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88傲慢之罪
明老爺子雙腿癱瘓以後,近年來的生日便沒過得那麼鋪張,並不是過不起,只是老人家突然不是那麼喜歡熱鬧了,也不願看到來賀壽的人臉上那種同情之色。
他總是一個高傲的人。
離得遠的人物一律不請,但近處的一些經常合作的富商,鏢局鏢頭,武林人物卻也來了一些。
總歸是生日,不能太過於寒酸,而這些人雖知道明老爺子不願太過於鋪張,但既是近鄰,也不好不來表示表示。
這邊本來不打算來,看到那邊有人去了,估摸着自己不去也不行,一來二去,人也就多了。
人多難免喧嘩,特別是明老爺子生日的這一天,堡內上上下下可謂忙得不可開交。
宴席流水般地鋪着,佳肴美酒輪番地上着,當真說不出的豪華。
明老爺子穿得有如壽星公般,含笑地向來前來賀壽的人點頭示意,場面上總歸還是得給人做足。
他已到了那種高高在上的地步,原不必這麼的客氣,這只是他向來的習慣——人予我三分,我還人七分。
宴會歡暢,群客畢集,滿座推杯置盞,歡喜之極。
明心亦跟着幾個近處要好的姐妹一齊談論這些日子來的經歷,其中有喜有悲,大起大落,當真是那些大家閨秀從未經歷過的。
易染塵不願自己的身份被人知曉,而明老爺子竟也沒去問他的來歷,他樂得其中,穿梭在宴會之間,吃吃喝喝,聽着一些江湖人物說著一些江湖趣事,倒也自在得很。
便在這時,突聞外頭傳來一聲大喝:“有客來!”
這一聲大喝來得極響,刺耳之極,許多賓客不由得皺起了眉,心想“堡內的人怎的這般沒有禮貌,說話那麼大聲,我們又不是聾子。”
他們怎知衛庭亦皺起了眉頭,這聲音顯然非堡內之人所有。
他正想出堡去一探究竟,明老爺子卻淡淡道:“既是來客,那便請進。”他語聲平淡,從那人的大吼之聲穿出,傳入各人耳畔,卻又輕輕柔柔,不似那人那般刺耳。
過得片刻,眾人議論聲中,一個和和氣氣,穿得甚是華貴的中年人走了進來。
他的膚色白嫩,顯然在家享福已久,多年未曾經過風霜雨打。右手大拇指上戴着白玉扳指,即使是不識貨的人看到了也不禁暗贊其華貴。
這樣一個華貴之人場中卻無一人識得他。
大家忍不住有些奇怪,但是主人還未發話,誰也不敢主動開口去問。
衛庭本道他是哪個富家老爺過來拜壽,可待他走近了幾步,看到了他的雙手,瞳孔不由得漸漸收縮。
這雙手縱然未曾練過鐵砂掌,也必然學過劈空掌一類的功夫,而且火候還不小。
他心底隱隱有些擔憂,忽然看了看自己的雙手。
這雙練過少林龍爪手的手,能不能拿得住他?
不管拿不拿得住,只要他是來生事的,衛庭總不會袖手旁觀。
那中年人走到離明老爺子還有五丈之距時,便停了步,似乎再也不敢走進一步,拱手道:“恭祝明老爺子六十大壽。”他竟然很有禮貌,也很周到地行了禮。
明老爺子似乎一點也未覺得這個陌生人來得唐突,淡淡一笑,道:“請坐!”來者總是客。
人群里有人暗暗私議着,“老爺子好生隨和。”
但既是拜壽,那壽禮呢?
他來拜壽卻是什麼都不帶,那些帶了壽禮的人心底自然不平衡,有的送的還很貴重,但老爺子最多就是淡淡一笑,而這一笑竟還沒比對這中年人的慈和。
終於有人忍不住道:“老爺子請你坐是客氣,但你自己卻不能把客氣當成理所應當,你的壽禮呢?”
這話不知道是誰說的,但是大夥心底都在附和。
那中年人聽了這一句,站了起來,笑得很溫和地道:“禮物是帶來了,只是不知道老爺子有沒有這麼大的胃口與涵養接了。”這話似乎向著明老爺子說的,其實又是向著在場所有人說。
這已是在挑釁。
衛庭有些按捺不住,正想上前動手。
明老爺子眼中露出了一分銳利之色,道:“既是帶了禮物,倒不妨給我老頭子見識見識。”他這麼一說,衛庭便只能縮回了腳步。
那中年人目光閃動,道:“抬上來!”只淡淡的三個字,但一出口,便遠遠傳了出去,傳到了門口。
原來他的內功造詣也不差,一些識貨的見了這一手,心中忍不住倒抽一股長氣,暗道:“好厲害。”
過了片刻,那禮物還未送上來,眾人心底還在納罕,“難道只是在吹牛?或者是一分又大又重的禮?”
