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在賈敏生兒子的問題上,她和錢嬤嬤有了分歧。當賈敏詢問她這胎如果生的是女兒的時候,錢嬤嬤毫不猶豫斬釘截鐵的告訴她:“那就接着生!”一直生到生齣兒子為止。
啊!把我當什麼?生兒子的機器嗎?賈敏在錢嬤嬤沒有覺察的方向悄無聲息的翻了個白眼,說:“就算我肯一直生下去,可是我的年紀也不小了,還能生幾個?而且要是一直生的都是女兒怎麼辦?”
聽到賈敏這麼“不爭氣”的話,錢嬤嬤無奈的嘆口氣,說:“老太太快四十了才生的太太,都說生女肖母,太太若是隨了老太太,還能生好幾個呢。”
真這麼生下去,那我可就這成了豬!再說,頻繁懷孕,密集生子會極大的損害大人的健康,生下的孩子也易夭折。若不是賈敏穿過來的時候這身體已經身懷有孕,她絕不會這個時候懷孕。
不僅僅是因為和林如海不熟,無法直接XXOO,而是她剛剛生完黛玉不過一年多,再懷孕,對母體損害較大。何況這具身體目前健康狀況堪憂。賈敏甚至懷疑,在書中,原主之所以那麼早掛掉,可能就有這個原因。
錢嬤嬤看着賈敏的肚子,說:“太太難道不盼着這胎是個男孩?這些年來,太太不就是因為沒有兒子,所以說話底氣都不足。太太不愛出門,不也是因為出去的時候,那些爛了舌頭的婦人總愛拿這個刺太太。太太這邊都這樣,何況老爺這邊,這麼大年紀,官做的又高,少不了受那看着眼氣嫉妒的小人笑話,老爺口裏雖不說什麼,可是最近幾年待太太的情分已經不復以往。不管怎樣太太還是有個兒子傍身才好。”
賈敏知道和錢嬤嬤說不通,兩個人的思想根本不在一個迴路上,隔着幾百年的思想文化鴻溝是無法用言語填平的,乾脆保持沉默。
錢嬤嬤看見賈敏低頭不語,以為她想明白了,又道:“女人嫁人之後,靠的是兒子、丈夫、還有娘家。兒子乃是重中之重,若是有兒子,後半輩子有了依靠,任誰也越不過你去,就算丈夫再怎麼冷淡太太也不怕。否則就算國公府那邊也不好幫着太太說話。”
嘆了一口氣,又道:“若是太太真的命里無子,就按照我們以前商定的,讓涵容生,等她生下來了,認在太太名下。涵容的身契在太太手中,她翻不了天去。總不能便宜了那邊的那幾個。這還沒怎麼著呢,都已經這樣猖狂了。若是真讓她們生下兒子,母以子貴,老爺雖做不出寵妾滅妻的事來,可是心裏也是偏向他們的,到時有太太委屈的日子。”
看見賈敏依舊不語,錢嬤嬤長嘆一聲,繼續苦口婆心的勸道:“涵容一家子都捏在太太手中,太太讓她向東她絕不敢向西,不會也不敢對不起太太的事情。何況一個婢生子,能夠認在太太的名下,一步登天,那是多大的福分,她求還求不來呢。正可謂皆大歡喜。”
歡喜個屁!賈敏就不相信把丈夫和別人生的孩子養在自己身邊,這人心裏會高興?會打心眼裏親近,毫無隔閡?才怪!
賈敏忍不住反駁:“若是除了涵容再沒有人生的是男孩,就算是個婢生子,他也是老爺的孩子,也能夠繼承林家,何必要認在我的名下?到那時,母以子貴,為了孩子,抬涵容的身份還不是老爺一句話的事,我還能攔得住?”賈敏覺得錢嬤嬤和原主太想當然了,怎麼連這個都沒想到。
哼!錢嬤嬤從鼻子裏不屑的哼一聲,說:“涵容是什麼身份,不過幾兩銀子買來的丫頭,她拿什麼和太太比。認在太太名下,那可是嫡出,身份尊貴着呢,豈是一個丫頭養的東西比的了的。將來出門見客、應酬、做官、說親……說出去也體面……”
賈敏毫不客氣的打斷:“那不過是前頭騙祖宗,後面騙子孫的把戲,難道還能糊弄的了當世之人,誰不知道誰的底細呀!事實就是事實,又能體面到哪裏去?況且老爺要是只有他這麼一個孩子,不要說婢生子,就是外面那些下九流的戲子娼婦養的,只要頂着林府繼承人的牌子,照樣可以橫着走!”
