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後院
顏靜姝隔着顏靜媛坐在趙氏身邊。二人並排,紅靛相間,亦如甘泉遇烈酒,輕風遇火焰。今日顏靜姝如往常一樣一副清雅裝扮,發間不過兩支月白玉釵,額前繫上靛藍點翠抹額,身着一身淺藍羅裙,外搭月白雙綉短襖,領口與袖口用靛藍色絲線與銀絲綉上雲紋,遠遠望去只覺得她溫潤可人,氣若幽蘭。其實單看顏靜姝因着她身上本就有種撫慰人心的平和,是以每每在一眾貌美的女子中總會顯得她氣度非凡,不過今日因着顏靜媛的盛裝相持倒顯得她有些寡淡無味。
趙氏與顏靜媛顏靜姝說了會兒子話,丹青就帶着莊子與鋪子的劉管事和黃管事進來了。
劉管事名叫劉武,是主管莊子賬目的管事,是從小在莊子上長起來的,祖輩都是為顏家做事,儘管姓劉,但也算是顏府的家僕,因着在家排行老二,平常也都喊他劉老二或者劉二。黃管事本名叫黃漢,主管顏府的大小商鋪,平日走些生意上的賬,因這是在城裏做生意,雖不是顏府的家僕,卻因着往來頻繁,在顏府間行走也更遊刃有餘些。
“奴才給夫人請安。”
“劉管事,黃管事快快請起。”趙氏溫和的朝着兩位管事說道。
“謝夫人,這是今年莊子收上來的的帳,請您過目。”劉二畢恭畢敬的將賬本交了上去,雖說這些年都是他來交賬,可平日裏接觸的都是莊稼漢子,陡然來到這高門大戶中,就顯得過於局促了。劉二是典型的莊稼漢子,膚色黝黑,精瘦的臂膀卻不瘦弱,正方的臉上綴着一雙灰白的眼球。因着近些年做了主事,皺巴巴的臉也養的紅潤起來,不改的還是那副忠厚老實的模樣。
“這是鋪子遞上來的匯總,屬下按照街道位置和鋪子類別做了分類,方便夫人觀看。”不同於劉二的精壯,黃漢的身形略寬,臉上堆着細白的肉,將一雙眼睛擠得只留下一道彎彎的縫,不過因着他嘴甜心細,這副模樣看上去到極為討喜。
趙氏笑意和煦的拍了拍顏靜姝的胳膊,示意讓顏靜姝接下賬本在一旁看。
顏靜姝有些鄭重地接過賬簿,而趙氏則在一旁同管事們詳談經營細則。這是她跟着趙氏這麼多天來趙氏第一次放手她看賬目,從前都是在她說一些看賬目的技巧,她知道這是趙氏正在教她,對她的考驗,不容分說便逐字逐句的看了起來。
榮康堂
宋媽媽面色凝重地走進院子,心思忐忑的在庭院等待顏老夫人的傳喚,其實她今日並不確定顏老夫人是否還會見她,可她總想着,自己年歲已大,這一出府,怕是再也沒機會見老夫人了,想到這,內心便是濃濃的不舍。
其實宋媽媽突然地被調到幽蘭院是有原因的,具體的來說原是為了將功補過的,當年蘇姨娘能將事情鬧那麼大,與她再一旁助推,並且因着孫子的前程怠慢了老夫人脫不得干係,之後顏老夫人查出那事有她的身影,念及往日主僕情分,只私底下偷偷地罰了她半年的月例。雖未重罰卻是輸了情誼,那之後老夫人便不再重用她,事事唯張媽媽在身邊,她原以為自己就這麼被放棄了,也就想着只等年歲到了被放出府去頤養天年,可沒想到那日顏老夫人將她叫到了身邊,給她說了那樣一番話...
“懷秋,這半年,你過得如何?”
“奴婢,奴婢悔不當初。”宋媽媽倏地跪在了地上,她知曉顏老夫人是準備將自己放出去了。
“你可知,當我知曉你為了給你的孫子謀取前程,將我的信息傳給蘇姨娘時,我是什麼樣的心情嗎?你跟了我可足足有四十餘年啊!”顏老夫人握着椅子上的把手痛心疾首的說道。
“奴婢有罪!奴婢無顏再面老夫人,還請老夫人將奴婢逐出府吧!”宋媽媽的頭重重的垂到地上,一雙老眼被淚水模糊了視線。
顏老夫人擺了擺手,有些悵然若失“罷了,你我四十餘年主僕情誼,怎能一朝便化為虛有。”
“老夫人...”眼淚順着聳起的顴骨緩緩而下,宋媽媽滿是愧疚的看向顏老夫人。
“好了,你原本就年長我,我也不能強留你多少年了,如今孟丫頭還小,你去她身邊照料些日子吧。”
宋媽媽呆愣在原地,回過味來才發覺,這是老夫人遞給她將功補過的機會,她頓時欣喜若狂,忙應了下來“奴婢全聽老夫人安排。”
宋媽媽已經在廳下站了有半個時辰了,隨着日光逐漸毒辣,一雙老腿也有些麻意,心下不由嘆息,不僅心思做了古,連體質也不如之前了。昨日的事情出了之後,她就知道,自己已經沒有機會再繼續為老夫人做事了,今日只當在老夫人面前謝罪,也不敢奢求老夫人能再見她一面了...
