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最想見的人
滕恬滿心的喜悅無以言表,卻忽然發現自己此刻最想見的人竟然是荀諼。
想看看她過得怎樣,想炫耀,但是,好像也是想找個“同類”傾訴一番!這感覺可真怪。
真定公主自然不允許,但滕恬各種懇求,又說自己悶了一個月想透透氣,又說也許看見她或許能想起那日湖心亭的事云云。
最後溺愛女兒的公主還是同意了,結果滕恬反而在屋裏磨蹭了半日出不了門——第一次相見,如何打扮實在太費神了。
也不奇怪,見情敵從來都比見情郎難多了。
她對着無數的珠寶首飾錦衣華服挑花了眼,太多美物,恨不得全部都戴上晃瞎荀諼的眼。
最後滕恬終於選了定了一件紫雲錦緞對襟衫,精工滿綉牡丹,下身配了一條翡翠撒花百褶落地裙。
待丫頭給梳好了流雲髻,她挑了鎏金鑲紅寶的一整套頭面,覺得不夠,又綴了水滴珍珠抹額,待想了想又在手上壓了兩隻絞絲鑲寶珠金鐲。
妝畢滕恬在鏡前興緻勃勃,左顧右盼,只覺得自己鮮艷異常,貴氣逼人。
但是——
此處可是公主府,富貴歸富貴,美學品味也是杠杠的。
知春等丫頭只覺得郡主今日所選裝束難以描摩,也不好勸,只陪笑說:“郡主今日分外隆重。”
滕恬學着公主般淡笑。嗯,除了好重,其他都很完美。
終於由知春、畫秋攙着登上了公主府的馬車,四匹高頭大馬跑起來又快又穩。
滕恬環顧車廂只見鑲金嵌寶華麗非常,這就是時空望卷里那輛車,自己終於坐上了。
一會兒該怎麼向荀諼描述公主府的富貴呢?哼,改日應當讓她自己親眼見識見識。
正自想着忽聽一聲馬嘶,馬車猛地頓住停,滕郡主一個不防直接沖向前方,要不是知春眼明手快地護住攔着差點從車門飛出去。
滿頭珠玉掉了一地,頭髮也亂了套,滕恬狼狽的起身,氣得大喊:“搞什麼?!”這好不容易梳妝好,古代的髮型有多難做啊!
知春一面攙她起身坐好,一面劈手掀開車簾正欲叱責車夫,抬眼只見眼前一隊綠衣絕色少女騎馬奔馳而過,立馬收口回到車內,憤懣又無奈低聲道:“是樂王的馬隊。”
滕恬原本生氣,一聽趕緊起身掀起車簾,湊過去一看——
還真是壯觀,一隊淺綠衣少女正策馬穿過街市,她們衣帶翩躚,環佩叮噹,當街追逐歡笑,肆無忌憚,毫無古代女子應有的收斂。
滿街的人都讓開道路在兩邊的路旁指點觀看,這麼一大群美人當前,實在太過養眼,各種讚歎,艷羨不絕於耳。
滕恬不由看傻了,再看卻見一名英姿勃勃地少年駕着一架敞篷馬車跟了上來。
這馬車四周裝飾着輕紗帷幔隨風飄揚,一位身着青色袍子的公子懶懶靠在墊上於帳內若隱若現,分明是在飛馳的車馬之上,人卻有一種說不出的閑散舒適。
這位公子並沒看見滕恬,她卻覺得心裏跳得厲害。
畫中的男人,宸元三皇子,這麼巧救了落水的自己,多深的緣分。
此刻忽然遇見他,滕恬忽然又想起真定公主日前所說的事,心中像是被柔柔的一根絲線扯着,有點癢有點難耐。
見滕恬痴痴看着樂王的車隊遠去,公主特地派來跟着的喬嬤嬤嘆了口氣,勸道:“老奴說句不該說的話,郡主倒別白用了心思。”
“這三王爺雖然是大王爺的親弟弟,跟大王爺的沉穩老練比起來真是兩般模樣。這滿皇城名門貴女有幾個不為樂王動心,又有幾個不為樂王傷心?”
滕恬聽了心裏不爽,便冷哼一聲:“那些人怎能與我相提並論么?況且我有什麼心思,還需要你來多嘴?”
