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血染三河

第十章 血染三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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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吉海兩天沒去上班,他跟袁波書記請了病假。

書房門緊閉,窗戶也關得嚴實,屋子裏瀰漫著濃濃的一層煙。透過煙霧,可以看到孫吉海那張陰沉的臉。他已經好些日子沒動筆硯了,鋪開的宣紙,彷彿板着面孔反問他:為什麼不提筆?那幾支一生都捨不得丟下的狼毫,此時也具有了另一種意味,彷彿被主人狠心地拋棄,又像是決意要跟主人同生死、共患難,這在主人眼裏,忽兒間便有了難捨難分的柔情。

的確,孫吉海舍不下這些,每每遇到難以決斷的事,他便把自己關在裏面,書房能給他靈感,給他安全感。撫摸着筆硯,他的心情會好起來,他會不知不覺走出紛擾繁雜的現實世界,沉浸到他渴望的那一片寧靜中去。

然而這次,孫吉海找不到靈感,連安全感也被佟副書記徹底擊碎。

其實佟副書記不跟他談,他自己也可能要做出一種決斷。半月前,他就毫不保留地將心跡坦露給二公子,說坦露也許不妥,但最初他的確是想跟二公子好好談談的,這麼些年,給他們父子做奴做仆應該夠了吧,不應該再把他綁到繩索上,他想自由,想呼吸一些新鮮空氣,想讓自己給自己做把主。沒想二公子根本不答應,這才讓談話的氣氛變了樣。

二公子是悄悄來到三河的,給他打電話時,人已到了南湖公園十八號。同來的還有那個女人,他們的來去無蹤讓孫吉海更感到事情的嚴重。所以二公子一張口,要求他想辦法掐斷三河跟他們父子之間的一切聯繫時,他便知道這對父子遇到了過不去的坎。換上平日,二公子的張狂遠在他爹之上,這是一夥眼睛裏從來沒有別人的狂傲之徒。當初他爹介紹他們認識的時候,他居然連一聲叔都不叫,可見他多麼目中無人!

其實二公子並非排行老二,他爹就他這麼一根獨苗。此雅號是跟省城的大公子對着叫的,大公子雄霸省城時,二公子還在江湖外面轉圈,這傢伙野心大,又狠,幾年功夫,便闖蕩出一片天地,敢跟大公子叫板了。那時大公子的爹是省里一號人物,自然牛氣得不成,兩人為此展開過不少血斗。直到去年,大公子的爹徹底退出政治舞台,局勢才開始向他這邊倒。眼下,他才是名副其實的大公子。

孫吉海一直搞不懂,像他們這樣的家庭,為啥還要利欲熏心,還要冒這大的風險去干天理不容的事?有次他跟二公子問過這話題,你猜他咋說?

“嘿嘿,很多事是上癮的,就跟抽大煙一樣,要麼你壓根甭干,一干你就甭想再收手。”

孫吉海還是不解,二公子竟瞪住他說:“你為什麼那麼看重自己的前程,難道你還不知足?”見孫吉海皺眉,他笑着道,“這跟你做官一個道理啊,你們哪一位又願意原地踏步走?”

慾望,孫吉海相信是慾望改變了人,也改變了世界,包括他自己。如果能重來,他寧願守在吳水,哪怕做一個鄉官也好。但是能重來嗎?二公子顯然沒有太多的時間,他緊逼住他道:“眼下你必須站出來,是你沒把三河的事弄好,你得負責。”

這話帶着很重的威脅。孫吉海明白,所謂的掐斷純粹是二公子自欺欺人的一種說法,能掐得斷?長達二十年織起的網,說掐就掐了?這話的意思再也明白不過,二公子是讓事情到他孫吉海這兒為止,站出來便是替他們父子站出來,抵擋住一切。

二公子接著說:“風波平息后,我們會想辦法讓你官復原職,不,還是那句話,三河會是你的。”

終於說實話了,他不是一直遮遮掩掩不肯實說嗎?他不是一直說他爹在省城很撐得住嗎?其實老大至今不肯到三河來,就已經透出信息,他在那邊的位子岌岌可危,自己還朝不保夕呢!

他算是遇到了對手,姓佟的真是不一般啊,能搬倒他,能讓這對父子感到危機,容易嗎?

孫吉海長吁一口氣。

接下來,該是他向二公子表明立場的時候,他放鬆了一下,平靜自如地說:“你們的屁股還是你們擦吧,我怕沒那個本事,也沒那份閑心。”

這句話在肚裏困了多少年,終於能說出了。

孫吉海感到從未有過的輕鬆和解恨。

“你想倒戈?”二公子突然瞪住他,驚得從椅子上立起來。

“別忘了你是怎麼一步步上來的,也別忘了你從我們這裏拿的好處。”二公子有點語無倫次,更有點詞窮。

孫吉海嘿嘿一笑:“我啥也沒忘,這些我都想清楚了,還有什麼沒提醒的,請你一併說出來。”

“你?”二公子凶相畢露,險些動手。

還是女人有耐心,不動聲色地往孫吉海眼前一站,孫吉海發現,女人這次來顯得格外妖冶,黑色皮靴配上緊身長褲,透出十二分的野性,高聳的胸脯一鼓一鼓,顯出咄咄逼人的氣勢。見孫吉海盯住她,女人眉毛一挑,塗著紫黑色唇膏的嘴唇輕輕一啟:“孫書記,官你可以不要,錢你也可以不在乎,至少命你還是要的吧?”

“什麼意思?”孫吉海猛打一個哆嗦。

女人輕輕一笑,露出兩個性感的酒窩:“你可別忘了,車光遠是怎麼進去的,要不要我把你跟湯萍之間不可告人的那些事兒說出來?”

“你?”

輪到孫吉海震驚了。

“別激動,孫書記,你也當過政法書記,應該知道陷害別人該定什麼罪,那可是堂堂的政法書記,佟某人的紅人。如果這條還不能讓你清醒,那就再加一條,李三慢幾次險些死掉,據我掌握,跟監獄裏邊打招呼的,可不光童百山他們。”

沒等女人說完,孫吉海的身子已重重倒在沙發上。

該死的女人!這些事她怎麼知道!

孫吉海一直以為,關於車光遠那件事兒,除了湯萍和他,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車光遠還未向他們發難之前,出過一檔子事。三河有家國企改制,改到中間改不下去。市上打算將它賣了,買主都已談好。這事本不歸車光遠管,沒想常委會上,車光遠突然拿這事跟主管工業的副書記較起勁來。怒道:“不能打着改制的旗號分光吃盡,這是典型的國有資產流失,比貪污更嚴重。”就因這句話,那家企業的出售被迫停下來。幾個月後,也就是車光遠明打明跟他們挑起戰爭以後,湯萍突然帶着買主來找他,買主是位南方老闆,以前也跟他打過交道,但他對這人沒啥好感。礙於湯萍,還是一起吃了頓飯。席間南方老闆無意中透出要給車光遠表示一下的意思,請他做個引見。他裝做無意地說:“引見什麼,他門都不出,把自己鎖在賓館,生怕一出門就會腐敗。”

飯後,他料定對方會去送禮,便裝做閑轉悠,來到車光遠居住的賓館。門開着一道縫,正欲舉手敲門時,他忽然多了個心眼,輕輕一推徑直闖了進去。屋裏的景緻把三個人都嚇壞了,茶几上堆着一大捆錢,足有五十萬。送禮的不是南方老闆,而是一同陪他吃飯的秘書,一位很妖冶很性感的南方女人,年齡大約二十齣頭。可能是雙方推搡的緣故,車光遠的手跟性感女人的手還拉在一起,見他進來,車光遠慌亂中想丟手,已經由不得他了。女人看了一眼孫吉海,猛一下撕開自己本來就開得很低的上衣,露出粉紅的半片子胸,胸罩帶子都弄掉了。孫吉海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女人尖聲道:“車書記,你別這樣啊,讓人看見……”

面對尷尬萬分的車光遠,他輕輕嘆口氣,啥也沒說,門一關,出了屋子。

後來是他暗中出力將那家國企以零資產賣給了南方人。當然,他沒要對方任何好處,他難道是為了好處才要做這些的嗎?

車光遠死咬住他們不放時,一封檢舉信飛到了省紀委,信中詳細披露了那家國企出售的過程,當然,關鍵人物始終是車光遠。老大暗中用力,省紀委很快派人調查。南方老闆一口咬定分兩次送了一百萬,而且車光遠還在辦公室對他的女秘書強行無禮。調查到他這兒,他沒說一百萬也沒說五十萬,只說茶几上堆滿了錢。至於女秘書,他實事求是道,衣領是暢開的,很不成體統。

這事是他跟湯萍之間的秘密,彼此心照不宣,從未明示過什麼,後來也絕無提起。這個可惡的女人怎麼會知道?

如果說他這輩子主動做過什麼沒良心的事的話,這算是頭一件,也是最讓他睡不着覺的一件。

孫吉海終於明白,老大父子是鐵了心要把他往槍口上推。

他啪地扔掉手中的香煙。

佟副書記的話又在耳邊響起來:“老孫,省委對你還是很有信心的,相信你能夠做出正確的選擇。”

選擇什麼,做何選擇?到現在還能怎麼選擇!

童小牛再次將季小菲堵到家裏。

這次是他尾隨季小菲,季小菲剛打開門,他便撲了進來。

“你個流氓,你個無賴,滾!”季小菲邊罵邊往後縮。

“滾,你讓我往哪兒滾?”童小牛一把撕住季小菲,“你給我坐下!”

季小菲的胳膊被他捏得生疼,嘴咧了下,想罵,猛看見童小牛亮出了匕首。

“你想幹什麼?”季小菲嚇得往後縮。童小牛陰笑一聲:“不幹什麼,跟你打聽件事兒。”

“休想!”

“先別嘴硬,如果你能硬得過刀子,刻你狠。”說著,他逼向季小菲。季小菲讓他逼到了電視櫃前,身子往後倒,童小牛趁勢將半個身子壓季小菲身上,匕首在季小菲眼前晃來晃去。

“你……你走開!”季小菲真是欲哭無淚,後悔沒聽小田的話。小田讓她最近別回家,或者乾脆住他那兒。她心裏記恨着照片的事,一直不肯原諒秘書小田。

“想讓我走開,沒那麼容易。”童小牛邊說邊用匕首挑開季小菲衣服,一層層的,很快挑到了最裏面,季小菲飽滿欲滴的雙乳眼看要裸露出來,她急了,聲音哆嗦着說:“童小牛,你不是人……”

“我當然不是人,我童小牛早就不把自己當人看了。”童小牛嘿嘿笑着,一隻手在季小臉上摩挲。見季小菲死命地掙扎,猛一下擰住季小菲的臉說:“不過你也好不到哪裏去,說,他們調查到我什麼?”

季小菲咬住嘴唇,眼裏是恨、是怒、是怨、是無奈。

“不說是不?”童小牛突然將刀伸向季小菲腰際處,膝蓋猛地頂住季小菲下體。“信不信,老子把你扒光了!”

季小菲掙扎不得,後背支在電視機上,硌得生疼,兩條胳膊被童小牛反剪着,能動的除了眼球再就是嘴。

“說不說?”童小牛又喝了一聲,說著,刀子已穿進季小菲褲帶,只要他的手一用勁,季小菲可真就讓他扒光了。恰在此時,他的手機響了,童小牛騰出手,剛一接通,就聽電話里說:“童哥,發現劉冬的蹤跡。”

“在哪兒?”童小牛厲聲問道。

“鄉巴佬吃飯。”對方聲音有點緊。童小牛鬆開季小菲:“今天便宜了你,等老子收拾完劉冬,再來找你。”說著話他人已到樓下。

季小菲從驚恐中緩過神,趕忙給李春江打電話,誰知連撥幾遍,李春江的手機無法接通,季小菲又急又屈,眼裏的淚在翻滾兒,隨後她將電話打給老曾,老曾說他正跟劉冬吃飯,就等着他來呢。

季小菲忽然就軟倒在地。

童小牛開車往鄉巴佬去,半路上被他父親童百山攔住了。童百山惡恨恨道:“你還想幹啥,知不知道他跟誰在一起?”

一回到百山集團,童百山的罵就劈頭蓋臉泄下來。“你當你是公安局長,想收拾誰就收拾誰?眼下啥時候,人家正張開口袋等你鑽呢,你倒好,睜着雙眼就往裏撲,肩膀上長個頭幹啥用?”

童小牛不服氣地說:“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早幹什麼呢,跟你說過多少遍,你聽進去一次沒?”

童小牛讓他父親罵得不敢犟嘴了,劉冬的事,童百山提一次罵一次,罵得他耳朵都要爛,心裏暗暗發毒誓,一定要親手宰了這個姦細。

“你剛才是不是又去找季小菲?”童百山看兒子低着頭不吭氣,忽然問。

童小牛沒有吱聲。他實在想不明白,為啥童百山一直警告他不要找季小菲,難道一個小記者就那麼可怕?

