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誘敵變路
為了顯示誠意,玲瓏將盤山鹽礦被人據為私有,大批礦工被強制囚禁,官商勾結,以及兩人追蹤押運車到漢源之事,毫無保留事無巨細全部說與唐問雁聽,她的來意很明白,藉助唐家嶺的勢力,截下那批貨。
唐問雁聽她提及那些地名,不免皺眉:“這批貨,是要去金川。”
玲瓏並不隱瞞:“不錯。”
“可巧了,前兩日,金川那頭派了人過來商議,說要與我唐家嶺協手奪下漢源郡,反夏復朝。”唐問雁淡淡的瞄了瞄她:“事成之後,他許我封侯拜將,良田千畝,關姑娘今日此舉,便是要我拒絕金川耿域的好意,公然與他為敵,不知我若幫了關姑娘,能許我什麼?”
這一點,玲瓏並未想到,她只聽說唐家嶺是漢源最大的匪窩。這唐家嶺能讓金川耿域都想拉攏,可見其在漢源的勢力之大,英雄向來不問出處,自古也有以土匪起家謀奪大權,從此平步青雲的,雖說唐問雁是女子,但這也不是不可能。
她一直很疑惑,那一批貨過漢源,雖不是走官道,但唐家嶺的眼哨只要稍微留意,又豈能不知,要麼說,唐家嶺有可能是故意放那批貨安全通行。
玲瓏此刻腦袋開始飛速運轉思考,盤山鹽礦,金川耿域,夏朝,漢源唐家嶺,代渠王室,一絲一縷,錯綜複雜,當做一個決定時,只會牽扯出更多的絲線,剪不斷理還亂。
明明她只是幫人捎個信物,順帶一不小心就看上了那座鹽礦,再順帶借個土匪勢力把它截了,怎的偏要扯出這麼多雜亂的絲線,早知道直接報官把那鹽礦上交多好,一來能解救那些礦工,二來還能幫夏朝朝堂除去腐敗官員,揪出那私採鹽礦的幕後人,說不定夏王一高興賞她個白銀千兩大宅一座,唉,都是貪心不足惹的禍。
“我許不了唐大當家什麼。”玲瓏緩緩道來,心中卻是在計算着:“唐大當家耳目眾多,可問一句,夏朝如今是否有出兵對抗金川?”
唐問雁對她這問題頗為疑惑,但念着她毫不隱瞞告訴鹽礦一事,此刻也能好心的告訴她:“三日前,夏朝將軍棄瑕已領兵出征。”
玲瓏內心……這麼快。
她私逃出來就小半月,記得她出來時斷一鴻離開鄲陽也沒幾天啊,該不會真的是前腳一到後腳就被刺殺了?代王耿彊表態了?是明目張胆聯合反夏朝還是願拱手讓權?夏朝通信這般快了?
她心底默默的算着時間線,斷一鴻若是快馬加鞭,從鄲陽到渠城,應該至少也要五六日,再加上來回通信,棄瑕出兵,唐家嶺打探到消息,這小半個月……這麼一算,也有可能啊。
亂,太亂了。
她得好好想想。
薛小成見她突然的靜默片刻,便知她定然又在想什麼對策了,這樣子,跟以前還真是很像……
頃刻,再見她容色淡然,彎了唇:“既然唐大當家與耿域同盟,要功名利祿,更要以一腔熱血反夏復朝,那這交易,就當我今晚沒說過,告辭。”
說完,便拉着薛小成,怎麼來的,怎麼回去。
唐問雁瞧着那半開的窗許久,唐雄從聽到打鬥聲響后,一直在外安靜聽着,此刻那兩人一走,他便即刻推門而進:“妹妹,要不要追?”
她搖了搖頭,道:“那少年武功不錯,即便你我合起來用盡全力,也只能與他平手,讓他們走吧。”
唐雄在外聽了個大概,從來沒有見過有人半夜來訪,還把目的說的如此清楚明白,一點都不隱瞞,若換作他,說不定早已動心,想到那批去金川的貨,再問:“那鹽礦,也如此算了?”
“有趣。”唐問雁笑道:“明知那是私礦,她不報官,卻要找一群綠林合作,只怕她是想自己私吞,黑吃黑這種事情,見怪不怪。”
唐雄提出建議:“那不如我們去把那鹽礦拿下……”
“別忘了,她說的官商勾結,所以,她敢全盤托出。”唐問雁淡了氣息:“若我們去動那鹽礦,必然會驚動那些官,到時吃力不討好,既想擺脫那些官,又想佔為私有,那個姑娘,應當是有了法子,才敢夜上唐家嶺。”
唐雄猶豫:“咱們就這麼看着?”