“宋媽媽,老夫人裏面請。”冬梅走了出來,恭敬地朝宋媽媽說道。
宋媽媽覺得眼眶有些濕潤,別過臉伸出紋路縱橫的手胡亂的搓了一把,漏出個微笑忙應道:“哎,就來。”
入了屋見顏老夫人端坐在羅漢床上,斜着身子逗弄着白瓷缸中的金魚,不知怎的就會想起當年初見老夫人也是這番光景,她被季府的管事引進屋供顏老夫人的母親季夫人給她選陪嫁,那時還是姑娘的顏老夫人一眼便選中了她,給她賜名“懷秋”,見她從季府到顏府,從姑娘到嫁做人婦,而她也從一等丫鬟做到掌管主院的媽媽,在她身邊度過了四十餘個春夏...
“奴婢懷秋,見過大小姐。”這一次彷彿四十年前那般稱謂。
顏老夫人扭過臉神色複雜的看着跪在眼前那個灰褐色背影,恍惚間也看到那個脊背挺拔的婢女,何時她的脊背也彎曲了呢?自己是不是也如此了呢?嘴巴張合幾次,齒間竟有些發苦,暗自嘆了口氣朝地上的婦人說:“起來吧,年歲大了就別總跪着了...”說罷,便又轉回頭不再看她。
“老夫人...我...”
“你是來向我辭行的吧。”顏老夫人將宋媽媽要說的話說了出來,只是語氣淡然,目光也並沒有放到送媽媽身上,旁人看不出她什麼喜悲。她盯着白瓷缸中那三尾銀花金魚,發覺有一尾似乎比旁的兩隻胖了些,便時不時用手中的竹籤趕一趕。
“是...”
“你走吧,阿誠我已經吩咐人安排他做了時兒的伴讀,從前顧忌他年歲小我沒同意,如今他也成人了也能擔得起你們家的一片天了,你...放心吧。”
阿誠是宋媽媽的孫子。聽聞顏老夫人如此言語,宋媽媽只覺得腸子都悔青了,她的謀划是圖什麼啊,她竟親手毀了她自己的半生勞苦,如今還是靠的老夫人念及舊情,才將阿誠放在了大少爺身邊。
宋媽媽嗡了嗡嘴卻是再說不出其他的話了“謝老夫人,還望老夫人保重身體,懷秋告退!”
“嗯。”顏老夫人好像很是專註魚缸中的金魚,自始至終未正眼看過去。
過了許久屋子裏就只剩下竹籤子挑水的聲響,那尾微胖的銀花金魚被顏老夫人趕得躲在了假山下,頓時覺得有些無味,她放下籤子開了口“念霜...”
張媽媽答道:“奴婢在。”
“去吧,按吩咐的做。”她既選了給孫子一個好前程,那就說明沒有旁的留戀了。上了年歲又如何?她不是沒留過情面,可那是她自己放棄的,如此就別怪她不顧情面了,她絕不允許身邊再出現一個宋懷秋...
“是。”
看着那魚似乎覺得外界沒了干擾一般又遊了出來,顏老夫人又拿起了竹籤...
聽荷將曼兒身上的泥污洗凈,再換上身乾淨的衣裳才後知後覺的感受到曼兒是個十分標誌的小美人,因着剛剛洗漱時與她一句話便說到一起,不由起了打趣的心思:“剛剛我還當你是個男娃,沒想到洗凈了才是個皮相不差的小丫頭。”
曼兒朝着聽荷皺了皺鼻子“那是當然,不然我何至於在臉上弄那麼多泥漿,自是因着我這副絕色。”說完還揚了揚頭,一副得意的樣子,她從小被人誇讚到大,也是知曉自己有一副好的樣貌。只是從前她只當那些話是好話,如今想來難免有些悵惘,若是自己長得不好看,媽媽說不定還不會收留自己,可又是這幅容貌,才讓自己逃離那處,唉...
聽荷第一次遇到這麼沒羞沒臊的女子,才十歲就稱呼自己是“絕色”,跟雨塵比起來簡直有過之而不及,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麼去反駁了,愣愣的說道:“是誰教的你說話?”
曼兒回過神背聽荷突如其來的疑問問的有些疑惑,還認真思索了片刻:“我自記事起便會說話了,怎麼了?”
“如果我是他,見你現在這麼說話,一定後悔教你開了口。”聽荷認真地看着曼兒說道。
“你認真的嗎?”曼兒詫異的看向聽荷,見她認真的模樣不像玩笑,頓時明白了她是真心這麼想的,如此認真的被人回噎她也是第一次見識,內心有些抓狂,也不知是誰不該開口說話!不過心想面前的女子又是小姐的心腹,若是招惹了她萬一又被扔到外面,還是把那句話咽回肚子裏。
“好了,我們去李總管那裏錄個名字就完事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