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心意決
鍾文世是自殺。用自己的專業知識從院子裏隨處可見虎刺梅里提煉出精純的致命毒液。甚至還留下了詳細的步驟和記錄。
他的遺體和物品已經全部轉移。梁灣呆坐在客廳里,手裏拿着那本《柳葉刀》,雜誌的扉頁上寫着:此生心愿已了,生無可戀。裏面還夾着一封給他唯一的女兒鍾靈書的信。
張日山看過之後,原樣放了回去,一併送走了。
“你把老師送到了哪兒?”她的聲音干啞得厲害。張日山遞給她一瓶細心擰開了瓶蓋的礦泉水,她沒有接。
“明天的報道,會是鍾教授於自己的寓所自殺身亡。”
她嬌小的身體蜷縮在沙發上。張日山握住她的手:“梁灣,告訴我你在想什麼?”
他慣於掌控,今天的事無疑是個意外,他有些不安。這些不安,都是關於梁灣。他有些看不清她了。
“你是不是在怪我?”說真的,他有這個擔憂。
“我知道你也不想他出事的。”
她說得沒錯,他是最不願意鍾教授出事的。因為鍾文世的存在對張日山來說還有價值,而不是他張日山敬畏生命。在他的眼裏,與他無關的人命和別的商品沒有什麼兩樣,都是標着價格標籤的商品。
張啟山的情況還不是百分百穩定,他還需要他。更何況,他在梁灣的心裏有一定的分量。
但是他知道,梁灣和他不一樣。她的心很柔軟。所以很容易受傷;她又很堅強,很多事情都自己扛,她善良,習慣用最大的善意去看待他人,可同時,她聰慧,很多事情看破不說破。
梁灣是至純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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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靈書不相信父親會自殺。
可是那封信確實是父親的字跡,用語風格分明就是他。
“親親我兒靈書,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不在人世。不要懷疑,不要怨恨,不要傷心。如若不做這樣的選擇,以我的身體,恐怕還有的活。可我此生已經沒有遺憾,該做的也都做了,太過貪心不僅自苦,到頭來還會害了身邊的人。人生苦短,需及時行樂;學海無涯,勿獨自前行。為父先走一步,去尋你母親。你照顧好自己。”
鍾靈書反覆翻看,幾乎能背下來。這封遺書看起來合乎尋常又又有跡可循。
“梁灣,我知道他三個月前回國見過你,你一定知道些什麼,告訴我。”
梁灣不敢看她的眼。她不曾騙過她,可是也不想告訴她事情的來龍去脈。所以沒有直接回答。
“這是老師的選擇,靈書,我和你一樣難過。”
鍾靈書精通行為心理學,梁灣在她的眼裏宛如透明。
“你真的知道是吧?可是你不能告訴我。”她收起父親的遺書,“也許你認為我不知道更好。可是梁灣,我鍾靈書從來不需要虛假的安慰,我要的是真相。哪怕是血淋淋的,醜陋的真相。”
鍾靈書有條不紊的為父親處理後事。
她並沒有表現得多麼悲傷。火化,擺靈堂,清點遺物,應付蜂擁而至的媒體。暗地裏調查父親近幾年來的蹤跡。她沒有多少時間傷心。
梁灣自從葬禮結束后,就再沒有見過鍾靈書。她偶爾會從張彥文那兒聽到鍾靈書的消息。
她搬出了鍾靈書的公寓,也不太想住在息園。所以向醫院提交了職工宿舍住宿申請。
她打電話聯繫鍾靈書見面,想把鑰匙當面交給她,想知道她最近過得怎麼樣。
鍾靈書沉默片刻后,在電話里說道:“你對我心裏有愧,所以不能再心安理得的住下去了,是嗎?”