唐問雁把手中的劍放回床榻邊,緩緩坐下:“她問了一句夏朝是否出兵,想必早猜到這批糧鹽是金川軍的後援之一,她豪不忌憚金川勢力,要截下糧鹽,說明她要那鹽礦是私事,但幫夏朝卻是大事,今夜即便我們不助她,她也會想別的辦法去截鹽。”
唐雄點點頭,明知唐問雁沒把耿域當回事,她也從不在乎什麼功名利祿,至於反夏復朝,代渠幾年前就已經被滅了,反叛聲勢再大又如何,也不過是負隅頑抗。
不幫耿域,是因為她幾年前就見識過,夏朝的軍隊和將領不是吃素的,多年來的放任不管讓代渠王室太自以為是,叛亂送命這種事唐家嶺不做。二來夏朝滅了代渠,身為代渠人,唐家嶺對夏朝無感,拿下區區夏朝一座鹽礦,並不是壞事。三這些年唐家嶺與代渠朝廷屢屢為敵,朝廷多次剿匪也是無功而返,而劫糧劫銀這種事唐家嶺也沒少做。
唐雄再道:“那我們也黑吃黑一回,若她夠聰明,待她截下貨,我們再出手,以此與她談鹽礦合作。”
貨與鹽礦,都要!
離了唐家嶺,涼風有點冷。
走着走着,玲瓏突然道:“這個月份,晉國應該下雪了吧。”
薛小成一陣激靈,凝了她許久,鹽礦事還沒解決,生怕她下一句說要去晉國看雪,便接了一句:“夏朝四季涼爽,挺不錯的。”
所以,別念叨晉國了。
夏朝雖有冬季,夜裏也有些冷,但下雪是不可能的,她一聲嘆:“還好沒去晉國,不然一定會被凍成狗,我最怕冷了。”
提到狗字,阿狸下意識的以為在說它,忽的亮了眼睛,蹭了蹭她。
薛小成鬆了一口氣,只聽她下一句說:“明年再去也不遲。”
“……”薛小成憋着臉色,又見她把目光瞄在自己身上,他感覺全身有點不受控制:“你又想幹嘛?”
“你把衣服脫了。”
薛小成裹了裹衣衫:“……姐姐,你若是缺個小白臉男寵,我立馬給你找一個去,保證侍候你滿意。”
玲瓏作勢踹了他一腳,男寵你個頭,她又不好這口,生氣道:“我都這麼暗示了,沒看見我冷么。”
“看見了,可關我什麼事?為何要我把衣衫給你?”薛小成不解,把頭撇向一邊:“你這樣是欺負良家少年。”
“你有內力護身,少穿點也不冷。”玲瓏語氣又溫和了些,搓了搓被嗦風直吹的手臂:“乖,你姐我快凍死了,借你衣服用一用。”
因為沒銀子,夜裏都是露宿,不睡在火堆旁,她都快被凍的沒知覺,偏的薛小成看見也當沒看見,想起來她那些衣物丟在了亭華寺,就非常懊悔,她不該嫌棄的,夜裏又冒寒上了趟唐家嶺,她是真的冷,不騙人。
“天快亮了,你再忍忍,過會兒就不冷了。”薛小成笑容燦爛,又補了一個字:“乖。”
她幾乎要過去真踹他一腳,但被他躲開了,很快,兩人一路打鬧去了小鎮子,天已亮,卻是個陰天,她才覺得有陽光真好。
來到那押運隊停宿的小客棧,兩人藏身暗處觀察,只見那隊人已經集合要啟程出發。
還有一天半,他們便會出漢源郡。
“姐姐。”薛小成低了聲:“既然唐家嶺沒戲,還不如我出去直接把他們殺了算了。”
“天天在這說殺人,也不嫌髒了自己手。”玲瓏敲了敲他:“再說,殺了他們又能如何,若是貨我們拿不到手,也只是便宜別人,看到後面的人沒。”
“看到了。”薛小成沒有回頭:“唐家嶺出來的人,跟了我們一路,唐家嶺與耿域一同為謀,這批貨又是從盤山出來送往金川,唐家嶺怕我們泄露鹽礦秘密,想殺人滅口。”
玲瓏朝他笑:“唐問雁只說耿域給了好處,從未說過歸順,何來一同為謀,若你是綠林老大,別人給你封侯拜將功名利祿,想要招你歸順,你應不應?”
“這些東西我又不在乎,為官處處被人牽制,還不如江湖快意瀟洒。”
“若你是綠林老大,又是代渠人,國家被滅了好幾年,如今有人要拉你一起反抗,你應不應?”
