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章 他說過(二更)
她說起這件事,神色不免有些微沉,似是對手底下的人恨鐵不成鋼,全都胳膊肘往外拐。這副少女斤斤計較的模樣與先前揮鞭時的狠勁卻是截然不同。
“好好好,我走便是。”謝青含滿臉無奈,語氣間也難掩溫柔寵溺之意。“不過在我走之前,先看看這東西好不好?”
這下竟有幾分乞憐之氣,似乎有些無辜。他分明年歲也不大,看着比少女年長個一二歲,也比她高出一個頭。對她卻只有無奈順從和愛護。
不待她出聲,謝青含已走到她身前,從身後拿出一件東西,上面裹了一層灰布,是以不知是何物。
謝青含將它遞到她面前,眼裏含了幾分希冀,輕柔道:“惜兒,打開看看?”
見女子撇過頭不理他,謝青含也不懊惱,只無奈搖了搖頭,一手拿着東西,一手輕放在她的肩上,輕輕轉過她的身體,認真地說:“惜兒,昨日青含不在府中。去了坍山寺,今早才回來。就是給你帶這個東西的。坍山寺距此甚遠,途徑險地,你若知曉必定跟着一塊兒去。我讓他們瞞着你,不讓你見我,是不願你為我擔心。”
少女身子頓了頓,沒有開口。可眼中的不悅之色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她心知謝青含是不會騙她的,所以對他的解釋即便還有抱怨,但還是知道此事為真,不會無端發火氣怒的。
見謝青含立在一旁,等她回應,神情間滿是不急不躁,很有耐心。
過了半響,女子似才對他這樣的舉動感到滿意了些,抬頭看了看他,一雙清雅的眼眸里流露出淡淡的疲憊之色,女子微抿了抿唇,不說話,又看向他手裏的東西。
“這是什麼?”少女睜亮了眼,蹙起的眉頭不難見其疑惑之色。一襲紅衣冽冽,眉眼之間的英氣襯得整個人鮮艷奪目了不少,讓一直注視着她的男子不由看得呆愣了起來。
“這是送給你的。今日是你生辰,卻遇邊境戰事,後日便要啟程,我現如今不能陪在你身邊,一切都不可大意。”他走近身前,將手裏的東西遞給她,眼裏含着一絲擔憂。
經他一提醒,少女原本明亮的眼眸頓時灰暗下來,接過他手裏的東西,慢慢打開。
“這不是……”她眼裏含着疑惑,不明白他為何要將這東西拿給她。
謝青含笑看着她,“我知你箭術極好,也喜愛弓箭。所以前些年我便吩咐人去天齊找來玄鐵,由你在潁州城親手將它鍛造,還差最後一點工序時你卻因要事未及時取走。我巡查潭州水患之際順道去了潁州城,在上面弄了些圖式,由潁州的老師傅親自鍛造,昨日派人送到了府上,我便拿去了坍山寺開光。上面的圖案你看看,可喜歡?”
他面目溫雅,堅決沉穩之中又含着一絲柔情,此刻全都傾注在眼前的少女身上,眼裏含着笑意,似乎少女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能牽扯住他的心。
少女看着自己手裏的東西,那是一把泛着黑色光亮的玄弓,弓身極是精緻漂亮。最顯眼的莫過於上面精細的紋飾,雕刻的一朵銀色的花,似一隻蝴蝶匍匐在上面,流光溢彩,甚是好看。
她伸手細細撫摸着上面精緻的花紋,面帶笑顏。她才不會信他只是順道過潁州弄這把弓,潭潁二州分隔東西兩端,順道回京也不可能經過各自的地盤。
坍山寺離這兒不過三十里,說遠亦不遠。但因道路崎嶇,剩餘二十里只得步行。且寺廟還在半山腰,上去下來皆不容易。
謝青含注視着她,看着她臉上掛着的笑容,嘴角也不由微扯,心裏也似融化了冰雪,暖和起來。
他知她是喜歡的。這上面雕刻的是她最喜愛的木槿花,同她名字一樣,聖潔高貴,冷艷妖嬈,似火熾熱。
“這弓弓臂和弓弦較之常弓大了一倍不止,玄鐵也不是凡物,若是用在戰場上,定是一把利器。”女子口中滿是讚賞,手裏的弓拿着有些沉重,“青含,這弓叫什麼名字?”