喬嬤嬤是伺候公主的老人,身份地位不比尋常奴僕,連公主有什麼不是都可以提點,不想卻被小郡主頂了一句。
喬嬤嬤被噎了一下也只好訕訕陪笑:“郡主說的是。”
她也不再多言,只命知春打開車內的箱籠取出梳妝用具,一邊交代車夫慢行,一邊幫滕恬修正妝容,朝着荀府而去。
荀府在皇都西郊,離公主府頗有些距離,饒是公主府的馬車不錯,在車上晃了半日滕恬也覺得身心俱疲,這沒有汽車的日子真是要命。
她心中一面抱怨荀府偏僻,一面又高興荀府偏僻,這不才能顯出差距么。
聽說滕恬郡主駕到,荀府上下都有些吃驚,趕緊禮數周到地迎進來。
滕恬急着和荀諼說話,寒暄了幾句就屏退眾人,說要講幾句姐妹的私房話。
安國公和定國公府之間關係微妙,祁夫人本有些擔心。
但見荀諼和滕恬都是一副小女兒的姿態,又想着她們兩個也算患難之交,便也同意了,又交代下人們好生安置郡主的隨從。
兩人便到荀諼的小院說話。
滕恬將兩人的貼身侍女都留在屋外,自己踱着步在荀諼房裏晃。
屋子不大,荀家剛剛搬來還在收整,素素淡淡的也無甚陳設,加上年久失修看着很是寒酸。
她不由搖頭嘆道:“改日邀你去公主府看看,跟你這兒真是天差地別。就算是你原來肯定也沒見過那麼富麗堂皇的地方,比故宮裏還好看。可惜咱們回不去,你瞧瞧我這珠寶,隨便帶回去一件都是無價之寶呢。”
這話雖是炫耀卻頗有幾分朋友之間的親熱,荀諼卻一點都不想領情:“你不該先向我道歉么?”
“道什麼歉,你不是也沒死么?”滕恬訝然。
“你這個人怎麼這麼不知足,原本你可是要做賤民的,現在還有幾門皇親國戚呢!俞山水根本就是騙錢!”
荀諼真想把這個瘋女人痛扁一頓:“你有病嗎?你要這麼做是你的事,憑什麼脅迫我的人生?”
滕恬冷哼:“你別忘了,俞山水說過你若本心不願,他也無法幫你改命。”
“是你逼我的!”
“你也可以選擇不救她們啊,既然想做聖母就不要怪別人。”
”蘇錦!”荀諼拍案而起,舉起杯子就想砸過去,她真的被這無恥的邏輯氣壞了。
“郡主,出什麼事了?”屋內的動靜太大,馬上有聲音在門口響起。
“想打我?”滕恬不屑地一笑,低聲道,“學士府擔得起這個罪么?”
是擔不起,荀諼強壓着火氣緩緩放下了杯子。
滕恬得意地哼了一聲,高聲道:“沒事,退下。”卻又低聲道:“怎麼樣?被我踩在腳下感覺如何?”
“很得意么?”荀諼冷漠地看着滕恬,“拼了命就是為了看我笑話?”
滕恬道:“不行么?你讓我所遭遇過的一切不公平,如今我都要你試一試。我要的是公平。”
“公平?”荀諼聽得懵。
“對,公平!我問你一個問題。”滕恬的眼睛黑少白多,常顯得無神,可此時竟迸發出興奮的光。
“什麼問題?”
“為什麼校園才藝之星是你,聯合國訪問學生代表是你,保送大學的還是你?我哪一點不如你?憑什麼都是你得?”
荀諼淡淡道:“也許是憑着鋼琴亞洲金獎,義工服務時常足夠,成績排名從來沒出過年段前三?”
“我呸!是你用先天的資源,剝奪了其他人成功的機會!”滕恬不屑地啐道,“從一出生所有的資源、條件都已經為你準備好,我的資質絲毫不輸給你,換做是我一樣能成功!”
荀諼承認她說的問題確實存在。
人生而平等,對自由,對尊嚴,對幸福。人也生而不同,良好的原生家庭條件的確對一個人的成功有很大的助力。
但滕恬的邏輯不對!