“像我這樣無父無母的孤兒,連自己是誰是哪裏人為何來到這世上都不知道,你們那些人的家國情懷一腔熱血,就是矯情,我不信國,只信自己。”薛小成道:“夏朝,代渠,晉國,一樣都是被別人統治,做哪一國的子民,又有什麼分別。”
每個人處境不同,信念不同,想法不同也很正常,玲瓏雖不認同,但也不打算用長篇道理反駁他,家國情懷並不是矯情,因為有些道理,是說給懂的人聽。
回歸正題,她道:“唐問雁或許有家國情懷,或許國家被滅時她也有一腔熱血,拚死掙扎,但如今代渠不復大勢已去,她不會與耿域反夏朝。”
“你怎知道?”
“為了唐家嶺所收留的那些病弱老幼無依無靠的人,她不會的。”這,也是另一種情懷。
“那她派人跟着,想做什麼?”
玲瓏笑笑:“她想來一出蟑螂捕蟬黃雀在後,那我給她演一場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薛小成有些鬱悶:“明明你只和她說了幾句話,卻好像對她了如指掌。”
“好好揣摩她說的話以及態度語氣。”玲瓏看了他一眼:“江湖人稱青蘿剎,喜怒無常,她若是不願截鹽,哪怕拿刀逼她,不幫就是不幫,能耐她何。可是,她卻一直在耐心聽我說,直到她問我能給她什麼。”
“截個鹽而已,多麼簡單,你們為何要推來推去,算來算去,有意思么。”
“結果一樣,但意義不一樣,既然要交易,肯定得要知道對方能力,我若是沒能力拿下這鹽,她怎肯相信我能拿下那鹽礦。”
“所以,你上唐家嶺,目的不是讓她去截這批鹽,而是與她說那座礦。”
玲瓏瞄着他,嘆息,此刻忽然在想,如若是南宮祤,那個男人,一定不需要她做多解釋,就會懂。
她出來這麼久,也不見他派人來找過,該不會就這樣放她自由了?
可是,她原本是跟他有點賭氣,才想着要拿下鹽礦,如若他都不要她當妃子了,那她還賭什麼氣,直接放煙花慶祝了,鹽礦一事又與她沒多大幹系,即便她缺錢,也不一定非要那鹽礦不可。
所以,她這麼些天,是在做什麼……
甩了甩不切實際的想法,帶着忐忑的心,她拿着最後的幾十個銅子備了一卷小紙,再吩咐薛小成去弄些能讓馬受驚的東西,外加一些煙彈迷霧,一切準備就緒。
計算着押運隊行程路線,他們不走官道,天峰山是其必行之路,而天峰山谷則是最好的伏擊地點,於是兩人連抄了一天山道小路,超在他們前頭,來到天峰山谷,她觀察了一下地形局勢,簡單粗略的佈置了一下。
然後,她把紙卷加上飛鏢,用繩線纏好,遞給薛小成,叫他務必要把這紙卷交到那押運隊領頭人手中,接下來,就等看一出好戲了。
薛小成接過,瞄了一眼紙卷上的話,不免一笑,這嫁禍他人,耍詭計,揣摩人心的活,她做的真是順手。
飛身探到那對人馬,薛小成在暗處把飛鏢紙卷射出后,見那領首身邊的一人空手接過,心中道這人功夫不錯,未免被人發現,送完東西,他立馬展身離開。
護衛先瞧紙卷內容,遞過去,領首拿過一掃,輕緬,眉色皺成一團。
紙條中寫:唐家嶺埋伏,山谷有詐,速往西繞行。
“唐家嶺……”領首猶豫,行過漢源郡時,他一直都在小心避開唐家嶺這三字,金川與唐家嶺在政事上沒有談攏,但對於押運之事,唐問雁只說漢源郡匪寨不止唐家嶺一家,她不攔不截,不幫不助,儼然是袖手旁觀的態度。
難道唐家嶺又反悔看上了這批貨?
那接過紙卷的護衛道:“射飛鏢之人內力極強。”
領首提及:“此事不簡單,到底是傳紙條之人有詐,還是前方有詐,警惕些,繼續走。”
很快,一行人又緩緩行路。
到達幽深的谷口,領首的馬兒突然一驚,踏着步子不肯前進,領首手勢一抬,整隊人再停,再突然,不遠處一顆樹上,群鳥驚飛。
護衛亦是皺眉,往前幾步跳上樹探了探,路上有動過的痕迹,能看到樹葉下有被壓踩過,不遠處迷霧朦朧,安靜又詭異,說不定悄然藏身着多少號人,怎麼看都不尋常。
鳥驚獸駭,天空陰沉,茂林幽深,不是好兆頭。
跳下后,護衛道:“紙卷中所說不假,此處林深幽密,是埋伏的絕佳地,恐怕是真有詐。”
領首疑惑:“也不知那傳信之人是誰,為何助我們。”
“若是唐家嶺攔截,硬碰硬不是好法子,只怕也難以對付他們,不宜再繼續往前。”
“可若是再繞道,送貨期限會延遲,上次你也見到了,金川那幫人得理不饒,若不是主子為了大計着想,又怎會與耿域合作受氣。”領首冷一聲:“這群流寇,也想來壞主子的……”
話還未完,一箭突然從暗處朝領首射過來。
護衛揮刀劈過,領首微驚,連帶馬兒跳的老高,護衛撿起被劈斷的箭頭,更是一層皺:“是唐家嶺的箭。”
這一插曲過後,樹林空中忽然嗖嗖有尖銳的爆炸煙花響聲,一連三聲,煙霧越發的朦朧。
領首想到這射出來的箭,又見煙花彈,以為是敵方信號,彷彿聽到許多稠密的踏步聲,又看見一群人影在迷霧中飄飄,想到一旦進谷,內外夾擊,絕無活路,慌道:“不好,他們放了信號,只怕是要攻過來了,聽我令,回退,往東走!”
