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交個朋友吧
莫小笙的話雖不完全是吹牛,但也多多少少帶了些氣話的成分。
憑她現在的聲望與實力,若想扳倒幾個東陽的富商大戶還好。但像穆府這種在朝堂上關係盤根錯節的家族,莫小笙還是不會輕易動手的。
在商言商。對於官,無論哪行哪業,都得敬下三分薄面。
這是江湖規矩,到哪都不能破。當初佔山為王當土匪是這樣,現在當街營商開鋪子也是如此。
想當年的黑風寨,一掃幾個山頭,十餘個村子,轟轟烈烈何其風光。但到最後,黑風寨的大當家還不是腦子不清楚地得罪了官府。結果呢,人家城守一聲令下,不過三天,商旅百姓聞之色變了幾十年的黑風天塹,便如死水一般,再也沒了半分生息。
即使現在,想到當時響徹天地的錚錚鐵蹄,刀光血影,莫小笙還是不由得後背發寒。
已是臨近傍晚,街上的鋪子都張羅着關門,行人也漸漸少了。莫小笙和楚應走在街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談着最近的閑事。時不時有過路人給她打招呼,莫小笙便和善地回話,嘴甜地叫着叔叔嬸嬸兒。
“小笙,年底了,要不要帶幾枝臘梅插到店裏呀。”
一個婦人在街上攔住莫小笙,從背後的筐子裏取出幾枝紅艷艷的臘梅,遞給莫小笙,笑意一直蔓延到了眼角。
莫小笙拿過婦人手裏的臘梅,上下探看一番,這梅花想必是婦人自家院裏長的,折下幾枝來賣添幾個進項。這梅花雖說已經放了一天了,倒是絲毫不減生氣,一簇一簇的鮮亮枝條,很是討人喜歡。
“喜歡就拿着吧。”
身後,楚應一面說著一面便要掏銀子,莫小笙卻並不急着要,只是問這婦人:“阿嬸兒,這梅花都折光了,來年怎麼結梅子果呀。”
“果子就先不要了,過年家裏的兒媳婦就要生了,這不是打算多買些好的給她養養嘛。”婦人一面笑着答話,一面又抽出幾枝給楚應:“這梅花呀傳春報喜,是吉祥的兆頭。你瞧這花兒多好看,帶幾枝回去吧。”
莫小笙左右端詳着手裏的梅花,突然想起之前在黑風寨也有幾樹梅花,沒到寒冬,也是鮮亮好看至極。但寨子裏那群刀口舔血的大老粗從來沒注意過,頂多初春的時候嚷嚷着讓莫小笙給他們打下梅子來,釀些梅子酒喝。
有一年冬天,黑風寨洗劫了附近的一家村子,綁上山來十幾個十七八歲的姑娘。那一天就如今日一般,寒風凜冽之中梅花怒放。
喝完慶功酒後,趁着醉意,那些姑娘就這麼被活活糟蹋在了大雪之中。
那天,莫小笙默默地替那些人收拾着摔碎的酒碗,聽着那些姑娘們哭天搶地的呻吟,看着滿樹臘梅搖曳,一瞬間也有一絲幾近窒息的恐懼。
想到這裏,莫小笙在心裏呸了一聲,明明已經過去那麼多年了,那些破事兒怎麼還記得這麼清楚。
她正想着,突然聽到身後不知道誰叫嚷了一聲“借過”。她還沒來得及細看,便被楚應向後一拉,隨後耳邊傳來一陣轆轆的車馬之聲。
她勉強站穩,轉過頭去,只見一輛馬車正從身側駛過,剛剛她想得出了神,倒也沒留意,險些撞上。
這馬車是一副黑楠木的車身,沒有什麼多餘的裝飾,算不上低調但也絕不張揚。莫小笙看着這輛馬車,口中嘖嘖幾聲。她想着怎麼形容現在這種感覺,突然腦子裏蹦出兩個字:貴氣。
延展開來,就是貴族氣質。
或者再準確通俗一點,就是和莫小笙這些只知道靠穿金帶銀露富的土老帽,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二鐵,你知道這是誰家的馬車嗎?”