“不是的,我和你說過的,我現在和男朋友住在一起……”
鍾靈書有片刻沉默,她有些憎恨現在的自己。不管梁灣知不知道父親的死因,可父親的死畢竟不是她造成的,她不過是仗着梁灣對她的寬容,拿她發泄自己難以抑制的悲傷而已。
“灣灣對不起……”
聽見電話里的哭聲,梁灣着急了起來:“靈書,不要哭,也不要怕,你還有我呢……”
“對不起……明明知道你也很難過,我還這樣對你……”
梁灣也忍不住哭了起來,這段時間,她真的,真的很難過。
張日山被梁灣的哭聲引了過來。見她在打電話,猜測電話那端的人應該是鍾靈書。也就沒有打擾。哭出來總比壓抑在心裏好。
梁灣和鍾靈書又哭又笑,言歸於好。
“說起來,我還沒見過你心心念念的男朋友呢,乾脆趁此機會出來見見吧。”
梁灣找不到拒絕的理由。於是就這樣說定了。
轉身看見張日山站在門口。
梁灣不願意搬到他的主卧,張日山自從回了息園,基本上都會夜宿在梁灣所在的客房裏。
“你回來了。”
他上前抱住她。
窩在他懷裏,和他說了和鍾靈書約了見面的事。
張日山馬上打電話讓助理安排好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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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面約在了離鍾靈書住所不遠的餐廳臨仙樓。
張日山挑的地方自然不是一般的地方。中式的裝飾,透着古意。一路上只有進退有序的侍者,未見其他客人。
鍾靈書還是第一次來,只覺得自己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一路上怎麼不見有其他的客人?”
“這裏的顧客都是熟客,一般都會在自己專有的雅間用餐。”
“那這位張日山先生也常來這裏用餐?”
“張會長不常來。”
不常來還包一個專屬雅間,如此奢侈。
張日山和梁灣早就到了。鍾靈書看到張日山那一刻,淵博的學識里調不出合適的詞彙形容,腦子裏只有“我X,真他么帥!”這種本能粗暴的詞彙。
按理說,鍾靈書是梁灣最好的朋友,至少見過張日山的照片吧?她還真沒有。鑒於梁灣之前交往的都是高顏值渣男,所以當梁灣興奮的和她描述新男友多麼帥的時候,她完全沒有興趣知道他的長相。以至於梁灣和張日山交往也有小半年了。才是第一次知道他的樣子。
“你好,我是張日山,久聞鍾醫生大名。”
“鍾靈書。”
鍾靈書出生醫學世家,和所謂的上流社會交集頗深。她狀似無意的仔細研究觀察張日山的方方面面,最後得出結論:起碼是個富三代,身居高位已久,城府頗深。梁灣絕對玩不過他。於是為梁灣的這段感情生出了擔憂。雖然面上不顯,可是她冷冷清清的眼神和話鋒,泄露了她的想法。梁灣看不出來,張日山看出來了。
梁灣沒有家人,也沒有兄弟姐妹。鍾家父女在一定意義上已經被梁灣視為家人。得不到自己母親的祝福。張日山還是希望可以讓梁灣的好友成為他們感情的堅定擁護者。他不希望他和梁灣之間再生什麼波折。
鍾靈書正在和梁灣閑話求學趣事。逗得梁灣喜笑顏開。
“國內現在晉陞評職稱,也要看學歷的,灣灣你才是碩士,分分鐘被那些博士博士后踩在地上摩擦。真的不考慮讀博?可以和我做校友哦,我給我的教授看過你的論文。他對你很感興趣……”
梁灣來不及回答,被張日山笑着打斷,“不好意思,請容我插句話。灣灣,我上次出差前在醫院曾和你說過什麼,你還記得嗎?”
梁灣愣住了,她當然記得,但是又希望他說的和她想到的不要是同一件事。
“我說過,等我回來我們就結婚,當時你可是答應了的。”
他拿出一個精緻的首飾盒。打開,是一枚鑽戒。
“戒指早就準備好了,我一直帶在身上。上面刻着我們的名字。只是一直找不到時機。我覺得現在就是個好時機。鍾小姐既然是灣灣最好的朋友,正好給我們做個見證,如何?”
他這招一出,雖然出乎梁灣的意料,但是直接打消了鍾靈書的憂慮。對女人來說,還有什麼承諾比得上婚姻。一個男人願意和一個女人結婚,當然就是證明這個男人對這個女人是認真的。
“我的榮幸。”桌子下踢了梁灣一下。示意她給點反應。
張日山拿起她的左手。“結婚後,你依然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想去美國讀博我也全力支持你。“他看着她的眼睛誠懇的說道:“梁灣,你做好和我結婚的準備了嗎?”
