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峰對話 (上)

尖峰對話 (上)

()肖添力那時正在C市郊區的一個農家小院外,給一片菜地澆水。添力娘當了一輩子的農民,住在高大廈里,她感到非常拘束。她還是喜歡農村的生活方式。肖添力從美國回來之後,就給他娘買了一個農村小院,而這片菜地,就是添力娘的“自留地”。

娘跟着添力後面,和他嘮嗑:“小庚的兒子下月做周歲,你回來不?”娘問。小庚是添力舅舅的小兒子,比添香還小三歲。

“下個月沒時間回來。”添力說。

“你就這麼一個舅舅。娘親舅大。你舅舅添了孫子,你還不回來熱鬧熱鬧?”娘埋怨道。

“真的沒時間。還有好多事等着我呢。”添力解釋。

“那你人不回來,禮數可不能少了。”娘又說。

“您看着辦,到時候幫我送一份就是了。”

舅舅是娘唯一的親人,從小就是娘帶大的。娘還像以前那樣把舅舅看得很重。現在添力發達了,添力娘自己的日子也過得順暢了。越發惦記着她那還在老家的弟弟。希望添力能提攜提攜舅舅一家,讓舅舅的兒子們也過上像添力、添香那樣體面的生活。所以添力娘總是利用各種機會,讓添力和舅舅家親近。也免不了要利用各種借口,幫舅舅家從添力這裏撈點便宜。舅舅每年也要到娘這裏住幾個月。舅舅是典型的小農思想,貪財,喜歡佔便宜。添力為了娘開心,也就睜眼閉眼地幫了舅舅家不少忙。但是他不是很喜歡舅舅,很少和他直接打交到。

“你說小庚都有兒子了,你什麼時候能讓我抱上孫子啊?你都三十五了。在村裏的話,你兒子都可以幫你挑糧食了。”添力娘按照農村的老規矩,照例把添力的年齡說大了兩歲。

然後,添力娘又問:“你是不是還想着你二娘的那個丫頭呢?”

“您說什麼呢?人家都結婚了那麼久了。”添力迴避道。

“你別瞞我,添香都跟我說了。你就是惦記着那丫頭。所以才看不上別的丫頭。你說那丫頭有什麼好的?我看呀,她就是個沒良心的傢伙。她嫁那麼遠,這麼多年回來過幾次?她娘就她這麼一個丫頭。她就這麼放得下她娘?”

“娘,這些事情你又不知道,就別亂講了。艷陽不是你說的那種人。”

添力娘還在繼續嘮叨:“怎麼不是?我看你二娘算是白養她了。你二娘也夠命苦的。她就這麼一個女兒,還嫁這麼遠,以後她靠誰養老啊?你說你爹和你二娘結婚的時候還年輕,他怎麼就沒給你二娘再生個一兒半女?那會兒要是生了個兒子,這會兒也是大小夥子了。你二娘老了不也就有指望了?現在你說你二娘老了靠誰啊?我都替她愁得慌。要是……”

添力娘看了看添力,把後半截話咽了下去。

喬瀾和肖平生在一年多前悄然離婚了。這件事做得非常低調,就連添力也是很久以後才知道這個消息。沒有人知道他們離婚的原因。添力娘更是不能理解。按照她對肖平生這個人的了解,她推斷應該是肖平生現在官做大了,地位高了,嫌喬瀾年紀大了,配不上他了,就把喬瀾甩了。果然,肖平生在前不久又一次結婚了。他的第三任妻子是原省京劇團的一個女演員,比喬瀾小十幾歲。添力娘對喬瀾的感情很複雜。一方面她認為是這個女人搶走了她的丈夫,所以對喬瀾是羨慕嫉妒恨。另一方面,她又不得不承認:要不是那個女人好心,添力添香兄妹倆現在肯定已經在鄉下結婚生孩子,苦巴巴地過着在地里刨食的日子。肖平生和喬瀾的婚姻,改變了添力和添香兩兄妹的一生,從而也讓她的晚年衣食無憂,安寧富足。她內心裏對喬瀾還是有些敬意和的感謝的。現在她看着喬瀾步了她的後塵,從一個樸實的傳統女人的立場出發,她對喬瀾有些同情:這個女人和她比起來似乎更慘。肖平生起碼還給她留下了一對兒女。在她老了之後,有人養老送終。而喬瀾和肖平生過了快二十年,肖平生卻什麼都沒有給她留下。喬瀾白跟了肖平生一回。添力娘剛才本來想對添力說:“你爹要是沒和你二娘離婚,你也算是她半個兒子,你還能給她養養老。現在她指望誰去?”但是,這話到了嘴邊,她又咽下去了。

