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金蘭契闊
黛玉是何等聰明的人,自然明白了迎春這句話的意思。
當她那句話從她自己口中說出來,卻是比別人說給她要讓她清白多了。
“姐姐,我知道了,”黛玉長長的睫毛在微微顫抖,眼眶已是猩紅,“娶妻娶低,嫁人嫁高,現在家裏這樣子,要找位高權重的人家,自然是艱難的,但要找一個家底殷實的,卻還是說得過去的,如果我是老太太,太太,自然是——”黛玉不再言語。
她一介孤女,無依無靠,如何跟珍珠如土金如鐵的薛家比。即便薛家這些年不行了,但在這金陵城中,依然是數得上的巨富之家。
所以對賈府來說,寶玉與寶釵聯姻,自然是比與黛玉聯姻要合適得多了。
“所以,姻緣不能都由自己,但那也沒有關係,像我,嫁給了孫紹祖那混賬,但我總有辦法讓自己過得好起來,好妹妹,你是這世上最舉世無雙的女子,老太太,老爺,太太,即便為了咱們賈家着想,也會為你找一個最尊貴的夫婿”。迎春笑着道。
她對這點是堅信不疑的。
黛玉閉上了眼睛,靜靜的不語。
“好妹妹,我去見一下我父母,你好生休息,我閑了再來瞧你。”說罷,她輕輕拍了拍黛玉的手,然後替她整理好被褥,便轉身出去了。
她知道黛玉一時是放不下寶玉的,但那又如何,失戀這種小事情,時間便能輕易將它解決。
“唉,林姑娘這樣的人物,將來一定會遇到一個視她如珍寶的尊貴男子的。”迎春邊走邊對棋局說。
*——*——*——*——*——*——*——*——*
辭了黛玉,迎春便前往父親賈赦屋裏走去。
這賈赦當年把迎春許給了孫紹祖,得知女兒在孫家受盡虐待,心中愧疚,卻又無可奈何,這次見女兒回來,只覺無顏以對,唯有嘆息。
迎春與賈赦及嫡母邢夫人問過安后,便直奔主題。
“父親,那孫紹祖說父親當年借了他五千兩銀子,一直未曾歸還,可有此事。”迎春問道。
賈赦面上一紅,支吾半天,說道“他當年是存放了五千兩銀子在我這裏,可是,這翁婿之間——”
迎春心裏登時明白孫紹祖所言非虛,不由得氣道:“即便翁婿,這筆錢也不應該一直存放在這裏啊。”
“你又不是不知道這些年咱們府里有多艱難,這麼多人嚼用,哪裏不需要銀子,再說了,你嫁過去時,也還帶了一千兩做嫁妝,你雖然是孫家的人,可也總要幫着娘家說些話啊。”這時邢夫人撇着嘴道。
迎春知道邢夫人是個不可理喻之人,說出這般不可理喻的話並不出奇,她不想跟邢夫人爭辯,只又問賈赦:“這男婚女嫁,他們孫家不是也要有聘禮的么,這五千兩,難道不是聘禮?”
如果是聘禮,那他孫紹祖便說不得什麼五千兩買了她之類的話了。
“這,這孫家當時是有另外送來兩千兩聘禮的,只是我女兒嫁給他,我們這門第,他也不吃虧。”賈赦支吾着道。
聽罷此言,迎春只得舉手扶額。
我一定要把那聘禮連那五千兩銀子掙回來,然後狠狠的砸在孫紹祖臉上!!
