閹奴棄主

常夢初默默蜷縮在台角，心灰意冷，驟覺“活着只是為了等死而已。”

侍奉趙佶北上之初，為“五賢士追隨晉文公而終得榮華富貴、名垂千古”的故事所誘惑，常夢初尚能披肝瀝膽，不辱所圖。但一路上目睹金虜狡詐兇殘，動輒殺人，趙佶聽天由命，懦弱自欺，便日趨悔不當初，待聽到宗翰要趙佶死了復祚之心的話，更認定趙佶再也回不得中原，也就徹底打消了伴主榮歸的念頭。

適才趙佶被嚇得昏死過去，常夢初冷眼旁觀，暗暗自責道：“一國之君倘若是個好舞文弄墨的，譬如後主李煜、隋煬帝廣，便註定是個不了局，依咱家之智，本不該心懷僥倖，與途窮之囚、虎狼之寇為伍！”轉而又□□道：“喪家之犬，本無常主，餵食便是主人，一個做奴才的，欲要辭舊覓新，豈非易哉！”

常夢初正胡思亂想，忽然看見一隻大鳥從戈壁深處展翅飛來，不由遐思道：“大風起兮雲飛揚，激起咱家一夢想。時光倒流二十年，□□策鳥歸故鄉。”

常夢初見大鳥越飛越近，正落在自己倚靠的闊石上。這是一隻純白色的巨鷹，羽翼張開，幾將半個高台覆蓋！常夢初躲在鷹足下，斂聲屏氣，哆嗦成一團。

宗翰等人乍見到這頭巨鷹，慌得紛紛跪倒膜拜，隨軍薩滿則手足舞蹈，念念有詞，好似鬼魂附體一般。

原來女真部族世居北方沿海之濱，此地盛產珍珠，珍珠多在蚌中，天鵝食蚌，轉藏珍珠於食管嗉囊。女真家家豢養一種喚作“雄庫魯”的猛禽，放飛“雄庫魯”，即可捕獵天鵝，從而得到珍珠。這種珍珠在北宋末年的開封上層貴族中極受歡迎，價格昂貴。遼人為了得到珍珠，以便和北宋交換貨物，故屢向女真人索取“雄庫魯”，激起了女真族的反抗。女真建國后，便將“雄庫魯”視為圖騰，尊之為“聖父”。

女真起初無文字，大事唯賴口口相傳，聽說“有一隻巨大、通體純白的雄庫魯，乃是女真始祖函普的化身，倘有出現，則意味着女真將迎來盛世，如同中原出現麒麟鳳凰一般！”完顏阿骨打曾在按出虎河畔遇到過一次，從那以後，女真各部果然實現統一。

常夢初瑟縮中偷眼觀瞧，見金人皆匍匐在地，畢恭畢敬，好不肅穆，他竟突發奇想，悄悄站起身來，猛然攥緊鷹足！雄庫魯受驚，騰空而起，振翅南遁。

宗翰聽到巨鷹驚叫，換忙起身去看，見是常夢初驚擾了聖父，不由勃然大怒，急索□□欲要射殺常夢初。劉彥宗連忙阻止道：“這是‘聖祖’在獵食啊，怎麼能魯莽施射，驚嚇他老人家呢！”宗翰這才作罷，轉而憂慮道：“‘聖祖’把太監當作食物，難道預示着我們女真族將要滅絕了么？”潘屠在旁寬慰道：“義父，太監乃是中原王朝的象徵，今‘聖祖’捕其為食，正預示着漢人的天下必為咱大金國世代擁有啊！”宗翰聽了，頓時轉憂為喜。

薩滿因今日得見“聖祖”，乃是大大的吉日，便要宗翰祭告天地，以保佑大金宗廟社稷。

宗翰遂稱此台為“聖祖台”，並立下石刻：“天降武元，女真一統。神靈庇佑，大金乃成。阿果趙佶，俱入囚籠。‘聖祖’屈降，以彰其能。來日歸京，面奏大鷹。建祠立碑，後嗣承頌。乃刻此石，以垂聖功。伏惟再現，盡饗敬供。”

祭畢，宗翰又叮囑薩滿道：“這裏是個吉祥的地方，我死後，你們要把我埋在此處，不許懸屍‘聖林’，另將王婉容活燒殉葬，歲時‘送血淚’，謹記勿忘！”

趙佶目睹常夢初兵行險棋，居然成功，心下嫉恨道：“我觀這奴才一路之上雖不如李彥、童貫那樣‘行事巧而習’，也算‘用心專而忍’了，竟致旦夕少他不得，本欲返駕之後給予大大賞賜，好成全他隨我北上共風霜的一番良苦用心，不料他竟半途棄我而去！”想到這裏，頓覺悵然若失，孤苦無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