荀諼道:“‘生而擁有’並不是過錯,‘生而擁有’也未必會成功。更重要的是,人這一生所追求的並不是成功而是幸福。”
滕恬斜睨着荀諼:“沒有成功哪來的幸福?別跟我說這些雞湯了,荀小姐!我只恨你運氣太好,換到這裏也還不太差,哼。”
荀諼回道:“難道你原先很差么?能買進則禮,全身奢品,你又何止衣食無憂?
滕恬打斷她:“行,就按你說的,現在我們公平了。”
什麼叫按我說的?荀諼訝然:“怎麼就公平了?”
滕恬得意一笑:“兩世中和加在一起,咱們的先天條件終於差不多了。”
”你!”這種人得了便宜還賣乖,荀諼氣往上涌,“好吧,比你成功的人多了,你為什麼要跟我比。”
“不為什麼,”滕恬唇角微勾,“我想要的東西都讓你拿着了,你礙着我了!可想而知,你也礙着了許多其他人,我要替天行道!現在你我不妨和我公平競爭一下,看看誰能獲得你所說的‘幸福’!”
“你簡直喪心病狂,不可理喻!”荀諼氣得發抖,她萬沒想到滕恬的邏輯這樣流氓,理由如此狗血。
“嘖嘖,荀小姐,注意你的用詞哦。”滕恬好整以暇地將胳膊撐在桌子上欣賞荀諼的怒容,“今非昔比。別忘了,我是皇族你只是個民女,隨時我都能治你個不敬之罪。”
她原本存着示好的心的,畢竟微雲湖中荀諼救過自己。
但凡荀諼態度好一點,自己照拂她一點也不是不行,畢竟是個“故人”,偶爾還能說說話。
可沒想到荀諼態度這麼差,害得滕恬那一點“故人”之心都沒了。
荀諼深深地呼吸,跟這種人說什麼道理都是廢話。她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冷冷地看回去:“不敬之罪大得過欺君之罪么?”
滕恬果然一驚,不自覺看了看門口又壓地了聲音狠聲道:“你難道敢告發我?別忘了你也是假的!”
“你假冒的是皇族,我假冒的是民女,豈可相提並論?”
“你!”滕恬又氣又懼,“你就不怕我……”
“殺了我滅口么?”荀諼隨手拿起桌上攤着的書丟到滕恬面前,竟是一本《宸元律疏》。
“此處雖比不上現代,好在法規還算完善。估計你也不會看書,不如我給你講講殺人罪?”
她隨手翻到《斗訟》一章,漫聲道:“我幫你解釋一下——當今的宸元帝鐵腕施政律治天下,除了律令完備,宸元的戶籍制度也不錯,我爹是翰林學士,外祖是國公。我死了是有人查的。”
滕恬嚷道:“你好深的心機!我根本沒想殺你,我本來是想告訴你,我可以不計前嫌在這異世跟你做個朋友,你也可以有個依靠的人。”
荀諼氣笑了,到底誰卑鄙?
這個人用卑鄙的手段把自己逼到這個鬼地方,如今得了便宜賣乖,倒成了寬容大量不計前嫌的人。
做朋友?她的人品靠的住才怪?
荀諼冷笑:“可惜我沒有你那樣的興緻和心胸,也不想仰仗別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我最好各自相安。”
滕恬滿腔興緻此刻早已一掃而光,她也冷冷道:“既然已經到了這裏,你還以為自己是豪門千金么?我給你機會了,你以後可不要後悔來求我!”
荀諼道:“求你?呵,你還是先自保再說吧。”
“你什麼意思?”
荀諼逼視着滕恬:“滕恬和荀諼死於非命,若是殺她們的人還活着,又看見她們還沒死,你說他會做些什麼呢?”
“這……”滕恬也有點心虛,她只顧着高興了根本沒想這些事。
荀諼冷眼瞧着滕恬一身玲琅滿目的珠玉。
人和人是如此不同,當自己在憂心着暗藏的殺機,學習着生存的規則,思慮着自己的親人,甚至考慮着回去的可能性的時候,這個女人估計全身心都在迷醉在富貴享樂中了。
第一次碰面便如此不快,滕恬所有的興緻都沒了。
她惱怒地離開了荀府,腦海里卻回蕩着荀諼的最後一句話——
“我不過是鄉下剛上來的民女,你卻是炙手可熱的郡主,我猜這事只怕與你牽連更大,身居高位風險也高,你好自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