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山頂（警察故事1）

張志恆想要說的話噎在咽喉.

灣仔總部大門前的行人來來往往，但是那位在林肯旁邊的女孩的目光很明顯看向這裏。

他嘴唇嗡動，握着香煙的右手顫動了一下，左手擺動着。

當那女孩緩緩走過來，他的眼神中閃過一絲驚訝，口微微張開，但又彷彿想到什麼.

他最後拿出了一個呼機。

看着上方空白的屏幕，他將其翻了過來，對洪雲指了指，漸漸地走遠。

走了幾步，在看見洪雲跟着那女孩走入林肯后，他點燃了香煙，想要狠狠地抽一口，下一刻卻忽然感覺一股熾熱自唇中間爆炸。

他猛地吐了出來，那根價值一塊六毛五的煙就這麼重重地墜落在地上。

他抬頭仰望天空。

此時一隻鳥飛過，倏爾一陣腳步聲響起，兩位軍裝警察從口袋中拿出一個本子向他快步走來。

他的眼睛不知道為何有些濕潤。

在這有些炎熱的夏季中，心中彷彿充滿了西伯利亞的蕭瑟..

另外一邊，洪雲坐在了車中。

穿着整齊西服的司機在前方開車，前座與後座之間有一面雙向鏡，前座無法察覺後座的情況。

車內的氣氛顯得很安靜，但是女孩一直不太安分。

她從一開始的偷偷看幾眼，到後面直接雙手托着小腦袋，光明正大地凝視着。

感受着身旁灼灼的目光，洪雲有些無奈，“喂，喂，陳子怡，醒醒。”

“啊？”

陳子怡連忙捂住自己的臉，心跳動得厲害。

但旋即她又嘟起了嘴，“不是讓你叫子怡嗎..壞男人，變態！”

這有些幽怨的目光讓洪雲腦海中多了許多問號。

他思索了一下，“不是去吃飯嗎，我看這附近貌似沒有多少飯館之類的...”

窗外的建築不斷往後退，而後逐漸稀疏，映入眼內的更多是鬱鬱蔥蔥的樹木，以及那越發通暢的柏油道路。

洪雲的身體微微往後壓去，遠處的景物也變得渺小，有一種極目遠眺的感覺。

“那個..到了就知道了..”

陳子怡說完便無論如何都緊咬着貝齒，而且臉越來越紅，大有蔓延的趨勢。

許久。

車穩穩地停在一處。

洪雲從車窗外可以隱隱看到無數的建築的頂端，一片茫茫的海洋在肆意地流動着。

“小姐，我們到了。”

“嗯。”

洪雲緩緩走下，一陣清爽的風拂過，曾經高高在上的大廈現在盡收眼底，他彷彿看見了整個香港...

一棟花園式的別墅靜靜地屹立在一旁，身後的大門自動關上。

十數位身穿着西裝的男子分佈在四周，一條寬敞的大道鋪設在洪雲的腳下。

陳子怡左手食指與右手食指互戳了一下，“那個，進去再跟你說可以嗎...”

她說得小心翼翼，顯得有些猶豫，“我爸在等你...”

洪雲深吸一口氣，跟着陳子怡走入別墅中。

傭人提前開好了門，一個白髮中年男人坐在椅子上，紅木圓桌上擺放着幾樣家常小菜。

“阿雲來了啊，坐吧。”

洪雲愣了愣，忽而有些不知所措，心中終於明白為什麼陳子怡一路的表現都相當的奇怪。

男人微微點頭，將洪雲表現盡收眼中，面容和藹地笑了笑，“叫伯父就可以...當自己家一樣吧。”

原本有些鬧騰的陳子怡像是變成了一隻溫順的小貓咪，儀態十分端莊，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不時看着洪雲和她的老爹。

洪雲看着面前的白髮中年男人，或者說是陳任，他不知為何多出了一分緊張。

在之前大地基礎大廈時，他全然沒有這種感覺。

這位陳總也是一副堅毅無比的樣子。

但是現在，看着這個帶着和善笑容，讓人有種如沐春風之感的陳任...

陳任..陳子怡。

洪雲想起在醫院時為何看電視的新聞播放出現了陳子怡與趙雪蕊。

他不由得看了乖巧無比的陳子怡。

“伯父...”

洪雲頓了頓，“我...”

陳任給洪雲夾了一片紅燒肉，“多吃點，不然等下阿怡又要叨叨我了....”

“老爹！”沉寂了許久的陳子怡羞憤地喊了一句。

但面對着洪雲的目光又迅速恢復了淑女模樣，甚至還給洪雲夾了兩片胡蘿蔔。

三人皆是一笑，氣氛頓時活躍起來。

洪雲心中的一絲緊張也煙消雲散。

漸漸地，他覺得自己很享受這種氛圍。

他們就像一家人一樣，吃着幾個家常小菜，有歡聲，有笑語..

