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思維和存在何者為第一性

莫拉並不是傳統教會經典中所記載的那種神明，她沒有所謂的神權、神職，也不在乎什麼責任，更不會悲天憫人的愛一切、愛眾生。人性在她的身上的比重是遠超神性的，倒不如說，她就是一個靈魂極其強大的人。

但即便如此，常人也是沒有資格直面莫拉的。

並不是說莫拉只眷戀擁有高貴血脈天選者，而是單純的，靈魂體量差距太大。

人的情緒是很易變的。尤其是在和另一人相處的時候，哪怕只是閑聊，也可能因為對方的某句話的語調動聽而心生愉悅，或者因為哪句話拉長音而產生厭煩。

對兩人的關係而言，這種小情緒是無傷大雅的，正常人不會因為對方一句話的音調不對就痛下殺手。

但這點在莫拉的身上並不適用。

她的意念實在是太強大了，強大到哪怕一丁點的情緒波動都可能直接扭曲對方的意識、生命形式乃至存在與否。

而且需要特別說明都是，對她而言，“常人”指的並不僅僅是普通人，藍血、聖者甚至是史詩種對她而言都沒有任何區別。

通常而言，只有依託集群意識才能在她的面前一定程度上保證自我。這也是為什麼泰洛瑞斯的諸族中只有能通過母樹集合群體意識的精靈大致保留了對莫拉的原始信仰。

當然，莫拉也不是絕對不能與凡人交談，但就像是巨人和螞蟻交流一樣，她需要屏息凝神、全神貫注，螞蟻也不由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對雙方都是巨大的負擔。

事實上，自從被莫拉創造出來的以“秩序”和“混亂”為代表的強大但瘋癲的古神死光后，她已經快十萬年沒和人好好的聊聊天了。

她的孤寂可以想像。這也是作為入侵事物的冥河能在泰洛瑞斯暢通無阻的最根本原因——靈魂輪迴轉世過程中積攢下來的因果能一定程度上抵抗莫拉的意念扭曲。

莫拉就如同一個剛剛起床的少女一樣，揉着眼睛，扯着略顯喑啞的嗓音向狄克問道：“哦，是你啊？換了個樣子我差點沒認出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狄克點點頭，也熟絡的回道：“確實有事需要你的幫忙。”

兩人其實是認識的，準確的說是七萬年前那個身化黃泉的狄克認識莫拉。至少在狄克接收的記憶中，她是一個很友善的人……打了十多萬年的單機，好容易遇上個能開麥聊天的，能不友善嗎？

“是遇到斐琳也解決不了的問題嗎？算了……我要瀏覽一遍泰洛瑞斯這幾千年的大事件，你稍等一會兒。”莫拉說著，周圍的藤蔓收攏，扭轉，形成了一個個的閃着藍色光暈的機械。

他們到了埃林塔，斐琳機房。狄克剛一落地就吞沒了好幾個主機。

莫拉瞥了一眼，那幾個主機便頃刻間恢復了過來，狄克也被挪移到了一個相對空曠的地區。

值得一提的是莫拉雖說能肆意的修改世界的歷史走向，但她本身做不到全知。當然，理論上來講莫拉是能隨意的暫停、倒轉時間的，若是她想，可以瀏覽任何她想知道的一切，但這種方法實在是太過繁瑣，不如斐琳好用——當年斐琳被地精創造出來后，最開心的就數平白撿了個搜尋引擎的她了。

這時的莫拉腦袋周圍亮起了一圈藍色的光芒，她在接收信息，過程中她的思緒甚至影響到了狄克，讓他也看到了些在莫拉睡眠過程中發生過的，被斐琳篩選整理成畫面的歷史情報。

時間流動對莫拉主觀而言本就像是皮筋一樣，能抻能拉，有心提速的情況下，扎眼間便瀏覽了數千年的歲月。而在看到近幾年發生的事情后，莫拉的臉上露出了尷尬的表情：“那個……不好意思啊，讓你受苦了。”

“嗯？”狄克一愣，“我受苦？受什麼苦？”

“因為三千年前的意外，我在進入沉睡前一直在念叨着你，導致我的噩夢一定程度上影響到了你。”

莫拉的噩夢……狄克想到到自己和莫莫的相似之處：“……你是說，我在蒼白之塔經歷的那些是因為你？”

怪不得他在遭受苦難的時候斐琳並沒有出面阻止。尋根溯源，他所經歷的一切都是來自於更高級權限擁有者的“指令”。

“主要還是泰洛瑞斯的泛意識對外來者有本能的惡意……不過我也有一定的責任，我向你道歉，需要我重置你的那段經歷嗎？”

“重置是什麼意思？”

“就是將時間逆轉回你剛剛來到泰洛瑞斯的時候，”莫拉解釋道，“不過只重置和你相關的時間，那些和你相關的事物會因為命運修正原因不會出現太大的變動……你也可以理解成你的那段經歷被抹除了。”