“死不悔改的東西,你要是再敢找她,我先把你手的剁了!”童百山看上去比剛才更加發怒,一提季小菲,他的聲音準高。

罵歸罵,畢竟是父子,況且眼下也不是鬥氣的時候,父子倆聯手還對付不過來呢,還真能鬧翻?

消了一會兒氣,童百山跟兒子叮囑道:“晚上你跟老黑去見小四兒,記住了,話軟事硬,如果他真敢撕破臉,就讓他走不出三河。”

一聽讓他去見小四兒,童小牛的鬥志又上來了。

前段日子,小四兒突然失了蹤,童百山百般打聽,還是不得消息,沒想二公子走了沒幾天,小四兒又現了身,而且一回來就跟他較勁。童百山真是讓這小子煩透了,如果他再敢張牙舞爪,他真會送他上西天。

晚上八點,童小牛跟副總老黑準時出現在小四兒面前,小四兒照樣人五人六,門口站兩個保鏢,一左一右又護着兩個。童小牛恨恨剜一眼鐵手:“這個吃裏扒外的東西,有一天有你好瞧!”

“坐吧,童大少爺。”小四兒指指沙發,盛氣凌人的樣子簡直讓童小牛不可忍受。鐵手冷着面孔,給他們一人遞上一罐飲料。

“不用了,有啥話請直講。”童小牛擺擺手,拒絕了鐵手。

“好,我也不多廢話,貨呢?”

“啥貨?”童小牛一愣。

“啥貨?童大少爺,你是鹽吃多了還是醋吃多了,不會說不知道吧?”

“四哥,你還是把話講明白點,我童家欠了你什麼,是命還是錢?”

“童小牛,你太張狂了!”小四兒猛一拍桌子,鐵手立馬逼過來,眼裏射出寒光。副總老黑嚇得往後縮,童小牛惡恨恨瞪他一眼,挺起脖子說:“怎麼,想在這兒動手?”

“我再問一遍,貨呢?”小四兒眼裏已多出一樣東西。

“不知道!”童小牛一字一頓地說。

啪!小四兒摔了杯子。沒等童小牛做任何反應,鐵手雙手已卡住了童小牛脖子。副總老黑讓另一名保鏢逼到沙發角上,腿都軟了。

“說還是不說?”小四兒這才提着一把刀,就跟童小牛逼季小菲那樣逼過來。

“你別亂來。”童小牛慌了。他再狠,還是沒四哥狠,四哥的狠在道上是出了名的,當年他當著老大面,把一起同生死共患難的拜把子兄弟腳筋給挑斷;為了一句不該說的話,他拿釘子釘進泄密者的舌頭。這些,都是道上的兄弟聞之喪膽的傳聞。

“你信不信,我會把你的舌頭割下來?”小四兒此時已不像是拿童小牛開心,他的手已伸向童小牛的嘴巴,若不是副總老黑搶前面說出一句話,怕是童小牛的舌頭當下就要掉下一塊來。

副總老黑猴急地喊:“貨不在三河。”

“在哪兒?”小四兒猛地轉向副總老黑。

“在……在鄉下,他們查得緊,只好……轉到鄉下。”

“那我問你,姓童的是不是想吞了這批貨?”小四兒的刀在副總老黑眼前一晃一晃,副總老黑氣都接不上了。

“不……不敢,只是風聲緊,不敢往外轉移。”

“那好,回去告訴姓童的,明天等我電話,到時要是見不到貨,我連他一塊收拾!”

說完,鐵手像拎小雞似的,將童小牛拎到了門外。副總老黑出了門,頓覺檔里一片濕,低頭一看,才知剛才尿了褲子。

消息很快傳到李春江這兒。李春江知道,小四兒要的貨,正是原來兩間小庫房放的東西。根據劉冬摸到的情況和童三鐵的交待,兩間小庫房是童百山專門用來藏匿二公子和袁小安的神秘貨物的,一人一間。正是因為百山集團在三河市的特殊地位,他們才敢放心將東西放在這。上次袁小安來,很可能已將他的貨轉移出去,至於二公子的,說不定是童百山真動了歪心。

李春江立刻吩咐老曾和老陳做好準備,一旦小四兒找童百山要貨,將他們來個人贓俱獲。

第二天,老曾安插進去的內線一天沒有消息,李春江等了一天,心裏很是納悶,難道小四兒改變了主意?

2

劉冬是在一個叫陳家堡的村子裏跟獨狼交上手的。跟蹤中,劉冬發現獨狼隔段時間就要往陳家堡跑一趟,心裏起了疑惑,隨後他便調查到,獨狼原是私生子,母親生下他后將他丟棄在汽車站,被進城趕集的五羊婆撿到。五羊婆是陳家堡輩份最高的老人,男人死得早,將她孤零零留在世上,老人先後收養了兩個孤兒,一個是獨狼,另一個就是烏鴉。也許是天意,兩個小傢伙自小感情就很好,跟親兄弟一樣。只是,兩個人的性子都比別人家的孩子野,膽子也賊大,獨狼十八歲那年,因為村裡一個老光棍罵他野種,一杴下去差點砍掉老光棍的耳朵,不過他還是把老光棍打得住了兩年院,打斷了兩根肋骨,牙全給打沒了。獨狼以重傷害罪進了監獄,判了十年。正是在獄中,獨狼跟二公子的人有了聯繫。二公子聽說他在獄中沉默寡語,做起事來卻狠,而且最大的優點是講義氣,對他很是垂青,通過關係很快將他的刑期減了又減,獨狼只蹲了五年,便被釋放。出來后他便跟着二公子,算是二公子最忠實最可靠的幫凶。二公子跟袁小安有了過節后,為控制袁小安,二公子巧施苦肉計,將獨狼倒戈到袁小安手下,表面是給袁小安當助手,其實是幫二公子盯袁小安。不過獨狼自己做人很有準則,沒像二公子想的那樣事事向他報告,相反,隨着跟袁小安在一起的日子增加,他卻忠心耿耿為袁小安賣起命來。

這事令二公子很惱火,卻沒有辦法。獨狼在道上以冷麵客著稱,輕易不攻擊別人,若是誰找他的茬,再硬的對手他也不怕。加上到現在為止,他也沒背叛過二公子什麼,二公子也只能眼睜睜看着他給袁小安賣命。

這天劉冬一路尾隨獨狼,進了陳家堡。獨狼總是選在夜裏十一點后摸進村子,這跟他喜歡走夜路有關,白日的獨狼很少做事。劉冬跟蹤獨狼,一向是神不知鬼不覺的,誰知這天就出了事。兩個人藉著夜色的掩護一前一後來到五羊婆門前,就在獨狼伸手敲門的一刻,這小子猛然一個轉身,以閃電般的速度撲向劉冬。劉冬太過大意,沒想到自己早被獨狼發現。獨狼這天是有意要將他引出身的,他裝模作樣敲門的時候,手裏已握緊了匕首。劉冬躲閃不及,脖子讓獨狼劃了一下。獨狼試圖卡住他喉嚨時,劉冬一個倒取虎心,左腿掃向獨狼的臉,右腳狠狠地踹向他襠部,獨狼躲避的空兒,劉冬的鐵掌已到了,只聽得獨狼哎呀一聲,匕首掉在了地上,獨狼再想反撲,雙手已被銬了起來。

劉冬抹把血,還好,劃得不深。獨狼陰恨恨道:“劉冬,你果然是條子。”

“起來!”劉冬一把提起獨狼。兩個人的打鬥聲驚動了五羊婆,劉冬剛把獨狼銬好,院門吱呀一聲,門縫裏探出五羊婆的身子。劉冬眼疾手快,一把將獨狼推到暗處,轉身跟五羊婆說:“對不起啊,老婆婆,我走錯門了,劉二爺家是在南頭吧?”五羊婆怪怪地盯了劉冬一眼,像是要往外走,劉冬趕忙說:“五羊婆,我是劉二爺的外甥,三里堡的強娃。”五羊婆哦了一聲,埋汰道:“自個舅舅家也找不到,強娃你掙大錢了吧。”說著,關了門,進去了。

獨狼站起時,眼裏就對劉冬有了一層感激。

他真怕讓五羊婆看到這一幕。

劉冬將獨狼帶到一個秘密地方,他並沒打算將獨狼交給李春江。劉冬有自己的想法,眼下袁小安跟二公子的犯罪證據掌握得還不是太多,尤其毒品交易,省城警方一直摸不到線索,他想藉助獨狼,引蛇出洞。沒想獨狼聽了一半,便狠毒地道:“姓劉的,你休想,我獨狼向來不做背信棄義的事。”

“背信棄義?”劉冬略帶嘲笑地盯住獨狼,有意識地說,“你對主子忠心耿耿,主子對你呢,知不知道他們背後做了些什麼?”

“這事不用你管!”毒狼的聲音充滿了野性的固執。這個頑冥不化的男人,自小便受着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的教育,他心裏,除了感恩,沒有第二個詞。他把自己的一生交給了兩個人:一個,是艱難撫養他長大的五羊婆;另一個,便是將他從監獄撈出的二公子。至於袁小安,他後來是這麼說的:“我崇拜他,袁哥身上有魔力,都說袁哥是靠他叔起家的,屁,他叔幫過他個啥?真正的白手起家,二公子是啥人,他能在二公子眼皮下干成那麼大事,了不起,跟着他,值!”

劉冬見獨狼還這麼頑固,索性挑明了說:“你個蠢豬,讓人賣了都不知道,烏鴉咋死的,是讓他們逼着跳樓的!我看到頭來你跟烏鴉一個下場。”“你放屁!”獨狼突然紅了眼,好像面對的不是審訊他的警察,而是那些把事辦砸還要拿謊話蒙他的手下。

“獨狼!”劉冬抬高聲音,“你清醒點好不,不要以為誰都可以給你這個機會,我是念你還有點孝心,算個人,才拉你一把的。要是把你交到三河公安手裏,你知道自己的下場嗎?”

獨狼毫無懼色道:“不就一死嗎,有啥怕的,少拿這些嚇唬我。”

“你個糊塗鬼,你死了當然不虧,死十次都活該,五羊婆呢,她都六十四了,難道你忍心讓她給你送終?”

獨狼突然垂下頭,眼裏,泛起另一種東西。

“還有你可憐的弟弟,難道你真相信他是偷了東西想跑,失足摔死的?笨啊,原以為你是聰明人,看來,你腦子裏儘是漿糊!”

“你——?”獨狼頭次結巴了,張望着劉冬,眼神真有些恍惚。

劉冬趁勢將二公子逼童百山害死烏鴉的事實告訴了獨狼。

原來,獨狼到二公子手下做事後,五羊婆將烏鴉也送出貧窮的陳家堡,讓他跟着哥哥找口容易飯吃。獨狼絕不允許跟他相依為命在苦難中長大的弟弟也踩上這條道,暗中通過關係,將烏鴉安排到一家賓館當保安。誰知烏鴉不爭氣,沾上了偷的毛病,先後將賓館客人的五部手機還有六萬多現金偷走。事發后烏鴉被送進監獄,判了三年,本來關在省城二監,是二公子拖關係將他轉到吳水三監,也是老法子,烏鴉只關了兩年,便被釋放,一出來,便成了范大杆子的手下。有次范大杆子往童百山小庫房放貨,讓烏鴉望風。烏鴉雖是跟了范大杆子,但從不知道範大杆子乾的是販毒的勾當。那天他多了個心眼,偷偷跑庫房門前偷聽,結果知道了真相。烏鴉嚇壞了,他雖是愛貪點小便宜,但乾的都是小偷小摸的事,販毒這種殺頭的事,借他十個膽子也不敢。

烏鴉拔腿就跑,再也不敢跟着范大杆子享福了。腳步聲驚動了范大杆子跟童百山,追出來后,一看是烏鴉,兩人心裏便明白了。

當夜,烏鴉被捆綁起來,本來范大杆子是想放他一馬的,只要他下死心繼續跟他干,范大杆子還是很喜歡他的,畢竟這傢伙人機靈,又會察言觀色,還特會侍候人,范大杆子有點捨不得他。誰知連問幾遍,烏鴉頭都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死也不答應繼續干。

事兒報告到二公子那裏,二公子想了想,說:“讓他去吧,不過要做得乾淨,不能讓獨狼懷疑。”

那天,童百山將烏鴉身上的繩子解開,賞了他一碟子滷肉,半瓶酒。吃飽喝足后,將他帶到一家剛剛封了頂的樓上,最後問他一句:“是干還是走?”烏鴉藉著酒勁,理直氣壯說:“走。”

話音剛落,便有幾個黑影從樓頂冒出來,一步步逼向烏鴉,烏鴉一看不妙,想奪路而逃,可這時哪還有路,如果說有,也是童百山早就給他想好的一條路:跳樓!