錢嬤嬤被堵的一口氣差點上不來,她就納悶了,怎麼賈敏今個就這麼油鹽不進呢。想到當初勸說賈敏將涵容開臉時她的委屈和不情願,錢嬤嬤自以為明白了賈敏的心思,深吸一口氣,壓低了聲音,道:“我知道太太委屈着呢,可這對太太來說已經是最好的辦法了。若是太太生下哥自然怎麼都好說,否則,太太就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把委屈都咽到肚子裏去。若是太太對涵容不放心,那麼就等她生下孩子,去母留子。反正女人生孩子本來就是一腳踏進鬼門關的事,若是涵容因此死了,也正常,絕不會引人懷疑。又是賣斷的死契,她的家人也說不出什麼。”說道後面錢嬤嬤的聲音裏帶着一股肅殺。
聞言賈敏不禁打了個寒顫,抬起頭,定定的望着錢嬤嬤,把她平日裏慈祥的面容上那一閃而逝的猙獰盡收眼底。雖然知道在這個時代,人命輕賤,可是賈敏從來沒有想過,一條性命就可以這麼輕描淡寫的在談話中被隨口決定。
涵容,賈敏在清醒后,曾經見過她兩次,印象中是個身材豐滿,秀氣溫婉的一位姑娘。因為看上去有宜男像,所以被選中。當初選擇把涵容開臉的時候,賈敏和錢嬤嬤根本沒有考慮過她的意願,逕自作了決定。讓涵容在賈敏生不齣兒子時做代理孕母。如今,孩子還未生,涵容就已經被判了死刑,緩期執行。從頭到尾,一點人權都沒有!
莫名其妙的成了人家的“便宜后媽”,還要應付陌生的丈夫,外加一串名正言順登堂入室的小三,已經夠讓人鬱悶的了,而這一切又不是賈敏想要的,無奈的接受這一切讓她感到無比憋屈。在涵容生死事件上讓賈敏從來了之後憋着的火氣再也壓不住了,她只覺得只覺得一股火騰的從胸口燃起,胸膛都要氣炸了!
這他媽的到底是個什麼樣的鬼世界!氣急的賈敏隨手拿起手邊的茶碗,狠狠的擲在前面一人高的西洋穿衣鏡上,鏡子被砸的粉碎,碎片淅瀝嘩啦的落在地上,茶碗也是碎成好幾片飛落在地。賈敏恨恨的瞪着破碎的鏡子半晌,然後一頭栽倒在胡床上,扯過一旁疊的整整齊齊的五彩鴛鴦錦繡真絲被,胡亂的蓋在身上,蒙住臉,在被子中悶聲對着被賈敏的舉動嚇呆了錢嬤嬤說:“我累了,要休息一會兒,午飯等我醒來再吃。”
錢嬤嬤不明白賈敏這是怎麼了,好好的怎麼忽然發起脾氣來。看賈敏的樣子,擺明是不搭理人,況且又是在氣頭上,因此錢嬤嬤也就沒有上前自討沒趣。和聞聲進來的醉墨招呼小丫頭把打碎的鏡框挪出去,地面的碎的玻璃片和碗片收拾乾淨。
糾結了半天的賈敏最後抗不過咕咕作響的肚子,起身吃飯。坐在飯桌前,賈敏發現涵容立於桌邊,替代了平素在這個位置當差的臨江。賈敏有些奇怪,問道:“你怎麼在這裏?”
錢嬤嬤知道賈敏對幾位新姨娘不喜,本來作為姨娘,是要在主母跟前伺候的,偏偏這幾位都不是善茬,每每賈敏藉著這個機會難為她們的時候,雖然如願,可是都會有一場好氣生。待到大夫診斷出賈敏懷孕之後,為了賈敏和胎兒的安全,錢嬤嬤以賈敏需要安靜養胎為借口,不讓幾位新姨娘到賈敏跟前立規矩。身為通房的涵容也順帶包括在裏面。賈敏過來之後,也不耐煩見幾個姨娘,就順水推舟答應了。因此賈敏看見涵容出現在飯桌前,很是奇怪。
“太太體恤婢子,讓婢子不用立規矩,可是婢子不是那不知道分寸的,這本是婢子該做的,怎能偷懶。因此,婢子就來了。”涵容斂眉肅目答道。
賈敏側目打量了涵容一眼,沒有說什麼,在她的伺候下用過了飯。漱過口,一時換上吃的茶來,賈敏捧着茶杯,坐在搭着墨綠纏花椅搭的花開富貴紅木椅,靠着和椅搭同色的椅靠,將腳放在腳踏,示意一旁的臨波給涵容拿個杌子,讓她坐在自己跟前。然後讓醉墨把所有伺候的人都帶出去,守住門口不讓人進來。
涵容垂着頭坐在杌子上等着賈敏開口,半晌也沒聽見聲音,忍不住抬起眼角,偷偷瞄了端坐的賈敏一眼,發現賈敏盯着茶碗怔怔的出神。看見賈敏的身子一動,涵容嚇得如同兔子一般,立刻收回目光,低頭坐好。
“前陣子我做主給你開了臉,也沒問過你的意思,是我的不是……”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該怎麼說的賈敏乾脆也不費心思了,單刀直入,直奔主題。
聽見賈敏給她道歉,涵容嚇了一跳,趕緊擺手,急忙插言:“哪有,哪有……太太做主就好,太太做主就好……”猛然想着她這般打斷賈敏的話不敬,趕忙住了嘴,神色慌張的望着賈敏,伸出的手不知道該怎麼放,收也不是,放也不是,乾脆藏在身後。
賈敏看到她慌亂的樣子,輕嘆一聲,說道:“可知道為什麼選你?”