莫小笙杵了杵身後的楚應,見楚應也搖頭,也不知道是犯了什麼魔怔,竟然就握着那束梅花,跟在馬車後面走了起來。
馬車走得很慢,也很穩。莫小笙沒有兩步便追了上去,她攔在馬車一側,呼了一聲“留步”。車夫馭了一聲,馬車便停在了路旁。
“姑娘攔車,是有什麼事嗎?”
馬車夫緩緩地問,聲線卻是陰冷地讓人發寒。莫小笙這才發現,馬車的車夫穿着一身黑色的斗篷,帶着蓑帽,帽檐也壓得極低,從她這個角度,幾乎只能看到他的下頜線。
楚應察覺到危險,下意識地把莫小笙往後扳了扳。莫小笙卻寬慰地拍了拍他,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道:“小人莫小笙,是這東陽城的生意人,今天見到大人的馬車,只覺得有久別故人之感。所以這才唐突,攔了大人您的馬車。”
在場的百姓見莫小笙這般言辭,都心知肚明地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悄悄議論道:這位莫老闆在路上攔車招攬生意的套路,是越來越高超了。
果然,莫小笙說著說著便眉眼彎彎,沒臉沒皮地繞回了生意:“我看大人的馬車眼生,想來也是初到東陽,若是接下來幾天有些什麼要用的、要玩兒的都可以來找小人。我們莫家茶樓里有上好的毛尖兒龍井,配着風乾的駱駝肉乾兒,您走遍東陽城,怕是也就只有我們這裏能嘗到了。”
莫小笙繼續滔滔不絕地推銷,車夫彷彿也漸漸喪失了耐心,正要黑着臉打發走這個賺錢賺瘋了的人,卻見莫小笙兩手一伸,將手中的兩枝臘梅送到馬車車窗旁,笑盈盈道:“遇到便是緣分,這兩枝梅花送給大人,我們交個朋友吧!”
此言一出,剛剛還有些喧鬧的大街,瞬間陷入了一種有些詭異的安靜之中。
車夫緩了緩,頭上的大穴猛然跳了一下,心中飄過一個可怕的念頭,這個小丫頭,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
在他印象里,敢這麼跟公子說話的人,好像下場都比較……難以言說。
寂靜之中,一陣風緩緩吹過。寒風帶動馬車車窗的帘布微微揚起,車內一個有些蒼白的側臉一閃而過。
寒風瑟瑟,梅香裊裊。莫小笙站在窗前,手裏還握着兩枝梅花,在那一瞬間,也忍不住眨眨眼睛,微微屏住了呼吸。
車簾幾乎在瞬間便合了回去。隨後,幾聲低低的、有些壓抑的咳嗽聲慢慢傳了出來。
“公子!”
聽到咳嗽聲,車夫的聲音瞬間便帶了焦急,幾乎下一刻,莫小笙便察覺到一個殺氣騰騰地目光緩緩向自己看來。車夫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一句話:“還請姑娘讓開。”
“無妨。”
一個清朗溫和的聲音從馬車中緩緩飄了出來。莫小笙聽罷,沒由頭地心中微微一驚。
“姑娘怕是認錯人了,我並不是你的故人。”
話音落下,莫小笙緩過神來,卻並不見驚懼尷尬的神色。她揚眉一笑,把臘梅一把塞到車夫的手裏,道:“不是故人,也可以交個朋友啊。公子初到東陽,這兩枝梅花便當是見面禮吧。”
說完,她轉身便要離開。那車夫見她識相,竟也沒有把梅花扔了,只是緩緩收在一旁。與馬車裏的人低低說了幾句話后,車夫便一拉馬韁繼續趕路了。
清風楚楚,長街之上,馬車轆轆而行,人們見好戲散了場,也都輕聲談笑着各自走開了。
人群熙攘之中,已經走出去幾步的莫小笙卻默默轉回了身子。
“小笙,怎麼了?”楚應見她又站住,生怕他又追上去,忙問道:“這輛馬車有什麼問題嗎?”
她沒有回話,只是站在那裏,定定看着那輛馬車的背影,不知為何,心中緩緩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