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望之死

宗望之死

再說宗翰,悶歸華帳,依舊是妃嬪吹簫、公主扒癢,然因“婉容自殺”一事,便有些“春濃酒暖無聊賴”,正要宣女侍寢,忽聽親衛來報:“宗望求見!”

宗翰聞聽,不敢怠慢,忙躬迎入帳,並氈而坐。

一個昏聵老奴持了一桶酒、一木瓢、一柳枝上前來,先是以柳枝沾酒對着宗望點灑了一番,這才侍候二人傳瓢劇飲。

約略酒足,宗翰問道:“斡魯補來此何干?”

宗望應道:“乃為‘復祚趙佶’、‘金行漢制’而來!”

宗翰驚道:“如此大事,當由鷹主聖裁,你我豈可妄議!”

宗望正色道:“斡魯補與黏沒喝皆皇室宗親、女真股肱,與鷹主可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今日之慮,關乎大金前程,乃是替君分憂,何言妄議?”

宗翰低頭不語。

宗望笑道:“我聞張邦昌在位三十三日,不御正殿,不受常朝,不山呼,見群臣稱‘予’不稱‘朕’,至於禁中諸門,悉緘鎖題以‘臣張邦昌謹封’。今趙構流竄江南,剛剛立足,張邦昌便主動退位,並奉玉璽南下侍奉他,足見漢人心中,趙氏正統根深蒂固!”

宗翰不然道:“張邦昌退位南奉,並非因為趙氏正統的緣故,而是因為我們大金國尚未將趙氏一脈斬草除根,沒能斷絕中原民望,致其狐疑而生後顧之憂!此番回京,黏沒喝定要上諫鷹主,速誅趙佶,並重金招募異能之士,潛往江南刺殺趙構,二趙旦死,漢人必然困惑而漸趨氣餒,並最終接受命運的安排、大金的統治!”

宗望反駁道:“刺殺趙構,欲待何時?況趙氏宗親很多,豈止趙構一人?”

宗翰得意道:“黏沒喝聽國相斡離不說過,趙匡胤開創宋朝,卻為他的弟弟趙匡義‘燭光斧影,弒君自立’,此後七代皇帝,俱是趙匡義一脈。如今,趙匡義的嫡後趙佶、趙恆之流,盡數被我們俘獲,只剩下趙構一個人走脫,倘若能派刺客將他殺死,趙匡義不就絕後了嗎?!”

宗望冷笑道:“即便趙構被殺,焉知漢人不會復立趙匡胤一脈?”

宗翰呆了半響,疑惑道:“‘復祚趙佶’之事,可面諫太宗,憑其決斷!只是‘金行漢制’究竟有什麼好,斡魯補竟苟合如斯?因着祖先的庇佑,大金國‘內遵和睦之俗,外行霸王之道’,今已佔據宋朝半壁江山,又何必捨本逐末呢?”

宗望看出宗翰並非高談闊論所能說服,便大笑道:“黏沒喝,你一向頭腦簡單,唯知聽令行事,焉識其妙!漢制者,尊卑之術也,倘行漢制,則天下珍寶任我取,天下美人任我幸,為所欲為,他人莫敢爭;發號施令,唯我獨尊,他人莫敢違!”

宗翰聽了此說,登時想起宗賢諸將與自己爭搶婉容一事,不由恍然大悟,遂心悅誠服道:“聽了斡魯補這番妙論,黏沒喝完全明白了,原來‘金行漢制’竟有這般好處!”說罷,相視大笑,彼此情真意切道了一聲:“好兄弟!”始拱手作別。

潘屠自如願作了金寇的“孝子賢孫”,為來日榮歸計,便處處打探,時時留意。適才偷聽了二人的談話,竟不寒而慄,唯恐宗翰因着私慾而屈從於宗望,送趙佶復祚,從而壞了自己榮歸故里的“大計”。潘徒候宗望離去,忙從帳后跑出,對宗翰勸諫道:

“義父,自古以來,什麼扶植傀儡、革故鼎新,無非爭權奪利的借口。宗望標新立異,託言‘復祚趙佶、金行漢制’,名為大金前程,實則假公濟私,意欲藉機以攬內外權柄,進而逐異己、置所親、謀帝位罷了。二者旦施,必文人當道,豈有武將立足之地?以兒之見,當先聲奪人,早除宗望!”