“錢媽媽都跟我說了,說是太太生不齣兒子,想讓我生一個。”涵容望了賈敏肚子一眼,有些羞澀的低聲回答。
“當時和你說這話的時候我還沒有懷孕,現在我已經有了,若是生出來的是男孩,就不需要你生了。你知道嗎?”
涵容點點頭,柔順的回答:“我知道。”對於自己這麼被利用一點異議都沒有。
“你就一點想法都沒有?”賈敏心有不甘,試探的問。
涵容抬起垂下的頭,有些驚訝的飛快瞥了賈敏一眼,說:“太太怎麼安排,婢子就怎麼做,婢子聽太太的。”
賈敏目光銳利的看向涵容,因為她低着頭,看不清神情,因道:“你抬起頭來。”
涵容聽話的抬頭,目光和賈敏一對上,立刻移開,目光低垂,根本不敢和賈敏對視。滿臉的順從,怯生生的,宛如一隻待宰的小白兔一般,讓賈敏這個欺負人的“大灰狼”做的一點成就感都沒有。
賈敏有一下沒有一下的撥着茶蓋,清脆叮咚的瓷器聲在這安靜的廳堂中顯得格外響亮,空氣也因為長久的靜默而變得凝重起來。
身邊紅木八仙桌上擺着的白玉四足雙耳貔貅卧鼎,靜靜的吐着雲紋般的香煙。賈敏靜靜的望着空氣中裊娜的淡煙良久,久到涵容都以為她不會開口了,才輕聲說道:“若是依着我的安排,那麼我若生子,你就會被打發出去。若是生的是女孩,你就留下,等你生下男孩,則去——母留——子。”賈敏拉長了音將後面四個字加重語氣說了出來。
聽懂了賈敏的意思,涵容一驚,瞬間變得臉無血色,銀牙緊緊咬着下唇,殷紅的唇因為她的用力而變得發白,鮮紅的血珠從唇上浮現出來,流入嘴中。她似乎並沒有意識到疼痛,也沒有感受到血的腥味,只是獃獃的望着賈敏。
足有一炷香的功夫,涵容的臉上浮現出認命的神色,垂下頭說:“太太怎麼說怎麼是,婢子無不從命。當初太太將婢子買下的時候,婢子全身上下包括這條性命都是太太的了,太太的吩咐莫敢不從。”
雖說奴婢身份低賤,主人可以任意役使、打罵、贈送和買賣。但是主家卻不得隨意打殺奴婢,因為法律限制不得隨意殺害奴婢,要殺須報官獲准,稱為“謁殺”。否則是要獲罪的。儘管這條法律執行的不徹底,可是像林家這樣的世祿之家,書香之族,作為儒家子弟,講究仁德,因此待下寬柔,輕易不肯暴戾行事,以免背負惡名,被人詬病。
涵容雖然多數都在針線上,並不在賈敏身邊伺候,可是她入府也有五六年了。非常清楚主家的一些忌諱,也絕對不會不知道,像她這樣沒有名分的通房丫頭,若是被放出去。就算嫁人也找不着好人家。殺豬種地,販夫走卒之流還算好的,畢竟稍微有點能力討得起老婆的男人,都不會娶一個破了身子被主家放了出來的女子為妻。
出府嫁人,雖留下性命,可是日後的人生磋磨有的熬了。比如賈家敗落之後,襲人被放了出來,嫁給蔣玉菡,說是有房有地,人長得也好。我們現在看,覺得條件不錯,可是,蔣玉菡是戲子,乃是賤籍,屬於下九流,地位低賤,夫妻兩個任人輕賤,揉搓,哪裏是好對象?就這樣的身份地位,根本保不住像樣的田產房屋,因此我們盡可以自行想像他們家的模樣。
賈敏看到涵容臉色驟變,本以為她就算不反抗,也要哭求一番,沒想到她竟然什麼都不說,直接接受了。難道是覺得就算反抗也沒用,所以不如乾脆認命?
“你可是想清楚了?其實你若是不願意,我也不勉強。”賈敏掏出幾張銀票放在桌子上,說:“當初你們一家子從山東逃荒過來,賣身入府。這裏是三張一百兩的銀票,你和你的家人在府里這些年的東西也盡可以帶走。我安排人給你和你的家人脫籍,辦理路引,讓你們回山東。回到家之後,你大可以託辭為丈夫過世的新寡,拿着這筆錢,置上幾畝地,再嫁個好人家,日子雖然算不上大富大貴,可是至少豐衣足食。你若是願意,我可以馬上着人辦理。”
這個時代的人以宗族聚居,講究“故土難離,落葉歸根”,“人離鄉賤”,一般沒有特殊原因,大家都不會離開家鄉在外地定居。就連做官的致仕也大多是告老還鄉。因此賈敏對涵容一家的安排可謂用心良苦,讓人無法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