烏鴉果然跳了樓。這小子,寧肯死也不願跟着販毒,可見他還是有點血性的。只是這血性用錯了地方,可惜了。

獨狼的頭沉沉垂下去,臉上充斥着紫血。劉冬的話打碎了他的世界。的確,他從沒懷疑過弟弟的死,二公子告訴他弟弟是偷了東西想跑,失足摔下樓,沒拉到醫院就死了。他信。他怎能不信呢?難道二公子會騙他?

半天後,他瘋狂地吼了一聲:“不——”

李欣然花了將近一個禮拜的時間,將自己犯下的累累罪行寫了出來。之所以選擇寫,而不是說,是他不想在回憶的時候讓人打斷。回憶對於一個即將離開這個世界的人來說,是一種福,更是一種痛,生在吳水老山溝的李欣然在回憶中卻感受到另一種揪心。他這輩子,輝煌過、霸道過,雖說風裏浪里的,卻也體體面面活過不少日子,但現在,他卻想不起那些輝煌,想不起那些體面。能想起的,除了在老大父子面前的下作、膽戰心驚,再就是他跟劉玉英的愛。

他愛過。死神的腳步越來越近時,李欣然終於醒悟,自己愛過。愛得那麼深切,那麼刻骨,那麼值得追憶。愛畢竟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東西,任何人都不想放棄。可是他放棄了。他原本是想娶她的,做夢都想,可怎麼又放棄了呢?李欣然好恍惚,往事真是不堪回首。他發自內心地寫道:“人其實是個物件,看你把他擺到啥地方,擺到廟裏他能成佛,擺到閻王殿他會成鬼,擺到屠案上,他便成了血淋淋的工具。”

“我不知道自己是啥,如果生命真能重來一次,我寧願呆在山溝溝里,種一輩子莊稼。毀了兒子毀了祖宗,我這官當的,真是應驗了鄉下那句土話,到頭來成了個驢糞蛋子。”

臭啊。

李欣然詳細開了張清單,上面是老大父子交待他做過的事,他一件也沒忘掉。裏面竟然就有兩條人命!四個案犯被他們以證據不清或其他理由擅自放掉,六名服刑犯讓他們打通關節撈了出來。不只如此,在吳水很多工程項目上,他們還給童百山提供極為有力的條件,從中謀取私利達四百多萬元。

“監獄是什麼?”李欣然寫道,“很多人眼裏,它是改造人教化人的地方,是拯救人靈魂的地方,是讓人重新做人的地方。可在老大父子眼裏,監獄是學堂,是培訓基地,是訓練營,他們從裏面發現‘人才’,物色對象,然後想法撈出來,讓其死心塌地為他們賣命。”

另一張單子上,李欣然列出一長串名字,都是經他的手培養或提拔起來的各級幹部,其中一大半就在公檢法隊伍里。李欣然寫了很多,卻獨獨沒寫劉玉英。說不清為什麼,也許,劉玉英是他一個夢,他再也不忍打碎,就想揣着這個夢上路。

是啊,上路。

李欣然知道,那條路已擺在他面前,路盡頭,是黃泉,是徹底的解脫和了結。

拿着這份沉甸甸的悔罪書,馬其鳴感慨萬端,當權力演變成私慾的利器,社會秩序便會遭到無恥的踐踏。罪與非罪之間,判定的標準誰說只有法律?如果執法者喜歡上罌粟,法律很可能變成另一種土壤,滋生罪惡的土壤!他拿起電話,跟佟副書記詳細彙報了一切。

剛擱下電話,鍾檢察長跟高檢他們走了進來,鍾檢察長面帶喜色地說向本貴的事情基本調查清了,除了他在批捕與起訴上做下不少貓膩,還發現他不少經濟問題,受賄至少在四十萬以上。向本貴的情婦不是別人,正是童百山的表妹,突破口正是從她身上打開的。

“現在怎麼辦?”鍾檢請示道。

“馬上拘捕向本貴!另外,檢察院內部凡是涉嫌進去的,一個也不能放過!”馬其鳴的聲音里充滿了堅定。這個時候,稍微的遲疑都會帶來後患,是該到出重拳的時候了。

這一天,三河市又經受了一次大地震,據事後彙報的數字,檢察院和法院共有十六人被帶了進去。

一場小雨無聲地浸潤了大地,這是今年最後一場雨了,寒意已從北部的騰格里大漠襲來,用不了幾天,雪就要落下了。

馬其鳴淋着細雨,再次來到吳水,這一次,他終於見到了蘇紫。

蘇紫比以前瘦了、黑了,比之公路上看到的那個告狀的女人,眼前的蘇紫似乎文靜些、柔弱些。見馬其鳴進來,也不搭話,也不讓座,只顧低住頭繞毛線。她婆婆怕馬其鳴多心,忙解釋道:“這娃,打醫院出來就成了這樣子,整天拿着那團毛線,繞啁繞的,也不知她繞個啥。”馬其鳴哦了一聲,目光不由地落到毛線上。一團紅色毛絨線,就像一個魔方,困住了這個一臉心事的女人。她的手指像紡車一樣靈巧地變動着,不大功夫,便將左手的毛線團繞到了右手上,望着同樣大小的毛線團,她似乎有點不甘心,又張開雙臂,用牙齒咬住線頭,想把它再繞到左手上。

馬其鳴靜靜看了一會兒,挪開了目光。

蘇紫婆婆為他沏杯水,看他一臉嚴肅,怯怯問:“你……不會是來查那事兒的吧?”

“啥事兒?”馬其鳴不解,目光疑惑地望住蘇紫婆婆。

蘇紫婆婆像是自言自語:“都說我兒是鄭源害的,我就是搞不懂,那麼好個人,也會害人?”見馬其鳴沒響應,蘇紫婆婆忽然問,“同志,你說會不會真是他撞了人,讓我兒子頂罪?”

馬其鳴趕忙搖頭:“婆婆你別亂猜,這事兒沒查清前,誰也不敢亂講的。”

“不敢亂講?這都嚷成風了,巷子裏的小娃娃都知曉,你還說不敢亂講?”蘇紫婆婆有點生氣了,大約是半天沒聽到想聽的話。

馬其鳴陪着小心說;“婆婆,凡事都是講證據的,你兒子的事,上面正在查。”

“查個屁!”蘇紫婆婆恨恨道。“上面?你們有幾個上面?等查出來,我們這個家就沒了!”說完,咚地放下剛提起的暖瓶,轉過身子抹淚去了。

馬其鳴想安慰,卻不知說啥。

一直困在毛線里的蘇紫突然抬起頭:“不是他,絕不是他,你們不要亂說,我不信,不信。”

她的身子隨着聲音抖起來,雙手發著更猛的顫,繞了一半的毛線騰地落地,像個皮球一樣滾到了馬其鳴腳下,而另一頭,還糾纏在她胳膊上。見兒媳又發癲,婆婆忙說:“沒亂說,誰也沒亂說,誰也沒亂說,不是他,沒人說是他,你好好繞毛線,聽話,啊——”

“不是他!不會是他!”蘇紫突然起身,撲向馬其鳴:“你說,他會不會幹這事,會不會啊?”

馬其鳴緊張得想躲開,蘇紫卻牢牢抓住他,聲音沙啞地一遍遍問。馬其鳴搖頭也不是,點頭也不是,正無措時,蘇紫突然給他跪下了。

“你是不是官,是不是警察,你要幫我,要抓到兇手,我要兇手,我要——”

3

桃子出事了。

馬其鳴跟袁波書記正在激烈爭論鄭源的事,突然接到李春江電話,說是桃子死了。

案是李鈺那個叫小彬的助手報的。這天下午,小彬抽空又來到桃子家,這段日子,只要有時間,他就往桃子這兒跑。桃子是他表姨,又是她私底下把他推薦給李春江,心底里他是很感激這份情的。

小彬敲門進來時,桃子像是要出門,她的神色很異常,風衣扣子系錯了都沒發現。小彬故做輕鬆,說:“表姨啥事兒這麼緊,看你,扣子都沒系對地方。”桃子臉一紅,進了洗手間,對着鏡子重新整裝去了。

小彬心裏湧出一股不祥,其實這種不祥早就有了,只是從沒這麼強烈。表姨一向是個很注重儀錶的人,要不是遇啥緊迫事兒,絕不會粗心到這程度。再說她提的那個包,小彬像是從沒見過,比平日提的要大,也粗糙,一看就是地攤上買的便宜貨。這更不符合表姨的習性。小姨是個在包上很講究的女人,這點上小彬記憶猶為深刻。剛到李鈺手下,他曾給表姨買過一個包,是在省城名牌店買的,花了他半月的工資。誰知桃子拿手裏一看,便說這包大俗,沒一點個性,弄得小彬當時很尷尬,六百多塊錢的包她一次也沒提過。

桃子整好衣衫走出來,問小彬:“有事?”小彬說:“沒事,路過這兒,上來看看你。”

桃子顯得很不自在,站在那裏,不知道言說什麼好。很明顯,她急着要出門,小彬卻故意賴在那裏,裝做反應不過來。其實小彬有自己的想法,自從負責康永勝的案子后,他心裏一直替桃子擔心,但又受紀律約束,不能把實情告訴桃子。這段時間,他暗中調查,終於查到了那個叫黃大伍的男人,這傢伙現在牛得很,穿幾千塊錢的西裝,抽中華煙,整天不是出入酒樓就是在夜總會廝混。小彬找到這陣子跟黃大伍關係很密的坐枱小姐芳芳,從她口中知道黃大伍敲詐過桃子,而且不只一次。聽芳芳的口氣,黃大伍壓根就沒打算放過桃子,他曾跟芳芳說:“這麼好的一棵搖錢樹,老子能丟開?”芳芳還說,黃大伍垂涎桃子的美色,她們做那事的時候,就聽黃大伍喊出過桃子的名字。黃大伍不止一次說,能嘗嘗縣委書記老婆的滋味,這輩子也值。

小彬擔憂,桃子會不會為了鄭源,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錯?他很想跟桃子暗示一下,馬其鳴已經在着手調查此案,弄不好,鄭源真會翻船,到那時,桃子可是人財兩空。

見小彬磨蹭着不走,桃子說:“你先看會兒電視,我跟同事約好了出去,不能讓她等太久。”

小彬不能再賴下去了,不好意思地站起身,說我也要回去了,晚上還要值班。

小彬在樓下一直看着桃子上了車,才在心裏罵自己,為什麼不告訴她,是紀律要緊還是表姨要緊?

桃子果然是去見黃大伍。而且這一次,她是做好了魚死網破的準備。兩天前的晚上,黃大伍將她叫到賓館,見面沒幾句話,就開始動手動腳。起初桃子忍着,知道要救鄭源,遲早得過這一關,黃大伍現在已不跟她提錢了,他的眼神**裸地告訴她,他想得到的,是她的肉體。桃子甚至暗想,如果這樣能救得了鄭源,她情願豁出去,就當被歹徒**一次。這麼想着,她的身體放鬆下來,不覺得黃大伍那麼噁心了。黃大伍那隻戴着金箍子的大手試圖侵犯她的酥胸時,她努力着將目光避開,扭頭去看窗外的山景。秋末的子蘭山一派紅艷,只是那紅帶着一股血腥的味道。

黃大伍見她順從,樂得雙手一齊撲向她,只幾下便撕開她的胸衣,貪婪的雙手就像玩泥巴一樣狠狠捏住那對美麗的**,桃子疼得叫了一聲。有了錢的黃大伍已不像過去那麼沒教養,也遠不及以前那麼猴急,大約在風月場中他也找到了一些如何挑逗女人的經驗,那麼粗俗的一個人竟玩起細活來,這令桃子更不可忍受。如果姓黃的能像強姦犯那樣草草收場,興許那天她也就把這事兒給了了。長痛不如短痛啊,桃子真是讓長痛折騰夠了,再也不想忍受下去了,她心裏祈盼着咔嚓一聲,把這事兒徹底了斷掉。如果真能這樣,再大的屈辱,她也就忍受了。可惜姓黃的不這麼想,姓黃的想細細玩,慢慢玩,玩縣太太畢竟跟玩小姐不一樣,機會難得,說啥也得好好珍惜。

那天桃子最終沒讓姓黃的得到實質性的快樂,就在姓黃的想解開她下面時,她狠起一腳,差點將姓黃的踢成陽萎。姓黃的抱着下身跪地上,半天才發出一聲:“你狠啊——”

那一刻,桃子真有一腳踹死他的衝動。

今天,姓黃的又一次打電話,還是那家賓館,姓黃的說,如果再敢踢他,他就一腳把鄭源踢到監獄。

得了結了,不能無休止地拖下去,也不能無休止地讓他糾纏。

這種日子她過夠了,再也不想過了。

她做了最壞的打算,也做了最好的打算,就看姓黃的自己怎麼選擇。

這一次,姓黃的果然表現得很不一般,甚至有了一種城裏男人的風度。大約他也摸透了桃子的心理,知道機會不再,所以想表現得大度而又文雅一點。桃子一進門,他便熱情迎坐,還問了句路上沒堵車吧。這話桃子聽得怪怪的,姓黃的啥時學會說人話了?她坐下,將包放腳底下,姓黃的問是喝水還是來杯飲料?聽聽,這口氣哪像個魔鬼,分明是紳士。

桃子說:“你不就圖那個嗎,行,我給你,橫豎就這一次,但你得拿出實質性保證來。”“我保證,我保證。”姓黃的連說了幾個保證。

“怎麼保證?”