添力問他娘:“明天添香的婆家請客,您去嗎?”

添力娘說:“他們請你二娘了嗎?”

添力:“添香的婆婆是給艷陽接風,阿姨和外婆當然都要一起請啊。”

添力娘:“那我就不去了。我跟她們沒話說。”

艷陽前一天從英國飛回來探親。添力在北京國際機場接到她之後,然後兩人一起轉上了回C市的飛機。

傍晚,添力和娘在院子裏一起吃了晚飯。這麼多年,雖然日子過好了,但添力娘的生活依舊保持着樸素的本色。晚飯很簡單,一碗炒苦瓜,一碟鹹菜。因為添力回來,娘又多炒了一個絲瓜雞蛋。吃過飯,添力要幫着收拾碗筷。卻被他娘阻攔。添力娘一直固執地認為:進廚房的男人不是男人。就算她去添香家,看到張誠進了廚房,她也是一定要罵添香“不把自己男人當人”的。所以為了不引起騷動,一般添力都盡量尊重她的這個“信仰”。任由他娘自己把碗筷收拾到廚房裏。

添力娘吩咐添力:“你去菜園子裏摘些瓜菜,明天給添香她婆婆帶點去。自己家種的,吃個新鮮。”然後,添力娘想了一下,又說:“要不,你多摘些,給你二娘也帶點去。反正種得多。我一個人也吃不完。”

添力在菜園子裏摘黃瓜的時候,看到不遠處的公路上一輛黑色的轎車開了過來。這輛車在不遠處急剎住車,然後,唐文遠從車裏走出來了。

添力有點意外。他雖然知道唐文遠急着找他,但沒想到他居然會找到這裏來。雖然,現階段唐文遠是添力的“敵對方”,但添力本身所具有的修養,還是不允許他傲慢地對待一個來訪的長者。添力把手中的黃瓜放進菜籃子裏,拍了拍手上的灰塵,迎了上去。

彼此都明白此次見面的目的,所以,當他們在添力娘的小院中坐下。毋庸贅言,直奔主題。

唐文遠問:“這事你打算怎麼收場?”

肖添力反問:“您說呢?”

唐文遠說:“再繼續鬧下去,弄得兩敗俱傷,只會讓別人看笑話。”

肖添力一笑,反唇相譏說道:“兩敗俱傷嗎?可是我得到的消息是:這幾天上www.niubb.net瀏覽的人數,以每天數百萬的幅度激增。‘陽天p’的新用戶以每天數十萬的幅度增加。最近和‘陽天’聯繫的廣告用戶也越來越多,公司的業務人員都忙不過來了。‘陽天’和‘www.niubb.net’在媒體的知名度也是越來越高。要求採訪的媒體把公司的電話都要打爆了。雖然在我的硬性規定下,公司高層沒有一個人接受採訪,但這幾天許多報紙還是把‘陽天’放在頭版。當然和你們‘天堂集團’比起來,‘陽天’還是略微遜色,你們‘天堂’更是佔了香港報紙的頭版頭條啊。”