這大概是來到這裏以後，第一次感受到這樣的溫暖吧。

夜色漸黑，陳任也對旁邊的傭人點了點頭。

在他們收拾桌子的時候，陳任對洪雲笑了笑，“阿雲，你會下棋嗎？”

陳子怡原本正喝着水，此刻也停了下來，目光放在了洪雲身上。

“會一點。”

“來，到我書房來。”

洪雲跟着陳任到了一個房間。

這裏面的佈局十分簡單，兩個大柜子裝滿了書籍，餘下便是常規的桌子與椅子。

如若不是事先知道，恐怕沒有人能看出這是一位集團董事長的書房。

陳任拿出一副木刻象棋，上面的刻字都有些磨損，看上去年代已經很久遠了。

“這副象棋是我岳父留給我的..”陳任擺設着棋子，他選擇了黑子。

“你先走。”

洪雲猶豫了一下，先動了馬。

陳任將砲放到中央，“那天你的表現..讓我印象深刻..”

“而且我對你那天的舉動有點好奇...”

洪雲頓了頓，旋即抬起頭，“我在賭。”

陳任託了托眼鏡，洪雲緩緩說著，“他是一個習慣掌握全局的人，而且他的確有這個能力..但我是警察。”

“所以我去做，最後也成功了。”

陳任放下棋子，點了點頭，“忠於本心是難能可貴的..阿雲，你救了我一命..但是之前我都沒有找過你..”

洪雲實際上也有想過這個問題。

但是現在陳任將洪雲邀請到書房之中后，他心中的疑惑便是一下子被解。

他昨天剛以銀笛子獎畢業以後，今天便是得到了陳任的邀約，如果沒有後半句的話，洪雲覺得陳任有些勢利。

但是加上後半句的話，便是體現出了陳任做事的細膩。

不為別的，如果是在畢業前陳任與洪雲有任何的接觸，那麼他所獲得的獎項很可能就會被若有若無地帶上幾分色彩，甚至乎，他原本可以得到的銀笛獎也可能會發生變化。

就連洪雲本人，也許也會認為這個銀笛獎的成分有所下降，甚至會以為是否這其中有陳任的幫助..

但是現在，陳任完全沒有接觸洪雲，甚至不讓陳子怡和他接觸，完完全全地“劃清了界限”，這裏面的細節就是十分值得考究了。

而且這樣做，對洪雲有好處，但是對陳任的名聲反而還會有所影響..

想到此，洪雲直視着陳任，平靜地說道，“先因後果和先果后因..伯父..謝謝你。”

陳任的笑意更加濃郁，顯得十分滿意。

他已經知道這個年輕人明白他的用心，而且難能可貴的是，他的心態還十分的平穩。

這讓陳任更加欣賞洪雲，洪雲也覺得周圍的壓力彷彿一下子撤去。

陳任微微一笑：

“我沒有看錯你..原本我準備了很多的東西，但是現在沒有必要了..來打牌吧。”

他取出一份牌，將兩張JOKER放在桌面上，“你喜歡玩什麼？”

撲克？

但是陳任真的會這麼簡單地就只是想和他玩一場撲克？

不，沒有這麼簡單。

看着這兩張大王小王，洪雲回想起一個場景。

幾個人坐在一起打牌，他們掌控着港島經濟的命脈..

“JOKER嗎..”洪雲思索了一下說道。

陳任拍了拍洪雲的肩膀，緩緩地對着他說道：

“想知道為什麼包無天能夠這麼輕易地在大地基礎大廈做到這一切嗎..”

此言一出，洪雲也是想要聽聽陳任的解釋。

事實上，那一次大地基礎大廈的案子本身就很多謎團。

第一，他們的武器是從哪裏弄來的？

第二，他們是怎麼闖過安保的？

第三，“法官”很明顯不是為了錢和財，為什麼他還要在犯下這案子之前在多個地方接連犯案？

第一和第三的話，如果用打劫菠菜檔口來獲取錢財，最後拿着那些錢財去購買軍火來解釋的話，還勉強說的通。

但是需要注意到的是，那些軍火都十分精良，甚至還有C4炸藥。

雖然說九十年代的港島是冒險者的樂園，但是C4炸藥和這麼多的槍支可不是大白菜，這些東西根本就不是隨便可以買到的！

就算以上的一三點都成立，第二點也是最為古怪的。

保安不會阻攔嗎？下面人遇到這種事情不會報警嗎？

最為詭異的是，洪雲還記得上去的時候，那些只有圖紙上記載的一些隱蔽的地方，都被匪徒封鎖起來，最為明顯的就是樓梯間..他們彷彿一開始就做好了準備。

陳任笑而不語，這是用手指了指其中一張灰色的JOKER，“以前我喜歡鋤大地，現在我喜歡鬥地主。”

“這...”