此時將近傍晚,迎春不再與賈赦夫婦周旋,只說要去賈母那邊吃飯,然後便走了出來。
到了賈母屋內,見兩個年輕媳婦正在屋內坐在賈母左右陪着閑聊,左邊那位衣着絳色錦裙,脂粉鮮艷的想必就是鳳姐,另一位青衫素裹的,自然就是李紈。
迎春上前見過兩位嫂子,鳳姐此際在賈府及賈璉跟前地位已經不太如以前,因此神色略顯收斂,李紈依然端莊敦厚,言語溫和。
二人見到迎春回來,果然如賈母所敘,神態氣色跟以往大不相同,心中都暗暗稱奇,姑嫂聊了一會子話,便見惜春來了。
惜春自從迎春出嫁,探春遠嫁后,便落得孤單隻影,但她平素便喜靜,因此也能耐得住,今日聽說迎春來了,便跟小丫頭說:“我姐姐自然是在孫家又受了了不得的欺負,這才逃回來的,我若是他,便剪了頭髮當姑子去也不能住在那人家。”
只是這會子見了迎春,但覺迎春神采奕奕,談笑晏晏,絲毫不拿孫紹祖當回事,心中不由得也是一陣驚喜交加。
一時間僕婦上了飯菜,賈母吩咐鳳姐布菜,嘴上說道:“唉,咱們家現在不同往日了,這姑娘回來,竟也只能這般將就了。”
鳳姐強笑着道:“這些年趕上莊子上收成不好,今年我看這風調雨順的,二妹妹下次回來,我龍肝鳳膽管夠。”
眾人均是強打歡笑,一時用完飯,迎春便說不勞煩打掃紫菱洲了,她去惜春那裏休歇就好。
她姊妹二人來到藕香榭,接過丫頭們遞來的茶,便坐在燭燈下閑聊,迎春細細盤問家裏近況,但惜春本來就是個不理事的,所以也問不出太多。
這時,惜春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便是笑着道:“哎喲,我差點忘了件事了,染墨,你去把我屋裏立柜上那個匣子拿來。”
染墨應聲去了,不一會,捧了一個八寸見方的梨花木匣子過來。
“這是你出嫁后,三姐姐在你那裏收撿的一些舊首飾,怕你走後,老媽子們看不住,丟了,還有就是她出嫁前整理的一些她自己用不着的首飾,她說孫紹祖那廝為人混賬,姐姐到了那邊不曉得受多少委屈,這些東西,咱們這邊一時還不差,姐姐你拿去,也許可以救急。”說罷,便將那匣子遞給了迎春。
迎春接過匣子,輕輕打開,但見裏面分了三層,第一層是一些略有些發黑的銀鐲子,銀項圈,第二層是一些小金裸子,或是斷了的金簪子,金手鏈子,第三層,是一些珍珠釵子,碧玉戒指,瑪瑙耳環等。
這些東西,當時在賈府鼎盛時,在賈府這些小姐眼裏,都是如玩具一般,但此刻,卻是彌足珍貴。
“唉,三妹妹細心,”迎春將木匣子輕輕抱在懷裏,低聲道:“也不曉得她現在過得如何,不過她那樣的人,一定不會如我這般受那夫家的氣的。”
惜春笑着道:“我看姐姐這次回來氣色這般好,還以為孫紹祖那廝改進了呢。”
迎春哼了一聲道:“狗改不了吃屎,我正想着回去怎麼跟他說讓他休了我才好呢。”
惜春聽了,面上一驚,道:“姐姐這怎麼行,他若休妻,人家不說他的不是,反而要說姐姐犯了七出之錯,這可是要折老太太的臉啊。”
“啊,”迎春愣了一下,猛然醒覺古代男女不公,這休妻對女性來說可是大大的恥辱,“那是啊,要是孫女兒被休,老太太的面子往哪裏放,只是我是一刻也不想見到那個人。”
身體內殘留的記憶在腦海里蔓延,各種輕視,侮辱,責罵,像蟲子一般侵噬着她的大腦。
“要能和離就是最好的了,但這隻怕孫紹祖那廝不見得答允。”惜春說道。
和離要丈夫簽字應許,但這事對孫紹祖並無好處,而且會招人口舌,只怕不是那麼容易達成。
“和離?”迎春低下了頭,沉吟片刻,便抬頭微笑道:“那我就想辦法讓他答允!”
姊妹二人這樣閑聊到半夜,這才一齊睡去,第二日清晨,迎春在惜春處用過早餐,便去拜別了賈母等眾人,然後便帶着喜安棋局與兩個老婆子回孫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