唐文遠自然聽得出來添力語氣里的譏諷和得意。這與他所知道的肖添力完全不一樣。肖添力回國創業之後,“陽天”蒸蒸日上,成為了網絡屆的“領頭羊”。肖添力越來越受到業界人士的重視。唐文遠在一些場合也見過肖添力。添力那時依舊謙遜內斂,絲毫沒有眼前的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張狂之色。

唐文遠面帶慍色,說:“你不會以為就憑網上一些人沒有根據的惡毒誹謗,就能打敗我‘天堂’。以‘天堂’的實力,如果我真想置你‘陽天’於死地,雖然不能說像按死一個螞蟻那麼容易,但也是易如反掌的。”

添力面無懼色,針鋒相對地說:“我當然知道‘天堂’的實力。我再愚笨,也不會以為自己真有能力和您一較高低。說實話,在下決心起訴‘天堂傳媒’那一刻起,我就時刻在準備着被您置於死地。”

唐文遠沒想到,添力的態度居然是這樣的強硬。他沉吟了一下問道:“那我就不明白了,你是個聰明人,明知道你我雙方的實力差別,為什麼你還要和‘天堂’斗個你死我活?”

添力:“為爭一口氣。”

唐文遠不解:“爭一口氣?我知道‘陽天’是你一手打下的基業,也是你的全部心血。‘天堂傳媒’當時發佈‘天橋’,是有和你搶地盤之嫌。你為此生氣,我能理解。你為一時之氣,告‘天堂傳媒’,這我也能理解。所以,我才多次請人幫我們說和,給了你那麼大的面子。但是,你為什麼就不能通融一點,婉轉一點?非要和‘天堂’干到底。你真以為我不敢對你下手?

“就為了賭一口氣,你不惜押上你全部身家。你是不是有點太幼稚了?我告訴你:年輕人,在這個圈子裏混,最重要的是要會審時度勢,要學會留有餘地。你把對手逼上絕路,就等於是讓孤注一擲來對付你,從而也把自己置於危險的境地,這個道理你不會不懂?年輕人的血氣方剛是最要不得的,那會讓你撞得頭破血流,甚至粉身碎骨的。你為了一個沒有給你帶來任何損失的所謂‘侵權事件’,得罪了‘天堂’,還得罪了那些幫我們講和的朋友,你覺得值嗎?”唐文遠這番話,一半是作為對手在質問添力,一半也是作為長輩,在規勸他。不可否認,唐文遠還是很喜歡肖添力這個年輕人的。他很願意給這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提供一些有用的經驗,讓這個初出牛犢以後少走點彎路。

但是,肖添力卻非常堅決地說:“我從來沒有想過值不值。我有我的底線。我的底線就是不和‘天堂傳媒’講和的。即便是您當時親自出馬和我講和,我也會拒絕的。”

“為什麼?‘天堂’究竟哪裏得罪你了?”唐文遠怎麼也沒有想到肖添力是這樣一個固執到沒有轉圜餘地的人。他略一思索,忽然意識到什麼,問:“是因為玫玫嗎?”

添力沒有回答,但是他那倔強地神情,讓唐文遠明白:他可能說對了。

唐文遠臉色一沉,換了一副忿忿不平的口吻說道:“我不知道你對玫玫有什麼成見。但是我的女兒,我知道。玫玫雖然有些驕橫,有時候還有點蠻不講理。但是她對你,卻從來沒有虧待過。十年前,玫玫喜歡你。為了你,她什麼都願意做。她在家裏嬌生慣養,十指不沾陽春水,我這個當父親的從來沒有喝過她泡的一杯茶。但是她卻為了討好你,親自下廚房給你妹妹熬湯。你妹妹住院那幾天,她天天跑醫院,把你妹妹的臟衣服拿回來洗。她爺爺奶奶住院的時候,她都沒有這麼上心過。這些事情,不用我說,你也應該還記得。你們沒有緣份,最後沒有在一起,這沒關係。緣份是天註定,咱不能強求。但是,玫玫對你的那份心,卻還是沒有變。

