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好一招釜底抽薪!
翌日,早朝。
百官分列而站,文官在右,以謝相為首。武官在左,以金大將軍為首,兩隊人抬眸對視都是劈里啪啦的火花,大殿之上散發著無形的火光和殺氣。
謝相一個眼神,身後的禮部侍郎便施施然上前奏呈,“皇上,皇後娘娘言行無狀,膽大妄為,昨日在未央宮中明目張胆刺殺嫡,心狠手辣實在是讓人瞠目,如此德行敗壞之冷血女子,斷不可繼續為後,禍亂後宮,請皇上下旨,將謝氏打入冷宮,以正禮法。”
龍庭羽端坐在龍椅上,狀似為難地看了一眼謝相,囁了一下,“謝相也是這樣以為的?”
謝子恆年逾五十,精神鑘爍,臉頰兩端有兩道深深的法令紋俯衝直下,顯得神情嚴肅,一副凶煞之相,兩手攏在袖子中,站姿挺拔,“臣如何以為不重要,祖宗禮法不能廢。”
一個不聽話的庶女,放棄了又如何?
“謝相大義滅親,真是好生霸氣。”這時,對面身着暗金色武服身姿強壯,面上神采奕奕的金將軍直接站了出來。
比起一身文人意氣的謝子恆,金大將軍到底是沙場上滾了血刀子回來的煞神,走路帶風,眼窩深遂,目光如刀,走到謝子恆身側,嗤笑一聲,“皇後娘娘是有罪,可養不教,父之過,身為皇後娘娘的父親,皇后做出如此驚世駭俗之事,便是相府沒有家教禮數,若真要罰,合該將謝相滿門抄斬了不是?”
縱然明知不可能,但只要能讓這死對頭丟人現眼不好過,他心裏就舒坦。
“大將軍此言差矣。”禮部侍郎立刻站出來,蹙眉道,“女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皇后犯錯,如今與謝相何罪之有?”
“最煩你們文人那套唧唧歪歪的,謝相女兒被一個庶女弄死都沒有說話,你一個外人跟着瞎摻和什麼?”一個武官喊道,“按你說的,難不成皇后犯錯,你還要給皇上定罪?”
雙方嘴戰一觸即發,吵着吵着中間的距離越變越小,像是恨不得擼袖子直接戰一場。
龍庭羽冷眼瞧着,大手攏在寬大的袖口,骨節分明的指尖落在龍椅之上,有節奏地敲擊着,眼底噙着冷意,面上卻是一片無措和惶恐,似乎生怕大家打起來,又不敢說話似的。
“都住手,大殿之上,幹什麼呢?”眼看着兩方吵着吵着就要動手,金將軍攔住一名面紅耳赤的五官,笑眯眯地看着謝子恆,“謝相痛失嫡女的心情,我們都能理解,既然如此,乾脆不如把謝婉瑩處死,讓蘇貴妃繼后,豈不是兩全其美?”
文官又不幹了,“憑什麼讓蘇貴妃繼后?她不過是將軍府收養的義女,論身份尊貴,自然該是相府嫡女。謝婉瑩的確罪該萬死,不如謝相再送一名嫡女入宮,也好穩定後宮。”
金將軍轉身看向皇帝,“皇上,謝家女一個兩個大鬧皇宮,謝相教出來的女兒怕是難當后位,既然謝相執意要送嫡女入宮,不如冊封個皇貴妃,慢慢磨練一番。蘇貴妃久在宮中多年,繼任后位,再合適不過了。”
他這話一出,兩邊都跪了下來,統一求皇帝做主,唯有領頭的一文一武直挺挺地站着,目光緊緊攫住少年皇帝,分毫不讓。
百官這下倒是一統了意見,“請皇上下旨,處死謝婉瑩,冊封新后。”
龍庭羽單手托着下巴,半歪在龍椅上,似乎是睏倦了,又像是被嚇着了,半晌一句話都沒說,心中卻在猶豫,謝婉瑩昨日才答應把當日的事情告訴自己,若是現在謝婉瑩死了,只怕這輩子都不知道母后臨死前到底說了什麼,以及靈武案的真相了。
可若是不下旨,今日怕是不能善了。
不如先把這件事情拖兩天,再想辦法騙到謝婉瑩說了靈武案真相,之後再如了文武兩位權臣的意,殺了謝婉瑩平息爭論……
就在這時,大殿之外諫鼓大響。
自寧國立國之初,為了讓沒有進入大殿資格卻又真正含冤之人有機會直達聖聽,寧國開國皇帝在大殿外設立諫鼓,敲鼓之人不論身份高低貴賤,只要有重大冤情,都可以上殿陳述。
自打寧國內亂,這諫鼓如同擺設一般,已經很多年沒響過一次,今日這一響,驚了滿堂人,紛紛看向大殿門口。
龍庭羽鬆了一口氣,連忙道,“把敲諫鼓的人帶進來。”
不多時,大太監李公公領着鳳袍加身卻不施粉黛的謝婉瑩翩然入殿,女子身形單薄,將鳳袍穿得有些空蕩,一頭青絲披散在肩頭,面色蒼白,形容憔悴,眼神卻冷靜堅定,迎着百官目光,絲毫不怵,施施然在殿中跪了下來,對着大將軍和謝相深深一拜,腦門都磕響了。
殿中安靜片刻,忽然轟的一聲炸開。
“她這是幹什麼?示威還是示弱?”