“我發誓,我發毒誓,要是以後再糾纏你,讓車撞死,這總行了吧?”

桃子哼了一聲:“你這叫誓?你這叫屎!”說著,扔給姓黃的一沓照片,“你看看,你仔細看看。”姓黃的撿起照片,一看,厲聲驚叫起來:“你哪來的?”

桃子冷冷地道:“我告訴你,這樣的照片我有很多,你若再敢糾纏我,這些照片會送你到該去的地方去。鄭源我不管了,該坐牢坐去,可你別忘了我是誰,收拾你黃大伍我還綽綽有餘!”

黃大伍驚了,愣了,沒想到桃子會來這一手。照片一半是他跟芳芳行那事的,他的臉清清楚楚,倒是芳芳有些模糊。還有幾張,是他將老家來三河打工的一小女孩哄騙到賓館誘姦的鏡頭,女孩後來喝了毒藥,差點死掉,想不到這麼隱秘的事兒桃子也能拍到手。黃大伍大睜着雙眼,驚恐得不敢相信:“你……你……?”

“黃大伍,你想清楚,那女孩現在在我手上,只要我樂意,一個電話就能送你進監獄!”

黃大伍結舌,愣得說不出話。他這才發現,面前的女人不是他想得那麼簡單,也不是晚上躺床上意淫時想得那麼纏綿。“好,好,我聽你的,你說咋就咋……”

“聽着,”桃子看着這個猥瑣而又無恥的男人,聲音里突然有了力量,“你馬上離開三河,滾到該滾的地方去。再敢做這些傷天害理的事,我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黃大伍傻在那裏,像是讓人突然拿刀給閹了。

桃子不想再跟這個可憎的男人糾纏下去,提上包,起身往外走。就在桃子伸手開門的一瞬,黃大伍突然從夢魘中醒過來,狼一般撲過來,一把抱住桃子。

“臭**,想走,沒那麼簡單!”黃大伍邊罵邊用力卡住桃子脖子,使足全身力氣,猛地將桃子扔回床上。桃子還想反抗,黃大伍已從床下拿出一根繩子,惡恨恨瞪住她:“臭女人,你以為你是誰,敢嚇唬老子,老子今天讓你死!”說著,狼一樣撲向桃子。桃子被他猛然一擊,心跳得接不上氣來,雙手捂住喉嚨,正要緩氣兒,黃大伍的身子壓了過來。

黃大伍此時已是窮凶極惡,什麼也不顧了,腦子裏只有一個想法:乾死她!兩人扭在一起,桃子哪是黃大伍對手,沒幾下,胳膊和腿便被黃大伍牢牢捆住。掙扎中,她的衣服被撕開,頭髮成了幫凶,黃大伍一手撕着她的頭髮,一手扇着嘴巴,邊打邊說:“還敢跟老子講條件嗎,還敢拍老子的照片嗎?”

血從桃子嘴裏流出,後腦勺也在床頭上磕破了,桃子感到那兒一片濕熱。她強撐着,使出全身的勁,用力朝黃大伍一撞。黃大伍輕輕一閃,桃子重重摔在地毯上。

接下來,黃大伍可以緩和一下神經了,這個喪心病狂的男人,此時已不知什麼叫害怕。看着像羔羊一樣倒在地上喘息的桃子,臉上露出一股猙獰:“你不是不讓老子幹嗎,你個臭**,跟老子玩心眼,老子今天讓你見識見識,到底誰狠!”

說著,他扒下褲子,扔掉襯衣,將桃子摔到床上,兇狠地撲了上去。

桃子死死地閉上了眼睛。

一陣劇痛后,桃子失去了知覺。

屋子裏的空氣頓時僵死了。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桃子再次睜開眼,黃大伍不在,一片嘩嘩聲從洗手間傳來,這個畜牲,大約是發泄夠了,鑽洗手間洗澡去了。桃子全身疼痛,翻不過身。還好,身上的繩子解開了,大約黃大伍看她失去了反抗的能力,想鬆開她好好盡興一場。桃子搖了搖頭,終於弄清眼前的現實,目光順着身子,清晰地看到黃大伍留在她身上的大片罪惡的污漬。她幾乎沒再怎麼想,其實也用不着多想,彷彿結局早就擺在了那裏。

她掙扎着下床,艱難地打開包,然後,**着身子朝洗手間走。

黃大伍聽見響,剛從洗手間探出身子,就覺一把冰涼的刀子刺進自己的某個地方,他訝異着,有點不敢相信而又急切地從朦朦水氣中找回目光,就看見無數把刀子從空中舞來,一刀一刀的,在他剛剛清洗過的身子上扎開花。鮮艷的花,罪惡的花,美麗的花……黃大伍叫了一聲,又叫了一聲,便軟軟地跟血融在了一起。

小彬真的在值班,按照馬其鳴的指示,康永勝目前羈押在三河看守所,除小彬外,馬其鳴又從別處抽來兩名警察,對康永勝的審訊,必須三人同時在場才能進行,可康永勝像是受到某種啟示,再也不提李欣然交待過他什麼事了。審完康永勝,又對筆錄做了最後核對,已是夜裏十點四十。三個人爭嚷着由誰請客去吃夜宵,小彬忽然就想起表姨。往桃子家打電話,沒人接,打她手機,電話通,卻不接線。小彬緊張了,一股不祥之氣襲來,扔下兩位同事,就往桃子家跑。門緊閉着,小彬敲半天,裏面沒一點動靜。再打手機,還是不接線。驚慌中他驀地想到黃大伍,馬上打電話給芳芳,問黃大伍在什麼地方。芳芳猶豫了下,告訴他賓館及房號。

小彬趕到那兒時,桃子死了已有半小時。

馬其鳴和李春江一前一後趕到賓館,重案二組的警員正在清理現場,負責指揮的正是老陳。老陳告訴馬其鳴,桃子是自殺,她在黃大伍身上刺了二十六刀,然後用刀割斷了自己的動脈血管。

李春江腦子裏嗡一聲,險些栽倒在地。

馬其鳴什麼也沒說,看得出,他的震撼絕不在李春江之下,但他堅強地挺住了。看着警員們將桃子的屍體抬走,馬其鳴走過來,輕輕撫住李春江肩膀。這一刻,他有太多的話想跟這位戰友說,誰知李春江突然抽出身子,理也不理他,追着桃子的屍體而去。小彬幾個也扔下馬其鳴,緊隨李春江而去。

瀰漫著悲愴味的樓道內,馬其鳴的影子有點孤單。

鄭源正在鄉下檢查工作,猛接到消息,腿都軟了。巨大的噩耗如同晴天霹靂,重重地將他擊倒。等吳水縣委的同志將他攙扶到殯儀館時,那兒的悲痛已化作一地凄涼,風卷着朵朵撕心的哭聲,將他爛了一次的心再次撕爛。

這是一個可怕的日子,悲哀似乎在瞬間籠罩住人們的心靈。馬其鳴默默站在風中,任初冬的寒風堅硬地刺穿自己。風中似乎飄蕩着袁波書記的聲音:“不能這樣做,我不能看着一個好同志被你們送進監獄,那對吳水,對三河,都是一個重大損失。”他似乎再一次觸到李春江充滿怨恨的目光,儘管那目光有些無奈,有些迫不得已的深藏,但恨卻是顯顯的。就在剛才,李春江還跟他發火:“這案子還有啥辦頭,我連自己的朋友都保護不了,還當哪門子公安局長?”

是不是真有些過分了?這樣做是不是真的不近人情?難道真像梅涵所說,我現在成了辦案機器,變得殘酷、冷漠、自私、沒一點人情味?

就連十六歲的朵朵也在怪他,邊哭邊沖他發火:“你走開,桃子媽媽不想看到你!”

望着被悲痛襲擊得東倒西歪的桃子的親人和同事,馬其鳴第一次流下了心酸的淚。

風還在吹,初冬的風,堅硬、冷漠,有刀子的質感。

吳達功還是那麼頑固。

所有進去的人,一個個都招了,就連范大杆子,也終於張開了那張被石膏封上的嘴。

案情已徹底明朗,范大杆子承認,他是二公子的人。他從部隊回來不久,便被毒梟馬青雲看中,馬青雲被老曾丟進法網進而被槍斃后,他便接管起二公子這片事業。據范大杆子交待,二公子做這事起步比大公子晚,發展卻很猛,眼下已控制了西北五省一大半市場。主要販賣海絡因、***和**。進貨渠道在廣州和**,頂頭老闆是一個叫福爺的港商。范大杆子主要替二公子打理本省業務,偶爾也陪二公子到外面走一遭。至於二公子勢力到底有多大,范大杆子無從知曉,他只曉得二公子是個很有辦法的人,外表根本看不出他是干這行的人,他在省城的產業多得自己都數不清,常常是下面的人跑來跟他報告利潤,他才略作驚訝說:“我還有這麼一份家業?”

“他迷戀這個。”范大杆子說。

“他老子也拿他沒辦法。”范大杆子又說。

范大杆子交待出一個重要情節,他們在沙漠農場啥也沒幹,就養着一群羊——孫吉海老婆的羊。老曾聽得糊塗,質問啥也沒幹為啥搞那麼神秘?范大杆子笑笑:“神秘?你也覺得我們神秘?”老曾讓范大杆子的口氣激怒了,一不注意就給了他一耳光。范大杆子警告老曾:“再打我控告你。”老曾又扇他一個耳光:“我讓你控告!”這下范大杆子老實了,他知道老曾是個不大受紀律約束的人,這種人一把他約束起來,靈感就沒了,等於是廢人。很遺憾,李春江沒在他頭上套緊箍圈。

范大杆子不服氣地說:“就許你們有策略,不搞那麼神秘,孫吉海能聽二公子的?”

老曾一拍桌子:“娘的,讓這幫狗日的耍了!”

范大杆子開心地笑笑,這時候他還能笑得出來,可見他將生死早置之度外。

“說,周生軍怎麼死的?”老曾真是服了這傢伙,他身上,的確有股子江湖氣。

范大杆子跟老曾討了根煙,吸一口說:“還能怎麼死,我讓人做的。”

到這份上,范大杆子已不打算有保留,反正也活不了,不如痛痛快快說了。他如實交待了派人殺害周生軍也就是牧羊人楊四的經過。原來,李春江他們對沙漠農場採取措施后,警方的一舉一動都在范大杆子監控下,監控沙漠農場的那幾個人都得過他好處。直到後來,他們怕警方真將周生軍抓回去,那樣,這兒上演的空城計就會露陷,於是范大杆子搶在警方做出反應前,派人將周生軍騙至沙漠,活活丟進了枯井裏。

這小子,不但矇騙了警方,也牢牢蒙住了孫吉海的眼睛。

所有證據面前,吳達功還是不開口。案情分析會連續開了幾次,面對頑固不化的吳達功,一時誰也顯得智慧不夠,大約他太懂得口供的厲害了,所以決心硬到底。

綜合所有形勢,馬其鳴決定將販毒案移交省廳,集中精力對三河政法系統腐敗案展開調查。就在范大杆子被移交到省廳這天,三河市做出一項重大決定:正式逮捕全國勞模、市政協副主席、全國優秀企業家童百山。

4

童百山還是搶在前面得到了消息。當時他正在電話里跟省人大程副主任激烈爭吵,程副主任怪他做事張揚,沒把馬其鳴放眼裏,惹下這場大禍。童百山卻認定是程副主任無能,沒將火滅掉。兩人很不友好地爭吵一陣,程副主任啪地壓了電話。

電話二次響起時,童百山心中還燃着熊熊烈火,沒想傳來的是老大的聲音,老大讓他火速趕到省城,一分鐘也不能耽擱。

“情況緊急,見面再說吧。”老大啪地掛了電話。

車子離開三河一個小時后,李春江他們才出現在百山集團。

那輛尾號為四個8的奧迪一駛上高速,便如同野馬,奔行的速度遠遠超過了限速,簡直就像瘋了。車子連續穿過三個收費站后,駛上了著名的烏鞘嶺。此時是上午十一時,離三河市作出重大決定的時間剛剛過去十二分鐘。烏鞘嶺坡陡彎急,俗稱死亡之嶺,是國道312線的高危事故區,大凡車輛到此路段,必然減速緩行。可此時的車主顯然顧不得這些,仍然加足了馬力往上沖。就在奧迪快要衝上嶺頂的一瞬,嶺上突然衝下一輛康明斯,逆道而行,醉酒一般朝奧迪撲來。奧迪發現不妙,急閃疾躲,眼看要躲過去,卻終因坡陡路險,加之司機猛然間發現康明斯竟無人駕駛,腳下一亂,重重地撞向瘋牛般朝它撲來的康明斯。一聲慘叫后,奧迪連翻幾個滾,如同滾石一樣墜下山嶺。康明斯也失去控制,一頭撞向路邊懸崖。

一團火焰燃起,爆炸聲響徹了山谷。

百山集團撲空后,李春江迅速命令各路力量圍追堵截,就在此時,他接到報告,童百山出了車禍,被一輛康明斯撞向谷底。一個多小時后,李春江趕到烏鞘嶺,望着嶺底的慘烈場面,直恨有關方面在批捕時故意拖延,才讓童百山有了脫逃的機會。可是一個小時后,負責事故現場的交警報告說,車內坐的不是童百山,死者是副總老黑和司機。李春江驚大了眼睛。隨後,三河警方在全市展開一場大搜捕,賓館、酒樓、南湖花園,包括正在開發的幾處工程,童百山有可能藏身的地方几乎全搜了過來,可哪有童百山的影子!