“……你能做到嗎？”狄克不由提出了懷疑，畢竟他還連接着冥河，他的思想、經歷不是那麼容易扭曲的。

莫拉笑了笑。

狄克只覺得自己好似飄蕩在浪濤翻湧的大海中的一葉扁舟，再回神，便發現自己竟已經無法感知到冥河的存在。

泰洛瑞斯之中，冥河竟是直接被抹除了去，現在狄克本人成為了泰洛瑞斯最後一截“冥河”。

“世界之外的冥河網絡我確實無法撼動，但局限在泰洛瑞斯之內，還忤逆不了我的意志。”

話音落下，冥河隨即又重新流淌在了冥界的土地之上。

“不過那畢竟是你的經歷，是否擯棄，由你來選擇。”莫拉認真道，她可以悄無聲息的抹消掉狄克的那些經歷。修改泰洛瑞斯生靈的命運進程，她早就不是第一次幹了。但誰讓狄克有着和她“平等交流”的能力，她願意給予狄克這個尊重。

有那麼一瞬間，狄克猶豫了。

徹底拋棄那些夢魘，以一個尋常、健康的穿越者，重新經歷這一切。

他可能憑藉異世界的見聞和預言中天命冥王的身份成為蒼白之塔真正的座上賓；以相對正常的方式匯聚魔力、凝練死氣，並以亡靈法師的身份一步步激活閻羅權柄，可能還會提前激活系統；那時，死後重生將是他最大的底牌，可能數年都不會死掉一次……

“算了吧，”思索良久的狄克終還是選擇了拒絕，“我希望得到另外形式的補償。”

“哦？你說。”

“這個！”狄克上前兩步，忽的摸出了虛幻小劍，一劍刺在了莫拉的身上。

狄克只覺四周陡然震動了一下，那是星辰重新接管周遭規則的體現。

就見莫拉咚的一聲倒在了地上。她的靈魂，消亡了……

“呼~舒服了。”狄克長舒了一口氣，對着莫拉的“屍體”說道，“行了，咱們一劍泯恩仇……便宜你了，要不是還得求你辦事絕對不會就這麼算了的。”

“我是不是還得感謝你，”莫拉沒事人似的站了起來，“你怎麼知道我沒事？”

狄克嗤笑了一聲：“整個泰洛瑞斯都是因為你的意念而形成的，我不認為其中衍生出的概念力量能強行殺死你。”

泰洛瑞斯的唯心本質決定了萬物最根本的還是“思維影響現實”，其它的什麼法則、禁咒、規律都都是次一等的。

作為世間最強大的生靈，莫拉可以死，但只可能被另一個有着龐大靈魂質量的生靈憑藉意念殺死，而不是被什麼“有着即死效果的短劍”戳死。

“是啊，你說當初的我怎麼就沒想明白呢。”莫拉說著，輕抬胳膊，虛幻小劍便到了她的手中。

就見小劍在她的手中逐漸拉長、凝實，最終變成了一桿長槍的形象……說是長槍都有些抬舉，它就是一桿有着尖頭的漆黑長刺。

莫拉輕撫過它的表面：“沒想到重置之後，是它佔據了魔劍的位置……”

“你知道它？”狄克好奇道，他手中的奇物只剩它不知道來歷了。

“嗯，很熟悉。它曾經‘殺死’過我。”

“？”

“那是我在剛剛創造出‘群星’后不久，我的兩個最優秀的孩子，利用星辰的力量鍛造出了這把‘弒殺靈魂之刺’，並將它指向了我……”

狄克瞭然的點了點頭，所謂用星辰鍛造也就是禁咒，想必這也是虛幻小劍觸之即死的根源。

“那時的我，還沒意識到自己的特別之處，在靈魂潰散之後，便以為自己真的死了，因此陷入了沉睡之中，半夢半醒之中，我還在那兩個孩子統治的世界中生活了一段時間。”

“特殊之處？”

“嗯，用地精的話來說，也就是‘思維和靈魂何者為第一性’。”

莫拉的“靈魂”是其意識活動過程中產生的“異象”，而泰洛瑞斯的其他生靈，則是靈魂中誕生了意識……不，準確的說連“靈魂中會誕生意識”這一條規則，都是莫拉早年間的錯誤認知而形成的。

這也是為什麼泰洛瑞斯中會有現實不過是特殊的夢境這種說法。

一旦莫拉否認“靈魂會誕生意識”這項規則，錨定泰洛瑞斯物理規則的星辰，這種特殊的亡靈就會瞬間消散，進而導致整個泰洛瑞斯的崩潰。

換言之，這個世界的存在，都是維繫在莫拉的“自欺欺人”上的。夢幻到不可想像。

莫拉仍舊撫摸着這柄尖刺：“臨‘死’前的我真實的恐懼又進一步強化了它的威能，讓這把兇器脫離了我那兩個孩子的掌控，進入了泰洛瑞斯之中成為了英雄史詩的一部分，直到它的子彈再度射入我的胸膛，將我從‘死亡’中喚醒了過來……”