便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嘿呼”之聲,十二條大漢分成三批走了進來,每四條大漢的肩頭各擔著一根大竹擔。
他們擔的禮物果然很重,絕沒有再比這三份禮物重的。
這三份大禮赫然就是三副棺材!
世上除了這個中年人,估計再沒有一個人敢送這份禮。
眾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大廳之上一時靜到呼吸聲都可聞。
這不是在找死嗎?
明心忍不住就要衝過去狠狠教訓那人一頓,只是她還沒衝出去,旁邊一個輕輕的聲音傳了過來,“先別上去,那人跟綁你弟弟那幫人是一路的,且看看他要玩什麼花樣!”
明心本已邁出去的腳步又收了回來,那人才說到“去”字時,明心已經頓住腳步,便在這還不到一句話的關口,她還在詫異自己為什麼突然間這麼聽話的時候,衛庭已經暴喝一聲:“匹夫無禮!”縱身便要出手。
明老爺子右手輕輕往後一揮,衛庭已被一股大力攔住。
只聽明老爺子淡淡道:“這份禮物很好。”
他的語氣很溫和,但是衛庭已可從他語氣中察覺出一絲不平凡的殺氣。
衛庭一怔,忽也淡淡一笑,道:“確實很好。”
明老爺子對着中年人道:“最上等的棺材據說是用紫檀木做的。”
那中年人未曾想過明老爺子竟然這麼大的涵養,心底也暗自佩服,道:“這三副棺材正是用紫檀木做的。按着老爺子祖孫三代三人的尺寸。”
聽了這一句,眾人又都以為老爺子準備叫人動手,但老爺子仍舊一點動手的意思都沒有。
大家這才想起來,老爺子癱了,雙腿不能動。
但是衛庭為什麼不動手?
衛庭安然不動,因為他忽然看到老爺子左袖中有一股淡淡的微風吹向了那中年人。
他已不用動手。
中年人渾然不覺,淡淡一笑,道:“老爺子若無其他吩咐,晚輩便告退了。”
明老爺子也回以一笑,道:“慢走。”
中年人心中冷笑,轉身告辭。
眾人又是一片寂靜,無人敢出一聲,他們總覺得還會有什麼可怕的變化出現。
終於,他們聽到了一個輕輕的聲音響起,“十三步、十四步……”
衛庭竟然在數步數,跟着,他們不約而同地發現,那中年人每走一步,衛庭便多算一步。
中年人也已發覺,但他仍是一步步地走,可是,走着走着,只覺場內上百雙眼睛不住地望着自己。
他腳下的步子不由得有些虛浮,一股寒意自足底升上心頭。
等數到三十步的時候,那中年人霍然回首,粗聲道:“你到底在數什麼?”
衛庭淡淡道:“連同你轉身時的一步算起,三十一步!”
中年人冷笑,道:“三十一步又怎麼了?”他雖在冷笑,但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麼問,這麼問的時候,他發覺自己的語聲也有點發顫。
衛庭冷冷道:“我要瞧你能不能走滿一百步!”
中年人剎那間身如電擊,心中轉起了一個可怕的念頭,“百步神拳,百步斃命!”
他還強笑道:“若是在下走滿了一百步呢?”
衛庭的語氣已如刀鋒般銳利,一字一句道:“那我佩服你!”
明老爺子淡淡道:“衛庭,來者是客,他若不願走,就在原地站着,也就這般的過,咱們一個閑人也是養得起的。”
衛庭道:“是。”朝着那中年人望了一眼,這眼神彷彿是在瞧着個死人。
不走滿百步,自然不會斃命了!
但就在原地站着,就在原地過一輩子嗎?
剎那間,女人、錢財、權利這些他本來輕而易舉就能得到的東西,此刻離他竟遠如雲端。
他大呼一聲,叫道:“我明明離你已經有五丈了,我不信,我不信!”他忽然轉身,發了瘋一般跑了出去,等到衛庭數到“七十九步”的時候,忽然就如一攤爛泥般軟到了地上。
衛庭搖頭道:“不過如此!”
明老爺子眼神有些疲倦地道:“十年前確實是五丈,你為何不是十年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