不僅童百山沒搜到,就連童小牛也沒了影!

童百山壓根兒就沒上那輛車,臨出發前,他突然多了個心眼,叫來副總老黑,讓他坐奧迪前面開道,自己則從別處叫了另一輛車,悄悄跟在後面。車禍發生時,童百山距奧迪只有二百多米,他親眼目睹了副總老黑車毀人亡的悲烈場面。

“他媽的,果然要對我下黑手!”童百山從驚恐中醒過神,立時明白老大命他急忙上路的真正緣由。他在心裏恨恨罵了幾聲娘,閉上眼睛,告訴司機繼續往省城開。

童百山知道,三河是回不成了,李春江和馬其鳴正等着他呢。想到這,一股悲愴之情突然湧出,躺在車後座上的童百山不由地淌出幾滴清淚。

童百山這一生,可謂極其的不平坦。想當初他在廠子裏當學徒,跟老季同拜一個師傅,那時候單純,就想多學點技術,早一點出徒,幫有病的父親多掙幾個葯錢。沒料師傅偏是不喜歡他,有什麼絕活都給老季教,自己卻只有干粗活的份。這也罷了,反正出徒是遲早的事,老季學了等於他也學了,老季還能把那些活兒一個人吞了?不幸的是,他喜歡上了師傅的女兒,這一喜歡,就等於給他一生帶上了枷鎖,這是一副脫不掉的枷鎖啊。

童百山挪動了下身子,這時候想這些久遠的事,真有點不吉利,他搖搖頭,人是不能陷到往事裏的,陷進去,等於把你自個捆住了,這一輩子,休想做成什麼事。因為你每走一步,都有往事的影子,往事有時候是很可怕的,比枷鎖還可怕。還是想想怎麼對付眼下的情勢吧。

車子徑直駛進省城,司機問往哪兒開。童百山說停車,你回去吧。司機不解地望望他,童百山沒多說話,丟給司機一沓子錢,意味深長看了他一眼。司機當然懂給錢的意思,放心地笑了笑,啥也沒再問,掉頭走了。

悵立在人來人往的省城街頭,童百山忽然有種被人遺棄的感覺。

當晚他住進一個神秘的地方,這地方除了他自己,沒第二個人知道,包括兒子童小牛。

人必須為自己多準備幾個窩,尤其像他這樣的人。

他得在這裏好好想一想,如果有必要,他會給那些遺棄他背叛他的人找點麻煩,**煩。季小菲失蹤了。上午十點,季小菲坐車去火車站,母親要回來了,父親打電話說,他們坐北京開往烏魯木齊的火車,十點一刻到站。季小菲剛下出租車,一輛麵包車嗖地開過來,還沒等出租車司機看清咋回事,季小菲已不見了。

李鈺帶人正在四處搜捕童小牛,秘書小田打電話說,季小菲不見了。

“什麼?”李鈺猛地一震,腦子裏很快將季小菲的失蹤跟童小牛聯繫了起來,頓感情況不妙。

“她是幾點不見的?”李鈺在電話里大聲問。

不大功夫,秘書小田踉踉蹌蹌跑來,告訴李鈺,季小菲臨去火車站的時候,給他打過電話,當時他正在給馬書記準備一份會議材料,沒時間陪她去,他答應季小菲,一忙完,馬上就去她家。可是過了十幾分鐘,他再給季小菲打電話,手機就沒了信號。

“馬上去火車站!”一行人火速趕到火車站。初冬的陽光下,火車站顯得比平日要冷清,剛剛下車的旅客已陸陸續續離開站台,在出站口,一位出租車司機正在鍥而不捨地向老季獻着殷勤,老季的目光越過司機肩膀,焦急地四下張望。李鈺讓秘書小田先接走老季夫婦,他帶人迅速在車站附近展開調查。直到晚上十點,才找到那位拉季小菲去車站的夏利司機,據司機講,當時他正在給季小菲找零,找了零往外遞時,季小菲已沒了影,他看到一輛白色麵包車,朝子蘭山那邊駛去。

“車號看清沒?”李鈺焦急地問。

“沒看清。”

“你確信季小菲上了那輛車?”

“這我不好說,不過按當時情況看,她應該在那輛車上。”司機講話吞吞吐吐,可能是被李鈺的勁兒嚇住了。

對全市的麵包車做完摸排,沒有發現出租車司機說的那種車型的白色麵包,顯然,這輛車不是三河的。

怎麼辦?李春江也急得團團轉,馬其鳴已打了三次電話,追問季小菲的下落,眼下所有人的心都系在季小菲身上。

“不急,如果真是這臭小子乾的,他會打電話來。”老曾說。

“你怎麼斷定他會打電話?”李春江反問。

“他沒道理綁架季小菲,如果真是他綁架,也是想跟我們提什麼條件。”老曾說。

李春江搖頭,他心裏,一點也不樂觀。從童小牛手下那兒了解到的情況看,童小牛並不知道三河公安的行動,甚至不知道他父親童百山去了哪兒,季小菲失蹤前一個小時,童小牛還在三河大酒店總統套房裏跟一名女服務員調情。這就是說,童小牛綁架季小菲,一定是因了什麼突然的事。

秘書小田再三回憶,還是想不起季小菲有啥異常,這陣子她正在寫李欣然父子走向犯罪的長稿,門都很少出。

“會不會是季小菲掌握了童家父子什麼?”李春江猜測道。

秘書小田搖頭,季小菲連續遭到童小牛幾次恐嚇后,心情很是鬱悶,況且她還沒完全從照片事件的陰影中走出來。

分析來分析去,還是找不出童小牛突然綁架季小菲的理由。

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直到第三天仍是沒有童家父子一點消息。情勢非常緊迫,如果再找不到線索,季小菲的生命很可能會有危險。三河公安上下,全都陷入到焦躁中。

就在這時候,負責調查照片事件的專案組查到了當初製作並散發季小菲跟馬其鳴照片的人。此人名叫劉涌,是一家婚紗影樓老闆,三十二歲,大學文化程度,原來是市攝影家協會秘書,後來下海,辦起了影樓。

是王雪順藤摸瓜,查到此線索的。

據劉涌交待,照片事件的真正主謀是童百山,這些年,童百山的各種宣傳照包括百山集團的全部照片都是他拍的,劉涌的攝影技術的確在三河數得上一流,正因如此,童百山對他很賞識。當初辦這家影樓,資金也是童百山提供的。那天童百山像是心事很重地跟他談起三河的事,言語間流露出對馬其鳴的不滿,還說上面瞎了眼,居然將如此作風不檢點的貪財好色之徒派到三河,攪得三河人心惶惶。說著遞給劉涌一張照片,照片是馬其鳴跟唐如意坐一起喝茶的鏡頭,背景正是牧羊人家。童百山並沒直接要求劉涌幹什麼,但他提起一件事,說某市有個秘書長,做人很不正派,竟然勾引了兩名女下屬,結果讓人偷拍了床上照片,最終將這個可惡的傢伙搬倒了。

劉涌自然清楚童百山說這番話的用意。當天他便製作了馬其鳴跟唐如意的裸照,童百山看后很滿意,暗示他如果能將這些照片加工放大,並且寄給有關方面,情況將大不一樣。

就在劉涌連夜加工照片的時候,童小牛突然找來,看了一眼照片,說:“讓一個老女人出什麼風頭,把她換了!”說著,丟過來一張照片。照片上的女孩子正是季小菲。劉涌連夜搜尋電腦,終於在一家色情網站找到類似的照片,以他的技術,弄這些合成照真是太容易。就這麼著,劉涌先後製作了八百多幅裸照,為了不讓人發覺,他分七個地方將這些照片寄出,這才引發了照片風波。

沒想到,劉涌此舉非但沒得到童百山一分錢,反而讓童百山罵了個狗血噴頭。

“誰讓你換人的?知不知道季小菲是誰?”童百山火冒三丈,像是要把劉涌活吃了。劉涌搞不清這父子倆犯哪門子神經,一個讓換,一個卻又暴跳如雷。心裏悻悻的,卻又不敢亂說。

“童小牛呢?”李春江沒心聽他說這些,腦子裏只急着一件事,必須儘快將季小菲找到。

劉涌說不知道。

“你跟他最近有沒聯繫?”從劉涌表情上,李春江看出這傢伙一定跟童小牛有什麼齷齪事。

劉涌先是支支吾吾不說,李春江耐不住了,下令將他的影樓查封,人先關進看守所。一聽看守所,劉涌怕了,他太知道那兒的可怕了。他交待,就在童小牛失蹤那天,他給童小牛打過電話。起因是季小菲。季小菲拿着一卷膠捲前來沖洗,還特意交待要快。劉涌一看是季小菲,心跳了幾下,一邊保證一邊親自拿着膠捲進了暗室,照片剛沖洗出來,劉涌自個先嚇了一跳。他馬上打電話給童小牛,說手頭有重要東西交給他。

“照片上是什麼?”李春江喝問。

“是……是……童小牛跟袁小安在一秘密地兒交易毒品。”

“什麼?”

按照劉涌的交待,童小牛拿到照片的時間正是季小菲給秘書小田打電話的時間,也就是說,童小牛是徑直從照像館坐車去火車站的。也就是說,季小菲一直處在童小牛的監控中。那麼,季小菲又是怎樣拍到那些照片的呢?童小牛沾手毒品,這在李春江來說也是新聞。據警方對童小牛的掌握,這傢伙完全是個紈絝子弟,好逸惡勞,吃喝嫖賭,但有一點他腦子很清醒,除了看守所那些事,他幾乎沒再沾過其他過分事兒。這也是把他放到現在還沒抓的原因之一。

很快,從劉冬那邊來的消息印證了劉涌交待的事實。劉冬說:“獨狼先後幾次跟童小牛照過面,就想打聽小四兒要的那批貨放在了哪兒。童小牛嘴巴很緊,一點也不透露。獨狼又透露一個事實,袁小安放在童百山手裏的貨根本就沒拿走,袁小安前一陣子遇了件事,在廣州吃貨時讓對方黑了,白白丟掉五百萬,差點連命也搭進去。為了找到黑他的人,袁小安動用不少力量,甚至**那邊的黑社會也動用了。這可是需要一大筆錢的,是不是袁小安錢緊,將那批貨轉賣給了童百山?”

