運上來外,一時也沒有更好的破解之法。
忽然,只見前面的一個明軍士卒退了回來,報告道:
“將軍!我剛剛發現那邊似乎還有一條險道,說不定可以繞到烽燧的後面!只是實在貼着懸崖下面,看起來有些窄。”
“哦——?!”
張永產雙眼一亮,似乎已打算派一支奇兵從后偷襲。可緊接着,卻聽另一人勸阻道:
“不可。那路的確能繞過去,只是太過兇險,一腳不慎便會掉下崖去!”
眾人一看,說話的竟是那已冒險跟上來的梁知縣,正連連搖着頭道:
“本縣去年還受理了一個案子。幾個頑童比試膽量,非要從那山壁上的險道上奏,結果,三人摔落山崖,一死兩傷。”
可這急切之間,似乎也無更好辦法。明軍試探性的幾次進攻均被烽火台上的敵軍火銃完全壓制,又白白死傷了十幾人。瀰漫的硝煙味道中,烽火台內的火銃依然沒有減弱的跡象。反而擊發愈加凌厲。這樣拖下去,怕是直到天亮,也未必能拿下烽火台。
“將軍,不如讓我帶幾個人權且走小路一試!”
程大勇愈加心急,再度主動請纓道。
眼看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西側的喊殺聲漸弱,想必進攻同樣受阻。張永產最終點頭同意,並囑咐道:
“務必多加小心!無論成敗,一炷香后我們就從正面發動總攻。”
“一炷香內,一定繞到敵後!”
程大勇也不含糊,答應一聲,大鬍子都跟着連顫了幾下,而後又朝着身後的一眾士卒喊道:
“有不怕摔死的,跟我來!”
幾人的一番話,旁邊的鄭福松均聽在耳中,此時也是氣血上涌,隨即跟着程大勇衝到了那不起眼的小路跟前。
程大勇回頭見到跟來的幾人中,除了幾位軍中好手外,竟然還有鄭福松的年輕身影。因為旁人所穿均是軍服,唯有鄭福松因為時間倉促,穿得還是略顯另類的戎裝,格外扎眼。程大勇似乎也沒想到鄭福松這時仍敢跟來,不由得誇讚了一句:
“小子,好樣的!”
隨後,幾人口含佩刀,開始踏上了這條有來無回的山壁小道。
初時還算順暢,可走到半程開始,就發現後面的路越來越窄,僅容一人通行。好在,浯嶼島上的山峰本就不高,儘管勉強算是懸崖,但下面數丈遠的地方便是陡坡上鬱鬱蔥蔥的樹林,掉下去也未必會摔死。只是,這崖壁上的山道確如梁知縣所說,狹窄得要命,僅有一腳之寬,必須緊貼着崖壁,緩緩而行。
可即便已是十分的小心,走在頭裏的一名士卒忽然腳下一滑,驚叫一聲后,便重重地滑落山崖,掉到了坡下的樹林之中。隨即沒了動靜,也不知是生是死。
眾人均是一驚,既擔心那同袍的性命,也緊張方才的一聲是否會被頭頂不遠外的敵軍發覺。但烽火台前面的激戰聽起來仍在繼續,巨大的火銃聲響,倒是剛好掩蓋了那士卒的掉落。
幾人頓了頓后,又繼續前行,自那士卒跌落後,程大勇已走在最前,鄭福鬆緊隨其後,其餘五名士卒則依序跟在後面,眼看一炷香的時間已估摸着過了七七八八,幾人終於繞到了崖后的空地上。
而守在山頂的荷蘭人大概是沒有發現這裏還有條險峻的小道,只當此地是處絕頂。崖頂的空地居然根本無人守衛,只有不少臨時支起的帳篷,似乎是敵軍所搭的休息之所。甚至還有不少大箱子,其中幾個已被打開,泛着火藥味道,草草放在一旁,裏面也早已空空如也。眼見此時帳篷內外空無一人,大概均已進入烽燧堡壘,全力抵禦明軍的突襲了,鄭福松等人不由得一陣暗喜。
待幾人均已攀上空地,程大勇一揮手,幾人便悄悄地從後面摸到了堡壘後門外,裏面嘈雜的喊音與來回的走動聲愈加清晰,所說的絕非漢話。這樣看來,把守這烽火台堡壘的,很明顯不是劉香的海盜,而是荷蘭紅毛鬼了。
這時,眼看一炷香的時間已到。烽燧另一側的喊殺聲陡然變大,張永產想必是下達了總攻命令。伴隨着接連不斷的火銃聲響,烽燧內的叫嚷聲與走動聲也愈加忙亂起來。
程大勇深吸一口氣,正帶着幾人準備撞開後門,攻入烽燧,來個裏應外合。可忽然之間,竟聽得後門被人從內打開的聲響,程大勇幾人趕緊躲到了一旁,待後門完全打開,幾個人影匆忙跑了出來,直奔空地上所放的那些箱子處。看樣子,烽燧裏面的火藥已然告急,急需補充。
“殺——!”
突然,程大勇低吼一聲,開始暴起發難,一刀便砍倒了走在最後的一個身影,鄭福松等人也緊跟着殺了出來,根本不及細看,便將幾個猝不及防的人影一一砍倒在地。
可就在準備補刀之時,鄭福松卻發覺有些迥異:
只見這幾個被砍倒之人,的確均着西洋盔甲,但是一個個皮膚黝黑,樣貌奇異,顯然並非大明之人,卻也完全不像是紅毛白膚的荷蘭人。看着幾人渾身如炭一般漆黑的皮膚,以及臉上的寬鼻厚唇,渾身似乎唯有牙齒顯得極白,鄭福松不禁有些愣住了。
而程大勇也像是吃了一驚,愕然道:
“媽的,沒想到居然還有黑番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