見那隊人果然中了雕蟲小技,慌亂離去,玲瓏收好煙花和弓箭,跳下了樹,也挑了個方向閃離。
另一邊,聽到空中信號聲響,薛小成提着包袱,從樹上緩緩跳下,唐雄帶了一隊人在林中隱藏,只為最後再出手,怕被發現,跟的並不太靠近,此刻聽到背後動靜,一回頭,不禁吃了一驚,他自認為自己藏的很好。
“你是?”唐雄不敢肯定,前夜在房外並未見過兩人,這就是其中之一的少年?
那少年攜着笑容:“是唐二當家吧?你派了三人跟蹤我們,怎麼說,我也該給你回個禮,喏,送你們了。”
說著,包袱一把朝唐雄砸過去。
當然,唐雄抽劍劈開了,但劈開后,他後悔了。
樹林中。
押運隊一邊快速的退一邊往後瞧是否有人追來,唐雄等人被蜂蟄的不行,只能現身出來,一邊趕蜂一邊躲,好不容易甩開那些蜂,卻見前頭那隊押運車迎面而來。
護衛看着前頭那群帶刀出現的人,認出其中的頭:“唐雄唐二當家?”
“什麼?”領首一怒,想起這群匪徒方才在林中佈局,差點就入了谷着了他們的道,如今又在他們後面斷路,提刀相迎,明顯就是截貨,躲是躲不了了,只能正面交鋒,便厲聲發話:“還愣着做什麼,都給我上,殺了這群劫匪流寇!”
唐雄見人突然殺過來,很不明白到底怎麼回事,至少照往常的風格,都是他衝出去劫持,別人落荒而逃,倒是少見別人還主動朝他衝過來的,真是為貨不要命,不過,他今日來本就是為貨,打就打吧!
那邊,相鬥激烈,玲瓏與薛小成會了面后,一直在暗處看着,薛小成笑了笑:“這種唬人的技倆,也虧你想得出來,古有誘敵深入,你卻反其道,誘敵變路。”
這計劃也得靠天時地利,若非是陰天冷氣,天峰山林中也不會出現霧,加之那些人本就警惕多疑,此處又是唐家嶺的地盤,一封紙卷,鳥驚獸駭,煙花信號,再加之她射出唐家嶺的箭,若換作是她,遇到這樣的事也會半信半疑。
何況,唐問雁一路讓他們通行,本就想在天峰山處伏擊他們,不巧她找上門,也剛好是為這批糧鹽,索性就讓她做,等她得手唐家嶺再補刀,哪知,她也是借勢借刀。
想起紙卷中的話,寫着往西,那人卻偏要往這邊撞,玲瓏輕聲懶凝:“他找死我也攔不住。”
薛小成瞟了眼她:“都說人心難測,我看不盡然,你算計了唐家嶺一次,也不怕他們找你報復。”
玲瓏看着那邊局勢,唐二當家唐雄與一護衛拚鬥,招招險境,輕皺眉:“唐雄好像不是那人對手,你要不要去幫他一下。”
“行。”薛小成淡淡一聲,起了身,磨了磨手,憋了一路的氣,好久沒出手,快生鏽了。
玲瓏真怕他殺人成狂,抬眸看他,小了聲音:“那個頭兒和那個武功不錯的,要活的。”
再看那邊,不知是何原因,唐雄突然毫無還手之力,半跪在地上,那護衛正要一劍砍下,被薛小成擋了攻勢。
玲瓏繞是再鎮定,此刻也是坐不住,若是唐雄死在這兒,莫說鹽礦了,她能不能活着出漢源郡都是個問題。
片刻,她衝出去拔劍,再替唐雄擋了一撥,又回頭看他,見他全身上下毫無血跡,沒看見什麼傷口,卻偏的軟弱無力,幾欲暈倒。
暗器?毒針?軟葯?
她着急問:“喂,你傷哪了?”
唐雄想說什麼,低了一聲,她也沒聽見,這回,他真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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