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誰主姻緣
立春,皇帝的旨意終於傳了下來,姻緣天定——安國公嫡孫女祁清因“淑慎性成,勤勉柔順,雍和粹純,性行溫良”等優良品質被選為了成王妃。
荀諼看着捂着臉嬌羞萬分的祁清哈哈大笑:“這幾個詞到底哪一個說的是你啊?”祁清聽完立刻恢復了正常形態,追打得荀諼只能藏到武夫人後面去。
荀諼理解祁清的幸福,可是卻對這沒有經過戀愛的婚姻疑惑,她對祁清說:“你甚至沒跟成王說過幾句話嘞。”
祁清說:“我母親嫁給我父親的時候,只在帘子後面見過一次面,而我,已經遠遠的看了他好多年。”
荀諼思及荀嵐和祁夫人,其實也是非常類似的情況。南疆世風開放,青年男女也並沒有那多的避嫌,可這裏的婚姻對士族女子而言卻是一場無法預知的冒險,是在約定之後開始的戀愛或者不愛,是一經選擇就幾乎無法改變的漫長一生。士族的權力、利益就是在這種相互交纏的婚姻聯合中更加穩固。
荀諼又想了想現代,自由戀愛,然後結婚生子,是不是會快樂的多?她也並不確定,即使在現代,經歷過戀愛的婚姻,也許也是一場誰也不能保證結局的歷險。
所以,戀愛跟婚姻幸福到底有沒有關係,這是一個問題。
危承宇很少有時間去思考這個問題。
他的成長都在皇子應盡的訓練中度過,作為皇長子,他是所有人的表率。16歲那年,他加入軍營帶兵打仗,兒女情長從來都不是必需品,不過現在他必須要面對了。
皇帝屬意安國公家的嫡孫女祁清,對此他沒有特別的反感也沒有特別的激動。對於祁清,他甚至沒有特別明確的印象,他知道的是,這樁婚姻有利於宸元的權利平衡。
危正則卻常常在花時間考慮這個問題。
他的成長都是在跟危承宇比較中度過的,出生相差兩個時辰,他永遠要屈居在後。16歲那年,危承宇在邊疆黃金百戰穿金甲,而他卻在都城銀鞍白馬度春風。皇帝對於他和危承宇截然不同的態度,也許是為了保護他,也許是不想一次失去兩個兒子。但是,他就永遠是一個備胎,除非,危承宇有一天死去。
危正則一開始就知道母親希望自己娶的人是郡主,可惜公主心意始終搖擺不定,沒想到皇帝的一道旨直接免了這個問題,危承宇要娶的人竟然是祁清。
這事使得公主立刻下了決心,麗貴嬪卻很不爽,別人不要了再送上門任你是什麼稀世珍寶也不值錢。可是不知為何,一番密談后麗貴嬪還是同意了。危正則心裏很堵,他眼前浮現的是另外一個女孩的明媚面容。
危安歌不願想這個問題。
春天已至,樂王府的歡宴正好,金樽清酒斗十千,相逢意氣多少年。三年前,北疆來犯,宮廷動亂,他眼見着父母生離死別。
呵呵,皇室之人,生來就帶着戾氣殺戮,最好不要有任何心愛的人。
重華宮內,元帝在母親面前已經沉思了許久。殿外,春天已經來了,明媚的陽光透過庭中的青葉歡快的落進來,這正該是一個春色無邊的季節。
元帝終於開了口:“母親,麗嬪和真定都盼着兩位皇子的成婚大典辦一起,說是好事成雙。”
太后淡淡的說:“長幼有序,如此豈不是亂了規矩。總是這般主次不清是皇上設的結,皇上想怎麼解?”