鍾靈書心裏吐槽:不是問願不願意,而是問有沒有準備好,真是狡猾啊。
梁灣想抽回自己手。但是沒有成功。鍾靈書不明就裏的看着梁灣,順便替張日山捏了一把汗。
她笑得勉強:“張日山,我們回去再說好嗎?”
他的心不斷的往下沉,以至於捏疼了梁灣的手。她沒有出聲。意識到自己的失常,卸了力,卻沒有放開。
他笑着說,“好,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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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日山在車上一言不發,空氣有些壓抑。
梁灣回握住他的手。他放下隔音板。也不說話,把她抱到腿上吻她。忽輕忽重,然後越來越重。解她上衣扣子的雙手被梁灣按着。他停了下來,笑着看着她,這笑容令她看了難過。
梁灣抵不住他眉目間的誘惑,雙手捧起他的臉,學着他的樣子,含住他好看的薄削的唇,用舌尖細細描繪唇瓣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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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灣感覺到了自己被張日山抱下車,一路抱回了房間,可是她太累了,懶得動彈,由着他把她放入浴缸為她清理身體。睜開眼的時候,身邊沒有張日山的身影。左手上一聲雙響的二響環和無名指上的鑽戒映入眼帘。
她赤腳起身出了卧室,往張日山長待的書房走去。路上遇到的仆用都不敢看她,也沒有人和她打招呼。生出一種詭異的疏離。
梁灣喊住眼熟的身影:“張清。”
“梁小姐。”如出一轍恭敬,但是和往日不太一樣。
“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怎麼不見忠叔?”平日裏這個時候總是見忠叔的忙碌的身影。
“忠叔從今天開始會回張家老宅夫人那裏做事。”
原來如此。張日山為了她,把對他忠心耿耿的老管家驅回了老宅。怪不得大家都不願理她。在他們眼裏,自己估計已經變成妲己一樣的存在了。她又覺得這個比喻不太恰當。她是妲己,張日山豈不是成了紂王?
張日山在閉目養神。
梁灣走進一看,桌子上放在兩份權威經濟報刊。是昨天放在她房間裏的那兩份,上面的內容她都有仔細讀過。
主頁上碩大的標題都是針對穹祺商會的。正文都是對張日山的抨擊。用詞相當的嚴厲。在國字號的報刊出現這樣的文章。想一想都讓人心驚膽戰。另外一份,是張日山宣佈卸任穹祺商會會長職務的聲明。
這些報刊沒有忠叔的允許,是不會出現在息園的,因為張日山不允許。可是它們還是出現在了梁灣的卧室。
他從來沒有和她說過這些。如果不是昨天看到這些文章,梁灣根本不會去關注財經新聞。那天她用手機搜索了相關的報道。紛紛雜雜,難辨真假。但是都在唱衰穹祺商會和張家。
“張家的男人總以為自己是萬能的,可是他們不是……”張何月盈之前對她說過的話一遍又一遍的迴響在她耳邊。
“起來了。肚子餓不餓?”
梁灣剛進來他就發現了。發現她沒有穿鞋,他皺了皺眉,起身拿出一雙女士拖鞋,讓她坐下把鞋給她穿上。
他半蹲在地上,抬頭望向坐在沙發上的梁灣。
“你拒絕我的求婚,是不是因為看了那些報道?”
“張日山,我值得嗎?”
“在我心裏,你值得我用生命去交換。可是梁灣,你還記得嗎?我們剛在一起的時候你說過,你只會相信我說的話。別人的都不會去理會。”
他知道這有些難為她,畢竟這樣的陣仗是她一個普通上班族無法想像的。
“情況並沒有這麼糟糕。你好好的留在我身邊,可能只要再過三個月,最多半年,所有的事情都會有個結果。“
梁灣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他願意用性命來交換,可是她不願意。一些人,一些話,一一浮現。
“他一直在刀口上行走,生死只在一瞬間……”
“你是願意遠遠看着活着的張日山,還是要守着死去的張日山……“
“他和你在一起,渾身都是弱點……”
“梁小姐,我們都不希望會長出事,他出事,張家就完了……”
梁灣用手指描繪他的眉眼,臉上是不舍的表情,口中說著違心的話。
“張日山,我們就到這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