“子彈是什麼意思？它其實是把手槍？”狄克驚訝道。

“它的形態是隨持有者觀念變化的，那時它的持有者是一個有着地精血脈的混血，它也變成了一把火器。”莫拉耐心的解釋道。

在秩序和混沌兩位古神手中，這是樸實無華的棘刺；在弒神者一脈手中，這是裝飾誇張的闊劍；在狄克手中它又成了半劍半筆的小物件。還有這火槍的形態，虛幻小劍比他想像的要多變啊。

狄克點點頭，沒再繼續發問，事實上，後來的事情他從弗蘭肯那裏聽來過。

十萬七千年前，群星忽然從不可碰觸之域回歸現世，同時大量星辰隕落地面，遺留數量龐大的星骸，為後來星域諸神與星辰簽訂契約打下了基礎。

這估計就是莫拉那兩個倒霉孩子被打死引起的。

“好了，回憶到此結束，”莫拉將黑刺遞給狄克，“你找我到底要做什麼？”

黑刺在狄克手中重新變成了虛幻小劍，隨後又被收起。

“莫莫，那個由睡夢中的你凝聚出的你，我希望你能讓她徹底獨立出來。”狄克認真道。

是的，莫莫就是睡夢中的莫拉。這是莫拉在“死”過一次后所領悟的技巧，夢中的她和泰洛瑞斯隔着一層屏障，她便能在夢中真實的參與到泰洛瑞斯的英雄史詩之中。

莫拉皺起了眉頭：“我再給你創造一個一模一樣的怎麼樣？”

“不，必須是她本人，你做不到？”狄克質疑道。

“做的到，但她畢竟能算作另一個我，不改變靈魂結構的話和我的聯繫是沒法完全切斷的。我在意識清醒的時候自然是無所謂，但在睡夢之中會不由自主的想要將她同化……”說道這裏，莫拉頓了一下，“除非我用星辰提前設定好鬧鐘，讓我在每次同化前醒來。”

“這不可以嗎？”

莫拉聽此翻了個白眼：“這會影響到我的睡眠質量——我需要額外的補償。”

狄克一愣：“你還要補償？”

“你自己說的，我們已經‘一劍泯恩仇’了，”莫拉挑眉道，“平等交易，有什麼問題嗎？”

“現在我讓你捅回來還來得及嗎？”

“你說呢？”

狄克嘆了口氣：“你要什麼？”

“什麼都可以，只要是我沒有的。”

“……”有什麼東西是你沒有的嗎？

“我不挑的，”看狄克陷入沉默，莫拉提醒道，“比如說三千多年前的時候，就有個女孩用她構建的另一個泰洛瑞斯換取了我不輕易重置歷史。”

說著莫拉踩了踩腳下：“就是這個世界，兩個近似的世界同時運轉，相互對比，很有趣呢。”

“……”狄克是真沒想到在這兒也能聽到澤蘭娜的事迹。

思索了片刻后，狄克隱約明白了莫拉的思路，一拍大腿，很是豪橫的說道：“那我把冥河送給你。”

莫拉聽此一愣，開口道：“你忘了嗎？冥河已經是我的了，你用它換取了泰洛瑞斯的靈魂外流，我還額外送給你了斐琳的三級權限。”

狄克回想了一下，好像還真有這事，媽蛋前世的他還真是敗家啊！

“要是沒有什麼有趣的東西的話，陪我一千年，不，八百年也可以……你那是什麼表情！”莫拉話還沒說完，狄克便展現了極為生動的嫌棄臉。

“沒，我已經想到了，”狄克說著忽然摸出了一個渾圓的光球，“這個……怎麼樣？”

“好像很意思的樣子，”莫拉點點頭，“這是什麼？”

“它叫系統，一個我幾乎沒用過的寶貝。”雖然現在壞了就是了……

…………

狄克哼着歌重新回到了蒼白之塔。

伸手碰觸那由縛魂鎖構成的鎖鏈，將其收回體內，陷入沉睡的莫莫暴露了出來，被狄克橫抱着。

左右看了看，正想着找一個能落腳的地方。地面的骨質便相互粘合，形成一張骨床。

“有眼色。”狄克小聲感嘆了下，將莫莫放在了床上，便要起身離開。

“嗯？”還沒等起身狄克便發現，莫莫不知何時攥住了他的衣服。

再度確認莫莫沒有醒來之後，狄克思索了片刻，摸出了硬皮筆記，輕劃了兩下，身上的人皮衣便宛如活過來一般，順着莫莫的手臂延伸到了她的身上。

化成了一身明顯偏大的女巫裝束。

順便將自己的骨杖放在莫莫的身旁，狄克又召來了人皮書。

“主人……”

“虛——”狄克打斷了人皮書的嚷嚷，將它也一併放在骨床上，再度與硬皮筆記上劃了兩道。

人皮書輕震，書封上的眼睛撇向莫莫，再轉過來，便發現狄克已經消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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