元帝便嘆了一口氣。
太後知道皇帝的心思,亦嘆道:“若非從一開始就猶豫不決,也不至今日。”
她看了皇帝一眼,終究不忍再刺他:“唉~皇帝正值壯年,再過些時日,原也無妨。”
“宇兒終究是老大,我怕寒了他的心。”皇帝喃喃道。
“則兒委屈多年,你也怕傷了麗嬪的心。”太后替他說道。
皇帝嘆道:“正是如此,這麼多年,我一直着力培養宇兒,總因着他是老大,可則兒自己也爭氣,我知道他私底下付出了多少努力。宇兒納妃的諭旨剛下,這邊麗嬪就定了則兒的婚事,我豈不知他要強的這份心。”
“唉,”太后望着香爐里緩緩升騰的煙,“少不得還得我這個老太婆出來合一合,但皇帝你啊,終究要做個決斷。”
太后,於是就病了。
太常所看查了天象便啟奏皇帝,怕是要大大的喜事沖一衝。兩位皇子一起舉辦納妃大典正是個大的不得了的喜事,於是兩家姻親連着皇子們都被太后召入宮中,一起商議這大喜之事。
眾人見太后氣色好轉都笑說:“看着太後身體日益安泰,臣等日夜懸着的心可算放下了。”
真定公主道:“可不是,太后原是兒孫滿堂,這馬上曾孫都要出來給老祖宗請安了,怎能不安泰呢?”
無論這裏面有多少迫不得已,惠聖太后是真愛自己的孫子的,能看着兩位孫兒好好成親立室開枝散葉,她是真的開心,聽到真定公主如是說不由得笑了,皇帝也笑了。
一時滿廳喜氣融融,見着皇帝高興,麗貴嬪便玩笑道:“可見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我看這喜事真是越多,太后越好呢。”
皇帝便笑問:“麗嬪還有何喜?”
只見麗貴嬪笑意吟吟地看了真定公主一眼,道:“我卻無喜,只是想替我這親家討一個喜。”
惠聖聽了心頭一跳,果然麗貴嬪又道:“這定國公的嫡孫、公主的侄子滕封思慕有溪亭主久矣,也曾上門求娶。原是亭主年紀尚幼,祁夫人捨不得,這新年已至,亭主也18歲了,皇帝何不喜上加喜,全了這心愿,為太后再添一添喜氣呢?”
元帝聽說滕封求娶荀諼,微微一愣,旋即想明白了——這是定國公向我討好呢,我抬舉誰,他們便抬舉誰。
皇帝可不知道自己兒子的心思,只覺龍心大悅,遂笑着向定國公滕乾道:“滕封這小子眼光倒毒,我看着荀家那丫頭也是好得很。”
真定公主便順勢笑道:“可不是呢,還望皇兄玉成,為太后喜上加喜。”
元帝哈哈大笑,便去看安國公祁諳。老頭沒想到麗貴嬪這時候忽然搞出這麼一出,真是猝不及防。
說起滕家求親這件事,荀府也好,安國公府也好,都明白這是定國公做給皇上看的,可他們是拿着別人家女兒去討皇上的好,得了便宜賣乖。
太后也是毫無防備,她微皺着眉去看陪着危承宇坐在一邊的危安歌,這一招好厲害。
不是說年齡不夠么,現在年齡也夠了;不是太后不便出面么,沒事,皇帝出面,而且是為著太后,太后總不能說,我不要你們為了我好。
危安歌也沒說話,只是面帶驚訝地去看危承宇,卻見危承宇也是面露異色,似笑非笑,連帶着危正則都有些面色尷尬。
惠聖太后何等聰敏,當即故作生氣地說:“說著定國公家的親事,你們幾個小子是怎麼了?”一眾人都看向三位表情有異的皇子。
危安歌看着諸位費解的表情,彷彿忍不住般哈哈大笑不能言語。還是危承宇沉穩,他瞪了一眼不正經的弟弟,斟酌了一下用詞:“貴嬪是不是記錯了人?滕公子前日不是剛與荀府的二小姐盟山誓海,要永結白首么?”