一切都是謎。

李春江迅速請求省廳支援,緝拿童家父子。

真是怕什麼就來什麼,偏在這時候,李春江接到報案,市委副書記孫吉海自殺了。

屍體是秘書小曾發現的,上午剛上班,孫吉海讓秘書陪他夫人去醫院做治療,從醫院回來,已是三小時后,離下班時間不遠了,秘書想跟他彙報一聲,敲半天門沒人應,還以為開會去了,到辦公室一問,說上午沒會,也沒聽見孫書記出去。秘書小曾這才感到不對勁,打開門,就見孫吉海的頭歪在辦公桌上,鼻孔里流出一灘黑血,人已停止呼吸。

李春江趕到時,市委大樓已被封鎖,幾道紅線將市委的頭頭腦腦們隔離在十米開外。冬日的陽光下,每個人的臉色都顯得緊張。負責現場的老徐說人死了已近兩個小時,初步判斷是喝了***。李春江匆匆上樓,在孫吉海辦公室,他看到臉色鐵青的馬其鳴。孫吉海的屍體己被白布包裹住,就等拉回去做屍檢。現場的指紋及血樣也全部提取,那瓶喝了一半的***還擺在顯眼位置。李春江掃了一眼辦公室,這兒看上去跟往日沒什麼兩樣,每一頁紙片都充滿神秘,就連那盆盛開着的馬蹄蓮,也隱隱透着一股子尊貴。只是空氣已大不一樣,所有人臉上,除了震驚便是不安。

馬其鳴遞給李春江一封信,是孫吉海留下的遺書。信只有短短几行字,可字字敲在李春江心上。

我只想靜靜離開這個世界,但我不能死在家裏,我所有的不幸,都跟這金壁輝煌的辦公室有關,就讓它做我最後的墓地,將我的罪惡連同憤怒一同帶向另一個世界。但願那兒,我能安靜地做我想做的事,如果你們一定要知道我的死因,我只能說,被人控制是件殘酷的事,死是唯一的擺脫方法。

李春江接連看了幾遍,臉色跟馬其鳴一樣沉重了。

據秘書回憶,孫吉海這段日子神思一直很恍惚,常常一個人坐着發獃,那天因為他拿錯一份文件,孫吉海突然大發雷霆。事後又傷感地說:“算了,你也錯不了幾次了。”這話說得他心裏很恐怖,還以為孫吉海要炒他的魷魚。

另外,袁波書記也說,兩天前孫吉海找過他,像是要跟他談心,誰知話剛開了個頭,就有電話打來,孫吉海神色緊張地出去了。袁波書記猜測,自殺會不會跟那個神秘電話有關?

種種跡象表明,孫吉海一定是遇到了麻煩。據暗中調查的高檢他們說:“調查中並沒發現孫吉海有太多的經濟問題,至於南湖花園那套小別墅,眼下還拿不出足夠證據證明是孫吉海受的賄。目前最大的疑點怕是在李三慢事件上,調查當中,已有人承認孫吉海確曾暗示,想讓李三慢離開這個世界。會不會是怕李三慢的事暴露,他才自殺?”

馬其鳴搖搖頭,他確信孫吉海不會因一個李三慢而走上絕路,一定有比這更嚴重的。

毫無疑問,電話是老大打的。但老大到底跟孫吉海說了什麼?什麼力量能讓一個市委副書記喝下***?老大下一步還想做什麼?

看來,對方已經在瘋狂地做最後一搏了。

馬其鳴跟袁波書記連夜趕往省城,當面向佟副書記彙報。李春江他們也加緊展開調查,想從孫吉海的自殺中找出更細的線索。

就在當天下午,李鈺接到線報,有人在吳水發現了小四兒的蹤影。李鈺顧不得請示,帶着人馬立刻趕到吳水。

報告消息的是一個叫小幫子的小混混,以前在三河到吳水的班車上當扒手,被李鈺逮住過,關了十五天。出來后扒手是不做了,一門心思想做點大的,有次潛入李鈺叔叔的賓館,想盜竊一位南方老闆的錢物,被李鈺叔叔逮住,往派出所扭送時才得知他父親過去是李鈺叔叔的戰友。李鈺叔叔心軟了,放了他一馬。李鈺是在吳水審訊小四兒時跟小幫子認識的,這小子眼尖耳靈,方方面面的事都知道一點兒,當初找李華偉的小情人芳芳,就是這小子帶的路。

小幫子說,他是在昨天天快黑時看到小四兒的,小四兒化裝成一個收破爛的農民,騎輛破自行車,進了劉玉英她們的家屬樓。

“到底看沒看清?”李鈺有點不相信地問。這個時候,小四兒怎麼會跑劉玉英這兒?昨天李春江還得到內線傳來消息,說小四兒眼下很安穩,他在安安靜靜等二公子的指示。

“鈺哥,我的眼睛你還不相信?要不我現在就帶你去,他一定還在劉玉英床上。”小幫子油嘴滑舌,自從在李鈺跟前有了表現后,他就老拿李鈺當護身符,在吳水街上,越來越成個人物了。

“滾一邊去!”李鈺嘴上罵著,心裏卻很感謝小幫子提供了這麼重要的消息。

李鈺還在猶豫:到底要不要行動?李春江明確交待過,二公子那批貨查不出線索前,絕不能對小四兒採取行動。一旦小四兒這條線沒了,再想抓老大父子販毒的罪證就很難,李春江是想讓小四兒徹底將老大父子引出來。就在這時,李春江打來電話,一聽李鈺在吳水,也不問青紅皂白,聲音緊迫地說:“馬上去劉玉英家,她可能有危險!”

一定是內線有了新消息!李鈺扔下小幫子,立即往劉玉英家趕,路上他給吳水公安局長打電話,請求警力支援。

時間已到了晚上七點一刻,冬日的吳水,天黑得早,夜幕已將這個西北邊塞小城嚴嚴包裹,凜冽的西北風從騰格里沙漠捲來,刺得人面孔生痛。李鈺他們悄悄摸到樓下,藉著夜色的掩護,觀察了一番地形,就往樓上撲。為防意外,李鈺讓一個年輕警員假扮成收暖氣費的,去敲劉玉英的門。其他人雙手握槍,屏住呼吸,伏在樓梯上。

敲了半天,裏面沒回應。李鈺示意再敲。又敲一陣,還是沒動靜。一絲不祥猛地襲來,會不會……

破門而入顯然不行,李春江再三叮囑,小四兒身上可能帶槍,一定要他們保證劉玉英的安全。怎麼辦?就在這時,吳水警方增援的力量趕到了,沒想大隊人馬一到,樓下立刻陷入一片慌亂,居民們紛紛跑下樓,還以為發生了什麼突然事件。

李鈺氣得直想罵娘,來不及猶豫,立刻將人馬全撤了出來。

“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李鈺怒斥。

挨了訓的吳水刑警隊長憋紅着臉,說以為是抓劉玉英,沒想那麼多。李鈺氣得罵了聲飯桶,扔下他們跟李春江彙報去了。李春江聽完彙報,狠狠教訓了頓李鈺:“就一個小四兒,你難道想把全市的警察都調過去?”罵完,李春江命令先在外圍做包圍,密切關注裏面的動靜,他馬上跟鄭源聯繫,看他能不能幫上忙。李春江要李鈺隨時等他的消息。

誰知不聯繫還好,一聯繫,鄭源在電話里反倒叫上了。

“李春江,你到底想幹什麼,抓我鄭源可以,你要是再這麼濫害無辜,我跟你沒完!”

原來七點鐘的時候,鄭源突然接到蘇紫婆婆電話,說家裏來了兩個警察,將蘇紫帶走了。鄭源聽得莫名其妙,忙跟公安局聯繫,公安局長說從沒有誰下過這樣的命令。鄭源意識到不妙,趕到蘇紫家一看,屋裏翻得七零八亂,蘇紫婆婆跟孫子抱在一起,嚇得全身發抖。按照蘇紫婆婆的描述,鄭源很快判定,蘇紫一定是讓一直找她要東西的人帶走了。

鄭源氣急敗壞地罵完李春江,也不聽李春江跟他解釋,轉身命令吳水公安局長:“就是把吳水縣翻個底朝天,也要把蘇紫給我找回來。”

鄭源這回是跟李春江較上勁了,桃子的突然離去已讓他心靈徹底破碎,之所以還固守在縣委書記的位子上,並不是想為自己做什麼最後掙扎,對此他已跟栽培和扶持他多年的老書記袁波坦過心跡,他想做完最後一件事,幫劉玉英徹底洗清罪名,讓她們母女團聚。

這也是他能為陶實小兩口做的最後一件事了,誰知……

突發事件一樁接一樁,李春江不敢怠慢,扔下手頭的事,就往吳水趕。

夜色越發的密,漆黑的夜,掩去了多少不為人知的痛苦。這個世界,什麼時候才能讓所有的心靈充滿光明?

帶走蘇紫的不是別人,正是童小牛兩個手下。

童小牛已經完全瘋狂。當得知獨狼倒向劉冬后,他便清清楚楚看到了自己的結局。他不甘心,就是死也要多拉幾個墊背的。他不像父親童百山,童百山老是自以為是,總覺沒人敢拿他怎樣。他不,他太清楚死亡是什麼了,這東西說來就來,你根本擋不住。縱是你有滿世界的鈔票,也難以買回自己的命。其實,早在他跟着父親踏進這條道時,命這東西就已不值錢了。別人的命是拿年算的,他們的命是拿小時,甚至分秒算的,對此他比父親看得清,也想得明白。每天天一亮,睜開眼睛發現自己還活着,腦子裏就一件事:揮霍,揮霍錢也揮霍命,凡是他擁有的東西,都趕着揮霍。拿一分鐘當別人一年活,這才有賺頭。所以死亡到來時,他並不顯得怕,死亡兩個字就像他的親戚,不,更像他的父親,對,父親。童小牛很滿意自己這個比喻,為此他嘲笑過童百山:“你小心翼翼想維護的,到底是什麼?是死亡,死亡你明白嗎?”童百山賞給他兩個耳光。

“打得好,”他說,“我也送你兩個耳光,但不用手扇,我用兩句話,一是你太愚蠢,認賊做父;再就是你太貪,貪得你都不知道想貪什麼了。”

他又挨了兩個耳光。這次他沒原諒童百山,跳起來就沖童百山還了兩下:“我讓你明白,兒子不是用來出氣的,誰把我引到了今天?”

童百山開車往省城趕的時候,他惡毒地笑了笑:“蠢,世上還有比童百山更蠢的嗎?沒有!”

看着童百山離去,他叫上車,就是那輛輕易不用的麵包,趕往火車站,他要一件件了結掉自己的心愿,然後昂首闊步走向死亡。

果然,當天夜裏,他便聽到童百山差點讓車撞死的消息,其實是童百山死還是老黑死對他來說意義已不大,大的是他再次證明了自己的判斷,就這一點,說明他比老子童百山強,強百倍。這麼想着,他撲向季小菲,在一張臨時拼起來的床上,他終於將季小菲撕爛,撕得鮮血淋淋,撕得讓手下都不敢正眼看。然後,他以摧毀一切的堅決和狠毒,瘋狂地進入了她,進入了這個他原本不打算幹掉的女人的身子。

“媽的!”他這麼罵了一聲,然後在瘋狂的抽動中發出毛骨悚然的笑。他笑着對身子底下的季小菲說:“你以為做那些事很有意思,你以為跟着馬其鳴就會有光明?你他媽的是全世界最笨的女人,還想揭露黑暗,還想爆猛料,你他媽有那個資格嗎?你知不知道啥叫黑暗?”然後他便連着叫了一連串黑暗。在季小菲撕心裂肺的哭喊中,他跳下床,邊提褲子邊沖手下說:“每人給我上一次,讓她知道啥叫個黑暗。”

說完,他獨自走向陽台,點上雪茄,望着漆黑一片的天空,發一種屬於自己的呆。

現在,他又抽着雪茄,望着眼前的蘇紫,問:“告狀是不是很好玩,是不是很上癮?”蘇紫不說話。

他連問幾遍,猛地將雪茄燙蘇紫臉上:“不要臉的**,不就嗆死你一個男人嗎?老子還你十個!”

屋子裏響起比嘶叫更可怕的靜!

真的是靜!

這是吳水一個叫堡子裏的小鎮。二十多年前童小牛就出生在這鎮子上,他是父親童百山不在的時候母親將他生到娘家的,等他知道有父親時,父親童百山已成了一個人物。

這個小鎮上有一幢樓,叫望月樓。

沒有人知道樓的主人是童小牛,包括童百山,也不知道兒子還造了這麼一幢樓。三層小樓包圍在一大片雜貨鋪里,看樓的是這座樓名義上的主人,人稱錢百萬。他老了,在他四十歲的時候干過一件事,就是連夜用架子車將半夜發高燒的童小牛從小鎮送到了吳水,救了弱小的童小牛一命。當時他是鎮子上最不被人看得起的勞改犯,後來卻成了童小牛母子的依靠。當然,那些日子童百山正在創業,根本無暇顧及扔在鎮子上的這對母子。

童小牛的母親後來還是死在了他懷裏,死得很安詳。童小牛堅信,母親是更願意死在錢百萬懷裏的,就像他更願意睡在錢百萬懷裏一樣。

母親死得一定很幸福。儘管死時她還很年輕,又是一個著名企業家的妻子。

有些事你根本沒法拿平常眼光看,童小牛卻能看透。

他在心裏,是把錢百萬當親生父親看的。

這些她季小菲能懂?蘇紫能懂?包括童百山,包括馬其鳴、李春江,等等等等,能懂?