她抬頭看向謝青含,眼角彎彎道。
謝青含神色依舊含笑,雙手握住她的肩,指尖輕摩挲着她寸雪的紅衣溫柔地道:“景雲國師說過的,此弓極戾,尋常人等是無法用的。他取的名字,雖合我意,但總歸不如叫比翼弓來得親切。惜兒你說呢?”
她怎會聽不出他話里的調侃,被他灼灼的目光注視着,臉頰不由有些泛紅。她別開身子,轉移話題道,“你又去找法師了?你們說了什麼?他怎麼沒在宮裏待着?”
說來也奇怪,法師名號在外,各國都要給他幾分面子,他卻還肯留在東陵,屈居一方,指點玄術,觀星辰,行醫道,福澤百姓。此等善心不得不令人敬佩。
“法師在坍山寺替人祈福,坐觀奇門八卦。我也是得巧遇見他。”謝青含笑道。雙手慢慢往下滑,握住了一雙溫熱的素手,富有磁性而沉穩的聲音低柔道:“他說,這弓別緻,東陵罕有。倒不如取其本義,弓有臂弦,去辟留月,取之弦月。他說弓名里與這把弓主人的命定之人有關係,不論日後經歷何種磨難,他們終究會在一起。弦月弦月,正好我的字裏就含一個月,你說,法師的意思,是不是早就註定了我們會一輩子在一起?”
她眉頭微蹙,臉上的紅暈不退反升,甩開他的手,退到一旁彆扭訓斥道:“法師那是打趣你,你也當真了?再說這樣紅臉的話,當心我不饒你。”
看着女子耳畔升起的紅暈,像極了天邊的霞彩,一朵一朵地漂浮着,讓人看得呆了,陷入沉醉,久久不能自拔。
“好好好,不說了,惜兒不讓說便不說。看來我是註定載在你手裏了,日後若是能娶了你回家,是我謝青含幾輩子也修不來的福分啊!”謝青含回過神來,輕嘆一口氣,上前幾步,從背後輕輕攬住女子,溫熱寬厚的手掌輕握着她的雙手,腦袋靠在她的肩上,看着滿院艷麗似火的花,細嗅着她耳畔淡淡的清香。
她被這道突然而至的氣息充斥着,害羞着不禁縮了縮脖子,目光似不在意地看向遠處,眼裏是一片澄澈柔和,嘴角也不由微微上揚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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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槿睜開眼,所見便是朦朧的帷幔徐徐吹拂,揭開了窗柩邊黑藍色泛着瑩瑩冷光的靜夜。
夜,已深。
她坐起身,掀了被褥,微沉的腦袋有些腫脹。嗡嗡的聲音充斥着腦海,慕槿抬手揉了揉眉心,看了看周圍的擺設一時間也沒反應過來這是在何處。
閉目片刻,待緩過神來,嗡嗡的聲音也漸漸消失,腦海里便慢慢浮現出一些清晰的情景。
她方才是做夢了?
回想起方才夢中的情景,慕槿嘴角不禁劃過一抹嘲諷,夾雜着半分冷意半分淡漠。走下床來,藉著白瑩月色,她赤着腳在屋裏轉了轉。夜更深,地板不免有些冰涼。
屋內的擺設無疑是極重格局和規矩的,一眼能引人注目的便是繞過珠簾左右豎立着的高大木質書架,雲煙似海,書香繚繞。
她放緩了步子,從書架旁向大門外走去,六尺高左右漆黑色木門,隱約投入點點暗藍色的光線。
“吱呀”一聲,門被打開。冰瑩的月光似玉一般打在慕槿臉上,讓人忍不住蹙起了眉。
慕槿仰頭看着遠在天邊的明月,赤足踏出房門,一雙玉足在淡瑩夜色的映襯下似蓮藕一般粉白嬌嫩,一步步落在鋪得整整齊齊的大理石上。
屋檐之下,她靜靜地望着天邊的星月,身子倚在紅漆的圓木柱旁,坐在柱間鏤空的半身牆上,支起膝蓋,眼裏流露着一絲淡淡寞然。似是受了方才夢裏的影響。
也不知柚兒蘿兒如今怎樣了,洛風雖可隱匿,但終歸不能一直待在那兒。畢竟,不是她的地盤,不受她管轄,總會有隱患的。
這裏是僻靜的一處院落,院中植了些許春花,不時飄過几絲香氣。月光映射之下,朵朵似乎都變得晶瑩剔透起來。
慕槿看着半缺的明月,不知為何各種愁緒都漸漸湧上心頭,堵塞在心口,難以釋懷。
不過多時,她的視線慢慢下移,目光落在對面的房頂上,琉璃瓦閃爍着點點皎潔的光芒。隔着不算太遠的距離,似乎月亮之中,有了一個黑點。
仔細瞧去,定睛一看,才發現那是一個人。此本該與夜色融為一體,卻因月光的映射而變得有些顯眼。
“雲盞……”慕槿嘴邊喃喃,不禁脫口而出道。
心中鬱結的情緒一時散去,愁緒拋在一邊,不禁覺着疑惑,都這麼晚了,他怎麼會在這兒?