洪雲意識到了什麼，此前無數的疑惑在這一刻得到了解釋。

地主會。

一個神秘的組織，由多位大佬組成，洪雲唯一清楚的人，就是黃世同，人稱“同叔”！

他們在七十年代的金融風暴中挽救了港島的經濟，但也在同時將港島的經濟命脈牢牢地掌握在手中！

而其中地主會的第一位，黃世同，更加是被洋人所信賴！

某種程度上來說，就算是港督，都不得不給他面子！

如果是地主會的手筆，那麼就可以解釋了..

而且主犯是包無天，一個曾經與陳任有很深淵源的人，到時候查起來，也只能說是因為“私人恩怨”而導致的問題！

根本查不到地主會的身上！

“有很多人不知道，所以他們說不出，有很多人知道，但是不需要說...”陳任緩緩說道。

他將灰色JOKER收回牌組，“十幾年前他們對於港島的確貢獻很大，甚至可以說如果沒有他們就沒有港島的今天..”

“但是現在的話...”

陳任目光放在洪雲身上，“你覺得港島是什麼樣的。”

港島什麼樣？

他看到的是棚戶區，以及小孩子上不了學，甚至為了一塊三文治連命都沒了！

如果說地主會和洋人有關係，那麼相對應的陳任就是..

想到此，洪雲沒有絲毫地猶豫！

“我的皮膚是黃色的，血液是紅色的，我說的是與生俱來就會說的。”

洪雲沒有躲閃，無比堅定地說道，竟是隱隱有了一股氣勢。

一時間氣氛沉默。

洪雲甚至感覺到對面傳來的壓力越來越大，他的背後隱隱冒出了無數的冷汗。

許久。

無形大山瞬間消失，這一次洪雲感受到的是一種發自內心的關懷。

““阿雲，我很欣賞你..

子怡她有時候會耍小脾氣，也有些胡鬧...”

多多照顧她...”

說完，陳任用力砸在洪雲肩膀上，這個力道彷彿使用了畢生的力氣。

洪雲吃痛。

他看着面前的陳任，心中有些狐疑。

要不是他能夠感受到對方眼中和藹，他嚴重懷疑陳任是故意用這麼大力氣的。

“我會的。”洪雲點頭。

“我這裏有一份東西給你，也許對你有所幫助。”陳任從書桌中抽出一份資料。

洪雲接過一看，上面赫然寫着“港大進修計劃”。

“一年左右，不需要經常上課..只要能通過考試，你就能有一個學士學歷...”

陳任說道，“當然，我這裏還有一張支票，我已經簽了名的..”

他又將一張簽了名字的空白支票輕輕地放在桌面上。

洪雲沒有絲毫猶豫，拿起了那份資料，緩緩地將支票退回去，“謝謝伯父。”

“滴滴滴——”

洪雲發現是自己的呼機手錶響了，他向陳任道了聲歉。

下一刻他取出手錶，卻是發現屏幕上出現了三個六！

陳任看見洪雲看了看手錶以後便是表情一變，他也是明白了什麼。

他朝洪雲點了點頭。

洪雲立刻站起身，“伯父，那我先走了！”

“我讓子怡送送你...”陳任想了想說道。

隨後他看了緊閉的書房門一眼，有些無奈地笑了笑，“阿雲..等下開門小力點..”

洪雲緊接着輕輕一扭開書房門，一個嬌俏的人兒便是撲入他的懷中。

“啊！”

感受到胸膛的溫熱，又看見自己老爹那富有深意的表情，陳子怡的臉刷的一下變紅。

“你你你，洪雲，你怎麼撞我！”

“子怡，你送送阿雲。”陳任悠悠地說道。

“老爹我提醒你，記得下次偷聽不要來回走動，聲音很大的。”

“略略略！”

陳子怡做了個鬼臉，但是心情明顯很愉快，老爹讓我送洪雲出去啊...

這是不是說老爹認可洪雲了？

陳任望着兩人走出去之後，他便是取出了藥油，“臭小子..”

別墅外。

林肯車早早候在那裏，陳子怡背着手看着洪雲，猶豫了一下，最後走到洪雲的面前。

“怎麼..唔...”

洪雲感受到一個強有力且熱烈的擁抱以及那充滿感情的一吻。

對面的女孩臉紅紅的，“我還以為你會發出醫院那種聲音，嘻嘻。”

原來那天真的有人進來，那個人還是陳子怡..

那她豈不是聽見了自己因為升級而有些舒服的喊聲？

不等洪雲辯解，陳子怡一跳一跳地走進別墅。

這下怎麼洗？

洪雲也是搖搖頭，對着司機說道，“麻煩送我去灣仔總部。”

坐在車中，看着窗外的影子不斷閃退，洪雲臉上的笑容也是逐漸褪去。

這麼晚還呼叫，肯定是有什麼大事情！

灣仔總部。

洪雲急匆匆跑進去，卻發現所有人早早站在重案組的辦公室。

雷署長和標叔看見洪雲進來，點了點頭，“今天晚上我們有一個行動。”

標叔打開幻燈片，上面赫然寫着四個大字。

“獵豬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