“媽的,說啊,告狀是不是很過癮?”他又吼了一句。

蘇紫沒一點反應,任憑童小牛怎麼燙怎麼燒,怎麼拼上命地吼,她就是沒反應。童小牛泄氣了,垂下頭,非常沮喪地說:“你這種女人,我佩服,現在我告訴你,為啥要拿尿灌死你男人。”

童小牛說他壓根就沒相信是陶實撞了人,他只想讓陶實把鄭源說出來,就這麼一點小小的要求,陶實就是不滿足他,寧肯自己受罪也不把鄭源說出來。

“他難道不該死嗎?”他這麼反問蘇紫。

蘇紫哈哈大笑。

“瘋了,這女人瘋了!”童小牛又吼。吼完,跟手下說,把她關好,要是誰敢碰她一根頭髮,我讓他死得很難看!

接下來,他就該找朵朵了。

李春江,我讓你哭都哭不出來!他在心裏恨恨吼了一句。

李春江剛趕到吳水,內線就打來電話,二公子已暗中下令除掉小四兒,他也是剛剛從別人嘴裏得到的消息,看來小四兒一定是有了覺察,才搶先一步脫開他們。內線請示李春江:自己還要不要繼續留下?李春江怕夜長夢多,二公子能滅小四兒的口,難保不會滅別人。當下命令老曾,將內線安全撤出來。

李鈺焦急地問:“到底怎麼辦?”李春江突然冷靜下來。二公子要滅小四兒,形勢反倒變得對他們有利。依小四兒的個性和狠辣,既不會輕易讓二公子滅掉,也絕不會放過二公子。這麼想着,他心裏有了底。“不要急,先觀察一陣,說不定他會親自找上門來。”

就在李春江他們緊急商量對策的同時,教委家屬樓劉玉英家裏,一場特殊的鬥爭正在展開。

李春江判斷的沒錯,小四兒做出了一個完全超乎想像的決定。

小四兒不虧是小四兒,還沒等二公子父子把除掉他的決心定下來,他就搶先聞到了血腥味。其實,發現高速路上摔死的不是童百山後,小四兒就已有了預感,二公子父子是不會放過他的。

那輛康明斯是小四兒親自從烏鞘嶺開下來的,老大給童百山打電話以前,小四兒便已候在嶺頂,童百山的車一路都在監控中,一接到車子上嶺的電話,他發動康明斯,將車駛上逆行道,然後猛一踩油門,自個縱身一躍,離開駕駛室。康明斯靠着巨大的慣性搖搖擺擺撲向小車時,他正跟劉玉英通電話哩。

劉玉英在電話里說想見他,很想。一聽見這柔性十足的聲音,小四兒就不是小四兒了,望着不遠處騰起的火焰,還有呼嘯着滾下烏鞘嶺的奧迪,小四兒用一種變了形的聲音說:“英姐,我也想你,好想。”

小四兒給二公子草草報告完童百山摔死的消息,不顧一切就趕到了吳水。當二公子得知摔死的是副總老黑,暴跳如雷的時候,他正跟劉玉英在床上纏綿呢。

只有這種時候,小四兒才覺得自己活得像個人,像個男人。是啊,這麼多年,也只有劉玉英把他當人看,只有跟劉玉英在一起,他才能找回一點做人的信心和樂趣。常人眼裏,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沒有哪個人能把他跟漂亮端莊有文化有教養而且是**官員的劉玉英想到一起,但事實就是這樣。誰說生活不跟人開玩笑,如果要評世上最大的玩笑,也許這就是一樁。但心裏,他們誰也沒拿這事當玩笑,他們知道,他們是愛着的,深愛。這份愛沒法用常理來衡量,更不能拿世俗的眼光去評價,況且他們也不需要評價,只要上蒼能賜給他們在一起的機會,那就是幸福,最大的幸福,他們不會錯失一秒鐘,會把每一秒都拿一生來享受,來珍惜,來擁有。

兩個人躺在床上,互相欣賞着,互相溫暖着,每一次親撫都那麼蘊含柔情,每一個吻都是那麼綿長秀韻,彷彿前生後世,都讓他們化在了吻里,化在了激烈銷魂而又纏綿無盡的親昵中。

多美啊,如果時間能在這一刻僵止,他們情願死在幸福里。

可是無情的現實很快朝他們撲來,小四兒剛打開手機,便聽到二公子的雷吼,他這才知道,童百山沒坐那輛車,副總老黑做了冤死鬼。他狂笑了一聲,扔掉電話,在劉玉英驚詫的目光里,他再一次撲向她,撲向他永世的愛和苦難。

是的,劉玉英是他永世無法割捨的情和愛,更是他命定的苦難。

一個人註定了不能有圓滿的幸福不是苦難是什麼?

又一陣親昵后,劉玉英問:“他沒死?”

小四兒點頭。

“那……?”

“不要多想,該來的遲早會來,記住,這是我的事。”

“不——”

劉玉英再問,小四兒就不說了。把一個不祥的結局或是兆頭說給自己心愛的女人,這是他小四兒乾的嗎?是的,他打定主意,不能讓她有半點擔憂或是不安。生命留給自己的機會不多了,豈止是不多,簡直就沒了機會,硬抓還來不及呢。

抓住,這是小四兒一生的哲學,也是他求活的唯一本領。如果說他比道上的兄弟們多點什麼本事的話,抓住這兩個字便是一切。當他五歲的時候流落街頭,他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手,這才沒餓死。當他十二歲被人拐賣的時候,他抓住火車上一位警察的手,這才沒被販到可怕的地方去。當他十八歲因為一個錢包被丟到監獄后,他抓住獄霸的手,這才成就了他並不寂寞的一生。當他被老大看中,二次派到監獄去物色對象的時候,他抓住那些急切渴望被人撈一把的手,這才給老大建立了龐大的隊伍。當他在李欣然家裏第一次聽到劉玉英這個名字並且跟蹤李欣然終於看到劉玉英后,他抓住這個女人孤獨而又溫暖的手,這才享受到了人生唯一的幸福。

現在,他必須再一次抓住。

這一次,他要抓住的是李春江,或者馬其鳴。只有抓住他們,他的生命才可以延續下去,才可能繼續看到夢中的母親,眼前的女人。

是的,只有抓住他們,才能不讓眼前的女人絕望,他真怕她有一天絕望。

活下去!他這麼跟自己說。

讓他們死!他聽到另一個聲音。

該死!必須死!

他抱起她,不容她反抗,就將她化成一灘水,流淌在自己懷裏。水的感覺真美啊,有什麼比浸潤到一片溫暖的水中更幸福的呢?

“水——”他這麼叫了一聲。

“水——”她羞澀而又幸福地呢喃道。

一片紅暈升起,太陽般燦爛,晚霞般耀眼,餘暉覆蓋了他們,覆蓋了世界。

這時候響起敲門聲。劉玉英想停下,小四兒固執地說:“甭理他,還不到時候。”

敲門聲終於靜了,樓下一片亂,劉玉英禁不住慌張,小四兒雙臂摟緊他,再一次說:“不管你的事。”

他們又躺下去,躺得更加纏綿,更加不想分開,就連劉玉英,也想這樣躺着永不起來,甚至想溜下床,悄悄打開液化氣,然後幸福地閉上眼。

小四兒用自己全部的熱情,將她一次次點燃,一次次熄滅,再點燃,再熄滅,周而復始,永無停止……

二公子的人一腳踹開門時,屋裏已恢復平靜,房間打掃得一塵不染,卧室里被子疊得整整齊齊,除了那濃得化不開的氣息,他們什麼也沒找到。

二公子頹然倒地,知道一切都不可挽回了。

的確不可挽回。

這時候,小四兒已坐在了馬其鳴跟李春江面前,一臉坦蕩,敢做敢當的樣子。唯一不舒服的,就是在這兒又看到了卧底鐵手,他先是恨恨地咬了下牙,接着沖鐵手滑稽地一笑。看來,這個世界上他遠不是最聰明的。

劉玉英已被李春江安頓到另一個地方,焦急地等着蘇紫的消息,她做夢都沒想到,自己的女兒還活着,居然會是蘇紫!

獨狼死了!

他選擇了錯誤的時候,錯誤地闖進袁小安在省城的秘密公寓,恰好碰上倉皇出逃的袁小安。

袁小安苦苦支撐了一個多月,終於相信,外面的傳言不是空穴來風,袁波的警告也絕不是嚇嚇他。省城警方真的對他佈下了天羅地網,就等他鑽進去。至此,袁小安才相信,自己要雄霸省城的黃粱美夢破滅了。

完了,他沮喪地倒在沙發上,看着花巨款裝修一新的豪華公寓,那份窩囊勁,別提了。就在半月前,他跟二公子還有過一場唇槍舌戰。二公子命他把所有的線都斷了,乖乖做他網上的魚。袁小安笑笑,笑得很冷,很硬。

“憑什麼?”他這樣問二公子。

二公子沒正面回答他,同樣笑着反問他:“你說憑什麼?”

他心裏清楚,自始至終,二公子沒拿他當人看,只當養的一條狗,需要叫時狂吠幾聲,需要咬人時張開血盆大口撲上去。一旦叫完了,咬完了,就得乖乖窩家裏,聽候主人下一個命令。不只是他,幾乎所有被二公子網住的,都脫不了這命運。袁小安正是不服氣這一點,或者壓根就咽不下這口氣,才暗下決心要另立山頭。好在他的山頭很快立了起來,而且氣象不錯。二公子跟省城大公子較勁的時候,他就像漁翁一樣,沒等他們醒過來,半壁江山已到了手中。這時候再聽二公子的指令,就渾身不舒服,不只不舒服,簡直就像跳蚤爬身上咬,非要想法兒把它掐死。

對,掐死。好幾次,袁小安動過這念頭。若不是二公子在省城勢力太大,根基太深,他的野心就要得逞了。可惜呀,再也沒了機會,永遠沒了。踩上這條道的人心裏都有一個底,那就是風雨不來則已,一來,這世界便無立錐之地。袁小安加緊做善後,他知道,人在任何時候都必須有善後,就像去年,車光遠在三河大興風雨時,他就背着二公子,悄悄做好善後,跟**有了秘密聯繫。好在車光遠沒把事兒鬧大,他非但毫毛無損,反而白揀了一個渠道,正是靠這條通道,今年他的生意才能在氣勢上牢牢壓住二公子。若不是自己想趁熱打鐵打開廣東那邊的通道,卻遭了黑手,他能這麼被動?

這條道上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你做十次十次不出事,就會有百次機會,你若做一百次,不小心出了一次事,你的機會就變成零,再也沒人敢跟你合作。袁小安正是被機會逼到了絕路上,要不,他能將那麼好的一批貨白送一樣扔給童百山?想到這些他的后心都脹。

但眼下已顧不了這麼多,有確切的消息說省城警方已盯牢他,稍有不慎,就會陷入萬劫不復的深淵,必須逃出去,只有逃出去,才能東山再起。

然而,令他萬萬想不到的是,這時候,滿世界已找不到一個幫他的人,那些曾經的弟兄,過去的盟友,一聽他的聲音,都像接到恐怖電話似的,啪地就掛了。再打,滿世界都是盲音。

他惡毒地詛咒了一聲,開始做最壞打算,必須先離開省城,躲到一個相對安全點的地方,或許老大父子真能滅掉這場火,或許,算了,啥也別或許了,躲一步是一步。他匆匆裝好美鈔、護照還有若干個假身份證,提起箱子就往外走,誰知這當兒,突然有人擋在了他面前。

這張臉不出現倒也罷了,一出現,袁小安心裏的火猛就竄起來,還沒等獨狼開口說話,他的槍已打響了,獨狼眼都沒眨一下,便倒了下去。

可憐的獨狼,精明一世的獨狼,他還好心好意跑來勸袁小安自首呢。

袁小安一腳踢開獨狼,趕在省城警方對他形成包圍之前,駕車離開了省城。

而此時,袁波書記跟馬其鳴正為另一個人針鋒相對。

馬其鳴突然提出要對鄭源採取措施。袁波書記先是沉吟着,馬其鳴二次提出這要求時,他突然拍響了桌子:“馬其鳴,你想做什麼,你還想做什麼?”

“袁波書記——”馬其鳴正想解釋,袁波竟然大發雷霆:“你抓我可以,就是現在讓我上斷頭台也可以,但是你不能動他,他是好人,我說過,他是好人!”

“袁波同志!”馬其鳴也激動了。半小時前,他接到省城電話,省里已有人拿鄭源的事兒找佟副書記質問,意思是從佟副書記到袁波到馬其鳴,都在替鄭源開罪。弄不好,人大程副主任很快就會來三河興師問罪,如果真是那樣,鬥爭的焦點將會不為人控地轉移,那麼,關於童百山,關於老大父子,甚至三河掀了一半的蓋子,都會在喘息中被別的力量捂起來。他也是情急中不得不做出這一決定。

“我不聽,少跟我說理由!”袁波書記已完全失去控制,一想鄭源有可能淪為階下囚,他比自己遭毀滅還難受。

兩人激烈爭執一會兒,袁波書記突然放緩語氣,有點絕望地說:“求你放過他吧,死的已經死了,他甚至為這事搭上了桃子,這還不夠嗎?趕盡殺絕,不是我們共產黨人的作風,求你就給三河留下一個好乾部吧。”

一席話說得馬其鳴心裏都湧出了淚。

袁波書記回到家,猛然發現袁小安坐在沙發上。

“出去,你給我出去!”