“穿着鳳袍是示威,沖相爺和大將軍磕頭,又是示弱,謝婉瑩到底要幹什麼?”
“雖說相爺和將軍平時私下對皇上也不客氣……可是自古以來,哪裏有皇后給權臣當眾下跪的道理?這要是傳了出去,那不是亂了尊卑么?”
一時間,眾人議論紛紛,臉色分外精彩。
金將軍和謝相倒是巋然不動,淡定的很,異口同聲道,“皇后這是幹什麼?”
“下跪行禮啊。”謝婉瑩抬眸,將小手攏在小腹處,禮儀到位,朗聲道,“大將軍和謝相位高權重,每次入宮中議事時都要皇帝皇后參拜二位,本宮想着,既然兩位這麼迫不及待地表現自己的野心,不如本宮今日就當著群臣的面參拜兩位。”
龍庭羽微微坐直了身體,臉色微沉,直勾勾地看着謝婉瑩,當眾下跪,諷刺權臣,她又是在鬧哪一出?當真不怕死么?
誰知,謝婉瑩還有更勁爆的話,“不知你們誰人要當那天下至尊,去吧,把那棋子換下來。”
素手一指,竟然直勾勾指向了大殿之上的少年皇帝。
“方才諸位皆以本宮不遵禮法為由,要將本宮處死,那如今看來,金將軍和謝相只有將皇上換下來,才是不違禮法之人,才能保住項上人頭,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她雖然出言不遜,卻又是說得大實話,一時間,龍庭羽都愣住了,眼神變得深邃而沉凝,目光化作實質了一般,恨不得將謝婉瑩的心思看得清楚分明。
好一招釜底抽薪!
好一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皇后!
謝婉瑩,果然有一手。
聞言,金將軍和謝相相視一眼,同時咬了咬牙,還是連忙跪了下來,“老臣不敢。”
兩人不是傻子,之所以兩人到現在都只是權臣,而非帝王,便是天下諸多勢力互相掣肘的結果,不說這大殿之上私底下多少盤根錯節的勢力暗潮洶湧,千里之外,藩王邊境之地,那些手握兵權的硬茬個個都不好對付。
私底下他們如何羞辱皇室都無傷大雅,可一旦示眾作廣,那這示威就變了樣,就是向全天下掀了謀反大旗。
若沒有萬全準備,誰都不敢朝着帝位輕舉妄動,這也是龍庭羽還能安然坐在皇位上的原因。
此刻不做好姿態,天下群起而攻之啊。
“娘娘恕罪。”兩人又是異口同聲,從未如此齊心過,“皇後娘娘快快請起,老臣愧不敢當。”
龍庭羽一副日了狗的表情,這兩老東西,都沒拜過朕,現在居然當眾拜了謝婉瑩?
借力打力,這女人倒是玩得挺溜。
看來,她的價值需要重新估量了。
謝婉瑩無視了皇帝微微帶着怨念的眼神,冷哼一聲,直言道,“諫鼓是本宮敲的,今日本宮就要當眾狀告謝相縱容嫡女欺辱皇室,雖已被本宮凌遲,但此事仍需追究責任,否則屈屈一個相府嫡女,哪裏來的狗膽當眾向皇上與本宮示威?”
眾人瞠目結舌,屈屈相府嫡女?一代權相,勢力滔天,唯有大將軍能夠與之抗衡,就連皇帝都不敢對謝相頤指氣使,這庶女皇后哪裏來的底氣說這話?
可謝相一黨看着還穩穩噹噹跪在地上請罪的謝相本人,紛紛閉嘴不敢說話,生怕不小心給相爺惹禍,再打了他老人家的臉。
畢竟,‘禮法’二字是他們先提出來的,現在反駁謝婉瑩,不就是揭自己的短么?