她方才一心專註着自己的事,沉浸在思緒中,竟也沒注意到這裏有人。
房頂上的人似乎早就知曉了這方的動靜,是以也無多大的驚訝,只轉過了頭淡瞥了她一眼便收回去。背着月光看不清他臉上是什麼表情,但慕槿總覺得有些怪異。
慕槿蹙着眉,收回眼神,打量了一下周圍的環境。看這樣子,應該還是在相府,不過卻是換了一座院落。
想起方才屋裏所見,慕槿也明白過來,難不成這裏是雲盞的書房?
為何她會在書房……
似是想到了什麼,慕槿頓斂了眸,朱唇微抿。若她記得不錯,她最後是從雲盞房裏出來了,所以她應是沒有輸的。若她輸了,估計也不會出現在這裏,雲盞是不會留下她的。
不過,她到底是怎麼出來的?
她只記得當時搏殺得很起勁,一點兒也不覺疲憊,殺紅了眼也絲毫不留情。那些人身上的傷估計受得不輕。
最後是她親自打開了那扇門,一步步走出去的。直到見到一束白光映射在眼前,她整個人才卸下乏累昏厥過去。
耳畔微風輕輕拂過,傳來細微的動靜。慕槿抬起頭,恰巧望進一雙幽沉深邃的眸子裏,那雙似能看穿一切的眼眸里此刻泛着絲絲涼氣,卻又帶了幾分複雜與疑惑,最後全都歸為平靜,瀲灧着波光。
“這麼晚了,你在這裏做什麼?”慕槿看着立在一旁的人,嘴角微微上揚,眼裏全然寫着不在意。
看着對面一身清冷之人,那幽深清冷的眸底之下,似乎掩藏了無盡的心事。可到底是什麼,無人知曉,她更無心知曉。
雲盞淡淡地瞧着她,深沉如水的眼眸不含別樣情緒,若無其事地收回眼神,眉間難掩其狂狷張揚邪魅深沉之氣。
半響,他輕彎了唇,低緩地道:“閑來無事。”
話雖如此,卻並未聽出他有一丁點兒懼怕之意。修長挺拔的身軀沐浴在瑩白的月光之下,墨黑色的綾鸞長衫無不勾勒出他的深沉氣勢。
慕槿聞言卻是神情一滯,神色不變,可心裏卻似車輪子一樣已飄閃過許多想法念頭。
他怎麼會知道的……
慕槿沒有接話,而是兀自思怵着。
不對,那件事並非只有她才知曉,自先閣主創建以來它便名揚各國,歷經百代,依然不減其威懾名揚之力。
可要辨認出九瀟閣的人也只有閣中人才知曉。包括閣主一事,除卻閣里的人,也無外人知道。就連從前謝青含與她相處之時她遵守閣規也未曾透露過一分一毫。甚至連她與九瀟閣的關係他也不知道。
即便她死去這些年,江湖朝堂之上有重要之事她未去赴約,對外也只是說她消失或是閉關了。
雲盞一個旁人是怎麼知道的?那他還會不會知道其他的?
況且,他還不是東陵國的人。他都知道了,那還會不會有其他人知道?莫非,閣里出了姦細,消息不脛而走了?抑或是,她以前見過他?
這絕不可能。
雲盞目光落在皎潔的遠處,即便視線不在慕槿身上似乎也能知道她此刻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