“前兩年,她知道你創業走到了絕境,你的軟件賣不出去。她為你着急。為了幫助你,她寫了幾百頁的計劃書,厚厚的一摞,交到董事會的手裏,說服那些董事們支持她收購你的軟件。我這個當父親的,冷眼旁觀,也能看出她對你的一片心意。可是,你是怎麼對她的?她一次次向你發出信號,要求和你商談,但是你卻一次次迴避她,根本不理會她。最後,你一聲不響地跑到美國去找投資,回來以後就自己成立了一個網站。對玫玫連個交待都沒有。你覺得你這樣做,合適嗎?別說玫玫當年那樣用心的對你,就算是一個普通的人,她在你最困難的時候想要幫助你,不管最後你需不需要她的幫助,你是不是也應該對她的好心表示一下謝意。你對玫玫呢?別說是感謝,你根本就是輕視她,是羞辱她。

“肖添力,十年前,玫玫把你介紹給我的時候,滿口都是溢美之詞。我也很看好你。我喜歡你的踏實穩重,豁然大度。但是我沒有想到你現在變得這麼狂妄自大,忘恩負義。你太辜負玫玫對你的一片真心了。”

添力冷然一笑,坦然說道:“人總是要變的,要不然如何成熟?又如何世故?我雖然變了,但是我依然有我的堅持。別說唐玫拿500萬買我的‘陽天’,就算她拿出一千萬、兩千萬,我也不會把‘陽天’賣給她。別人行,但是她不行。”

“為什麼?倒底為什麼?難道還是因為你們過去的那點感情糾葛?”唐文遠實在是不明白:當初添力和唐玫那短暫的戀情,他也是知道的。明明是添力不在乎唐玫的一片深情,讓唐玫的感情受到了傷害,為什麼懷恨在心的卻是添力?

添力:“我不是為了我自己。我是為了艷陽。您應該去問問唐玫,問問她當初是怎麼對待艷陽的。她比誰都清楚我為什麼對她的所謂幫助不做任何回應。那是因為,我不願意再和她這種人打交道。我希望她離我的生活遠遠的。”

當初,添力幾近絕境,唐玫提供的“收購計劃”本來是一根救命的稻草。但因為那資金是唐玫提供的,添力寧願破產,也不願意接受唐玫的“幫助”。正好那時,添力的那個在華爾街工作的朋友回國探親,知道添力的處境之後,給他建議:到美國去找投資,不要多了,買得起伺服器就行。然後自己建立一個網站,自己經營“即通”。添力聽從了朋友的建議,果然,就打出了一片新天地。

唐文遠茫然:怎麼又牽扯出了艷陽?艷陽那年出事的時候,唐文遠在國外考察。他回來之後,陳女士簡單地向他提了一下這件事情。陳女士也只是說:艷陽在醫院做流產時大出血。艷陽的朋友打來了求救電話。她趕到醫院幫艷陽付了住院押金,而且辦了住院手續。唐玫知道之後,也去醫院看過艷陽。後來艷陽的母親來到北京,幫交了住院費,接艷陽回家了。醫院又把陳女士交的那張押金支票還給她了。唐文遠回國之後,打電話給肖平生時,還問了問艷陽的身體狀況。肖平生只是簡單地說了一句還好,似乎並不願意多說。唐文遠理解為,畢竟艷陽流產是一個“醜聞”,肖平生不願意多說,也是可以理解的。所以,他就沒有再問了。

如今,添力再提起艷陽,唐文遠的又隱約地想起了那個恬靜,而有點害羞的女孩子,唐文遠記得第一次見到那個女孩,就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的感覺,好像自己曾經在哪裏見過她一樣。唐文遠問:“艷陽?她現在好嗎?玫玫到底對艷陽做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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