謝子恆抬眸,冷冷盯着謝婉瑩,“皇後娘娘手刃嫡姐,為父今日此舉,也是為了全祖宗禮法。”
“謝相為何不問本宮那嫡姐做了什麼?為何不問未央宮數十名侍衛為何被滿門抄斬?”謝婉瑩挺直背脊,“他們以下犯上,蔑視皇上,挑戰皇室權威,謝相,大將軍,兩位認為本宮身為皇后,難道做的不對么?本宮以為,這才叫大義滅親,護衛相府,省的讓那些嘴碎的污衊相府目無聖上,意圖欺上作亂呢!”
謝相胸口一悶,“你!”
這還是那個懦弱無能的庶女么?
為何他竟然不認識她了似的?
金將軍哈哈一笑,“皇後娘娘說的是,娘娘為了皇室顏面大義滅親,自然當得起一聲贊,謝相年紀大了,難免不辨是非,偏向嫡女,娘娘莫要置氣。”
雖說未央宮中被斬殺的侍衛也有他的眼線,不過不打緊,眼下能打擊謝子恆才是最重要的,看他們父女倆狗咬狗早合適不過了。
謝子恆咬牙,“娘娘恕罪,是老臣未曾查明真相,偏聽偏信,冤枉娘娘了。”頓了頓,他緊着聲,“今日起,相府再無謝靈玉此人,老臣會休掉其母,將其逐出家門,望娘娘和皇上寬宏,原諒老臣的罪過。”
比起武官的單刀直入,謝相言語間頗為得體,文質彬彬的模樣瞧着非常正派,挑不出一點錯處,若是那緊擰的眉眼下的目光,不是冰雪成刀似的盯着謝婉瑩,那就更有說服力了。
謝婉瑩直勾勾地看着他,“謝相知錯就好。”
金將軍看熱鬧不嫌事大,毫不客氣地笑出聲,“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謝家的家務事,不勞金將軍多言。”謝子恆咬牙,壓低聲音,“謝婉瑩,你給我適可而止,鬧夠了沒有?”
“父親險些要了本宮的命,本宮還不能還手么?”謝婉瑩冷笑一聲,聲音低低的,有些沙啞,“謝相,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身為你的女兒,我怎麼也得留着幾分狼性不是?都像是謝靈玉那麼蠢,我能在這深宮之中活多久?”
謝子恆攥緊了拳頭,難以置信地看着她翕動的嘴唇,完全不敢相信這是謝婉瑩能夠說出來的話。
龍庭羽咳嗽一聲,適當出聲,“既然謝相已經知錯,這件事就這麼算了,皇后,你也起來吧,春日寒涼,莫跪着了。”
“回皇上,臣妾還有一事要奏。”謝婉瑩卻不起,而是深深拜了下去,“臣妾還要狀告金大將軍,臣妾昨日在未央宮中被人下毒暗害,九死一生,現已經查明,是金大將軍指使蘇貴妃毒害臣妾。”
金將軍膝蓋一跳,險些從地上沖了起來,“你胡說什麼?”
謝子恆當著死對頭的面被親女兒打壓,原本正生着氣,聞言眼睛一亮,眼疾手快地壓着他的肩膀繼續跪着,“金將軍,這可是皇後娘娘,你這是什麼態度?難道向犯上作亂不成?”
謝婉瑩半點不懼,“金將軍,不是本宮污衊於你,廢妃蘇梓離已經簽字畫押,認了毒害本宮的罪。”她從懷裏掏出一紙罪狀,疑惑道,“就是不知此事到底是蘇梓離誣陷,還是說,真的是大將軍的意思?”
一時間,文官連忙幫着謝相給金將軍定罪,說得跟一個個都親眼看到金將軍指使蘇貴妃犯錯似的。
龍庭羽跟着插了一刀,“當真有此事?金將軍,你作何解釋?”
“皇上,娘娘,老臣冤枉。”金將軍心底恨極,可連謝子恆都栽了跟頭,連嫡女都不在意了,眾目睽睽之下,他不得不放棄蘇梓離這個義女了。
他磕頭一拜,“娘娘,此事與老臣無關,都是蘇貴妃的意思。”
龍庭羽揚聲道,“蘇梓離謀害皇后,罪該萬死,傳朕旨意,剝奪其貴妃封號,賜死。”
底下一片鴉雀無聲,再也不吵了。
謝婉瑩抬眸,“皇上恕罪,不如將蘇貴妃交給臣妾處置吧。”
原主的仇,她要親手報了。
“好,就依皇后。”龍庭羽心情大好,語氣都輕鬆了幾分,“退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