危安歌無視兄長的目光,無辜地笑道:“那日在我王府,不只我和兩位皇兄,這怕是半個皇城的公子小姐們都親見了的。國公爺和大將軍難道不知么?”
事情發生在樂王府春宴。
這滿帝都要說起宴會熱鬧好玩、精緻華麗,那誰也搶不過樂王府的風頭。可惜樂王危安歌疏懶,喜歡滿城到別家蹭吃喝,自己卻極少做那麼一兩場。王府春宴一開,全帝上得了檯面的公子名媛幾乎都來湊熱鬧。
荀荑是跟着郡主來的。
自從當了滕恬郡主的閨蜜,或者說跟班,她便常有機會去出席些顯要的場合,荀荑是個人美心玲瓏的,在帝都的社交圈子裏也漸漸有了些知名度。
這樣的機會對荀荑來說簡直太好了,程夫人也高興。家裏讓荀諼搶了風頭,總要有荀家二小姐出頭的地方。
滕封已經忘了怎麼見着荀荑的,他喝了不少,只是好像開始於荀荑款款地說起“家姐無緣”。
見着荀諼美貌的妹妹,滕公子哪還記得姐姐。他也記不清是怎麼在溫泉池子裏擁着荀荑甜言蜜語海誓山盟的了,他更忘了這麼一大群看客是怎麼出現在他們身邊起鬨笑鬧。
只是滕封這種公子哥風月場裏混慣了,怎麼會把這種事情放在心上,更別提稟報父母了。可如今被幾位皇子提起來,定國公並公主、貴嬪卻冷不及防的被狠狠打了臉。
惠聖太后後來跟危安歌再聊起這事的時候只笑得要去捶他,太后道:“我就知道你不會輕輕把這事放了,你倒周全。”
危安歌眯着眼像只懶洋洋的狐狸:“君子以思患而豫防之。”這種事,既然知道了,那就別留着任何隱患才好。
太后笑罵:“你這黑心的小子,還好意思說自己是君子。我說你這麼有功夫為這丫頭操心,乾脆我替你做主,也給我添添喜得了。”
危安歌卻緩緩收了笑容,淡淡道:“情之,在遠。”
在皇家,任何場面尷尬的時候總會有台階的。荀荑,就成了這台階。
“家長們”笑眯眯地表示,唉呦,沒問清楚孩子的意思啊,搞錯了,真是的!不過沒關係,這不都是荀家的小姐么。
安國公原想替荀府擋一擋,但聽聞兩人都在眾目睽睽之下身姿熱烈地秀過了恩愛,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好鬱悶地陪笑。
然而更鬱悶的是定國公一家,這荀府門楣已經不高,荀諼好歹是個皇帝親封的亭主,荀荑卻個庶出的丫頭,表忠心表得也太過頭了。可又能怎麼辦呢,親是自己在皇帝面前求的,都怪滕封這死孩子太不爭氣,真是打落牙齒往肚裏吞。
荀府上下聽到皇帝賜婚也是吃驚不小,了解了事由,荀嵐差點昏死過去。作為節操高潔的高級知識分子,女兒這麼不檢點,簡直是家門不幸!
他這邊恨不得立刻將荀荑打死,那邊程夫人只哀哀地哭。說女兒不過是庶出,本來就是叫人家看不起的,若是自己也不爭取未來可怎麼辦?如今嫁入國公府,又是皇上賜的婚,也是府里的榮耀,為何老爺還不喜云云。
荀嵐聽了氣得發抖,荀荑也跟着哭,可卻一臉藏不住的得意。荀諼心中嘆息,這位“妹妹”只看見眼前的潑天富貴,卻毫不了解未來的險山惡水。
晚上,荀諼獨自在庭院中遙望明月,心裏想起樂王府里那個若即若離的人。她猜想這些事也許並非巧合,是他為了她而做。但很快自嘲一笑,月本無心,人自多情。
樂王府的那個人也在喝酒望月,他不願去想,如果還有下一個滕封又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