宗翰瞑目寂然,半響方道:“斡魯補,大金股肱,女真人傑也,倘殺之,恐動搖我朝根基!”

潘屠正色道:“大金股肱、女真人傑乃是義父,並非宗望!”繼而嗤笑道:“宗望其人,沾染中原儒生惡習,志大其量,今為趙括之流夸夸其談之臣,來日或為宋襄公一類好高騖遠之君,倘不立除之,反為我朝留後患!”

潘屠說罷,覷宗翰仍猶豫不決,遂冷笑道:“兒奉命潛往‘柳庵’打探,趙佶曾對宗望說‘倘送其復祚,則唯宗望之命是從!’如此一來,有宗望在,倘行漢制,只怕是‘天下珍寶唯他取,天下美人唯他幸;發號施令,唯他獨尊!到了那時,義父也就成‘籠中虎’、‘鑊中肉’了!項羽婦人之仁,反為劉邦所滅;李世民發動‘玄武門之變’殺兄滅弟,開創“貞觀之治”,史書贊其英主,何況‘復祚趙佶、金行漢制’這樣的大事,遍覽天下,舍義父而其誰?!”

宗翰遂堅其心。

宗望回到自家帥帳,招魏守節秉燭秘議,詳述與宗翰所說的話。

魏守節聽罷,皺眉道:“宗翰本是個愚直為金的武夫,屬下擔憂大帥那番‘倘行漢制,可為所欲為’的話點醒了他,從此變成個‘黠猾為己’的私心,只怕於大帥不利。”

宗望還沒有來得及回復,便有親衛來報:“宗翰因有急務,不得脫身,故命新收的義子罕卜離送來玉釀一杯,道是‘兄弟同心酒’,另囑罕卜離轉告大帥‘來日到了上京,必登門共籌二事!’”

魏守節警覺道:“只怕此酒蹊蹺!宗翰既未親至,必是留了退路,倘若暴露,他可推脫‘送酒一事’乃罕卜離瞞了他自作主張,實則‘借刀殺人’之計!”

宗望不以為然道:“漢人有雲‘世間本無事,庸人自擾之’,又雲‘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他既欲‘兄弟同心’,我又豈能妄加猜疑!”

魏守節勸阻道:“‘防人之心不可無’,請允屬下以‘大帥醉卧’為由出而搪塞之!”

宗望略一沉吟,放聲大笑道:“女真非漢人,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說罷,令潘屠入帳獻酒,當著他的面一飲而盡。

魏守節回歸寢帳,坐卧不寧,不時命人偵聽消息,熬到寅時,探知宗望暴病不起,便知不妙。他是遭人陷害過的,預感宗翰定會嫁禍於他,正所謂“君子不立危牆之下”,趁着宗望還沒死,魏守節來了個“月明星稀,烏鵲南飛;三十六策,走為上計”,借口急務,溜之乎也!

卯時,宗望卒。

宗翰遂急報鷹主完顏晟:“左路副元帥完顏宗望,不分良莠,廣納漢人,被趙構所派姦細毒害,罪魁魏守節負罪潛逃中!”

完顏晟大怒,詔令宗翰:一、多調鐵騎,追殺魏守節,務要拿歸以代牲牢,祭奠宗望在天之靈;二、載宗望骸骨回上京,行七七四十九天法事後,懸屍“聖林”,以彰其功雲。

木成然慨嘆宗望向慕中原文化,動輒“漢人有雲”,卻徒諳其表,未究其實!殊不知爭權路上,那些大義凜然、仁心仁義的話只應說與旁人聽,自己卻是萬萬做不得的,況他常以改革一派自詡,竟不知人心亦是善變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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