袁小安撲通一聲,跪倒在袁波書記面前。

“叔叔,救救我,求你救救我,現在只有你能救我了……”

“你出去,我沒有你這個侄子!”

“叔叔——”

一聲叔叔,忽然就把袁波書記心給叫翻了。是啊,這些年,袁小安就像惡夢一樣糾纏着他,剪不斷,理還亂。他曾不止一次沖自己親手拉大的這個侄子這樣吼過,不只如此,他還多次向佟副書記表態,如果查出在袁小安的問題上我袁波有什麼牽連,殺我一百次我也不喊一聲冤。是的,關於袁小安,袁波只是含辛茹苦將他拉大,至於他先後做的那些事,袁波要麼不知情,要麼就是知道也無能為力。誰能想到他袁家會出這麼一個逆子呢?他費了多少心血,說了多少好話,可他能聽進一句嗎?慚愧呀,袁波書記常常徹夜的睡不着,心裏是那麼的愧對早逝的兄長,愧對袁氏祖宗,可對不起能頂啥用?看着這個不爭氣的東西一天天滑向罪惡的深淵,他除了祈禱,還能做什麼?

他曾鐵了心要跟這個忤逆之子斷絕關係,可扯斷筋還連着肉,真能斷得開嗎?

要是真能斷得開,他在三河能有這麼被動?要是真能斷得開,他會委屈求全一次次向老大他們低頭?要是……算了,世上哪有那麼多要是!

興許,自己把他拉大,就是一個不該饒恕的罪過。

他愴然地閉上眼,跟袁小安說:“電話在那邊,你自首吧。”

“叔叔!”

“別叫我叔叔!”

袁波書記猛地踹開袁小安,走向電話,當他提起電話時,才猛然發現,家裏的電話線早被掐斷了。

“你?”他還沒來得及把話罵出口,便看到一雙兇惡的眼睛。

那是喪心病狂的袁小安的眼睛!

“你想做啥?”袁波書記忽然警覺地往後退了退,他的聲音有些驚亂,嗓子裏像突然塞進了什麼。

“既然你不認我這個侄子,也就休怪我無情。”袁小安說著,一步步逼向袁波。

恰在這時,門被敲響,趕來的正是李春江跟李鈺他們。一接到省城警方的電話,李春江馬上判斷到,袁小安很有可能溜到三河,他忽然就想到了袁波書記的安危。

聽見門響,袁波書記拼儘力氣朝外喊:“人在我這裏!”話還沒落地,喉嚨便被袁小安死死卡住。等李春江他們破門而入時,袁小安已持槍將袁波挾持到了陽台上。

雙方對峙距離不過幾米,情況相當危險。

袁小安一邊拿槍頂着袁波的頭,一邊沖李春江吼:“出去,都給我出去,馬上為我準備車,我要安全離開三河。”

袁波書記剛要說話,頭上便挨了重重一下。眼冒金星,有點看不清李春江他們了。

李春江指揮着警員,一步步往外退,目光一刻也不敢離開袁小安。袁小安越發得勁地說:“李春江,限你五分鐘,如果敢跟我玩,我先送這老傢伙上西天!”

外面,隨後趕來的防暴警圍了一圈,有人攀上樓頂,嘗試着從陽台找突破點。李春江命令道:“備車,讓他離開!”

李鈺還在猶豫,被李春江狠狠踹了一腳:“還磨蹭什麼,快備車!”

幾分鐘后,一輛車停在了樓下。袁小安又吼:“警察全部離開,李春江,你把槍扔了,拿褲帶綁住自己,到我這邊來。”

單一個袁波還不保險,袁小安想要雙保險。

情況容不得李春江多想,他扔了槍,邊解褲帶邊往裏走,外面的警察慢慢退開。袁小安看了一眼樓下,用槍指住袁波的後腦勺,沖李春江吼:“快點,把皮帶抽出來!”

李春江腦子裏緊急思考着對策,借解褲帶的功夫,再次掃了一眼陽台,如果縱身一躍抓到他持槍的那隻手,就有機會。但是袁小安顯然防着這點,他用袁波書記的身體做掩護,輕易不把自己暴露給李春江。

一步,兩步,李春江邊捆自己邊往前移,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這一刻,系在袁小安槍口上的,可是兩條人命啊!就在這時候,袁波書記突然睜開了眼,一看這陣勢,猛地使出全身勁,朝袁小安撞去。李春江瞅準時機,縱身一躍,就在他抓到袁小安的一瞬,可怕的事發生了。

袁小安萬沒想到袁波書記會拼足了勁撞他,他的注意力全讓李春江吸引了,結果身子忽地失去重心,朝後一倒,半個身子被撞到窗外。看着李春江飛身躍過來,下意識地就扣動了扳機。只聽得呼一聲,袁波書記頭一歪,一股血噴出來……

李春江高叫一聲袁書記,可是遲了,等他將槍牢牢抵到袁小安頭上時,袁波書記的身子已軟下去。

緊急送往醫院的途中,袁波書記慢慢合上了眼,李春江聽到他最後喊出的兩個字:“小安……”

聽到噩耗,馬其鳴再也止不住淚水。李春江卻極不友好地說:“袁波書記的遇難,你應該負重要責任!”

是的,如果不是他們吵翻,如果不是他執意要對鄭源採取措施,袁波書記不可能憤憤然回到家裏,李春江還在另一個地方等着給他彙報案情呢。

得知袁小安被擒,童小牛爆出一陣狂笑,這是他為自己發出的笑,死亡的笑。

他知道,同樣的結局離他不遠了。

當下他便沖手下吼:“朵朵呢,我要朵朵!”

遭到惡罵的手下也變得不管不顧起來,還是童小牛說得對,早晚是一死,幹嘛要怕。怕難道就不死了?怕難道就能躲過一切?

一輛車靜靜地候在校門不遠處的轉彎處,這是他們的最後一道晚餐,吃完這道餐,他們也該上路了。這個時候,誰的心裏都沒了怕這個字,橫豎就一條心,拼一天是一天。

朵朵剛閃身,一個黑影便緊跟過去,沒容路人發現,她就像風一樣飄逝了。

而這一幕,被躲在暗處的另一雙眼睛發現了,車子飛也似地離開三河后,她掏出手機,撥通葉子荷的號,親熱地叫了聲子荷,然後說:“我看到有輛車劫走了朵朵,好害怕,快叫春江追,晚了朵朵會沒命的。”

就這一個電話,葉子荷微弱的呼吸再沒接上,她的手奮力朝天空抓了幾抓,在護工玉蘭的驚叫聲中,這個只剩了皮包骨頭的女人終於閉上了眼。

打電話的女人不是別人,正是李春江的初戀情人楚丹。她來三河已有些日子了,只是從沒打擾過李春江,她知道還不是時候,葉子荷一日不閉眼,她就一日沒有見他的理由。當然,眼下她還是不急,事情總有風平浪靜的時候,那也是春暖花開的時候。她合上手機,自信地笑笑,現在,她該找當初的僱主兌現承諾了。

想不到的是,當她走進湯萍家,看到的竟是一張猙獰無比的面孔。湯萍瘋了,可憐的女人!居然沒人知道她是啥時瘋的,興許是在接完父親最後一個電話后,興許是在看那些錄影帶時。的確,錄影帶上的吳達功是很能刺激人的神經的,面對三個**裸的女人,他居然那麼起勁。

總之,她是瘋了。

她再也用不着絞盡腦汁,再也用不着為自己的野心為男人的前程付出什麼了。

這樣真好。

十幾輛警車牢牢地包圍了堡子裏,包圍瞭望月樓。

這已是三天後的中午。

樓上,童小牛摟着朵朵的脖子,嘿嘿笑着。

樓下,李春江顫抖的雙手竟握不住一把槍。

樓內空空如也。幾個小時前,童小牛突然發了慈悲,命令手下帶着蘇紫和季小菲,離開這是非之地。老曾他們正是截獲了那輛車,才得知童小牛的藏身之地。

雙方的對峙已持續半個小時。

童小牛話說得很清楚,馬其鳴到來前,誰也別跟他提條件,小心他不高興把朵朵這小姑娘給廢了。

朵朵的嘴用絞帶粘着,雙手反剪在後,三天裏她經歷了什麼,誰也不敢想。

李春江卻不能不想。

“他怎麼還不來?”他沖老曾吼。老曾也是急得頭上起火,連打幾遍電話。

“有幾條路,路有多遠,他們現在一刻也等不及了。”

不能怪馬其鳴,馬其鳴比他們還急。可事情往往就是這樣,越急越出岔子。馬其鳴的車剛駛出三河,就被人攔了,又是上訪的,一對老農民穿着孝衫,跪在路中間,為不明不白死去的兒子申冤。馬其鳴被迫下車,聽了一陣,原來是老人的兒子跟媳婦離婚,法院判決后又因財產分割問題,要召回已去新疆打工的兒子,誰知中途兒子突然死亡,法院只說是自殺,但為什麼要自殺,怎麼自殺的,法院一直沒個說法。老人上訪了半年,至今未果。老人邊哭邊說,他媳婦也死了,留下兩個可憐的孫子,要再沒人管,他就拿**包炸掉法院。

又是一樁司法腐敗案!馬其鳴雖然很同情老人,但心裏着急朵朵,他將事情託付給後面趕來的副市長,自己擇另一條道趕來了。

童小牛看到馬其鳴,揚聲就笑:“姓馬的,你還算個人,我還以為你嚇死在洞裏了。”

馬其鳴看到朵朵,急火攻心,不得由抬高了聲音:“童小牛,你把孩子放了,有啥條件跟我談。”

“滾你媽的!”童小牛一隻手伸進朵朵衣服里,一隻手舉着槍,“你現在心疼了,你不是愛玩嗎?你不是覺得這樣很刺激嗎?姓馬的,你是個罪人,你知道不?沒有你,三河不會死這麼多人,老子也不會殺人。馬其鳴,你才是真正的劊子手!看到血腥你很滿足是不?哈哈,那就讓你看個夠!”說著,哧一聲,朵朵胸前的衣服被撕開了,露出一大片白。

“童小牛,老子宰了你!”李春江說著就要往前撲,被老曾死死地抱住。

“李春江,你後悔了是不?來呀,陪我玩,你不是很想玩嗎?有種你就往前走,信不信我一槍打爛她的頭?”

李春江僵在了原地,他的心快要爛了。

“曾老黑,拿手銬銬住姓馬的,讓他上樓!”

怎麼辦?老曾猶豫地看着馬其鳴,一時沒了主張。

“還愣着做啥,銬。”馬其鳴伸出胳膊,見老曾不動,厲聲命令。

“馬書記……”老曾拿着手銬的手微微發抖,在喪心病狂的童小牛面前,這樣做,無疑於送死。

“銬!”馬其鳴又喝一聲。看着樓下的景緻,童小牛再次發出冷笑:“馬其鳴,你也有今天啊,你先替我嘗嘗手銬的滋味。往上走,其餘人全部退後一百米。”

聽到這一聲,老曾一把抓住馬其鳴:“不行,馬書記,這樣做太危險。”馬其鳴回過頭,目光艱難地擱到李春江臉上,心裏突然湧上一股子後悔,如果不是他來三河,如果不是他執意要掀開這個蓋子,或許,這一切就不會發生,想想死去的人,還有仍處在危險中的朵朵,他果斷地下命令:“聽他的話,全部往後退!”

老曾看看馬其鳴,又看看李春江,指揮着人馬慢慢往後退。這時,負責狙擊的李鈺悄悄走過來說:“童小牛站的位置是個死眼,狙擊手很難擊中目標。”老曾說:“你留在這兒,我去!”

馬其鳴按照童小牛的要求,一步步往樓上走,空氣突然間沉悶起來,每個人的心都緊提起來。李春江面無血色,他的身體必須靠老陳他們的支持才能站起來。也難怪,剛剛經歷了喪妻之痛,心愛的女兒又落入童小牛手中。短短三天,李春江經歷了世上最殘忍的兩件事。

雜貨鋪四周,圍觀的群眾堵了厚厚一層,人們的目光全都集中在馬其鳴身上。望月樓的樓梯在西側,跟童小牛站的位置很近,童小牛居高臨下,目光一刻不離地盯住馬其鳴。他的身後,是一間倉庫的山牆,頭頂是屋檐,整個身子都拿朵朵遮擋着。這個位置看起來他早就瞅好了,槍法再準的狙擊手,也很難做到避開朵朵而將他一槍射死。

對面一戶人家的屋頂上,老曾端着槍,瞄了半天,沮喪地放下了。“媽的。”他罵了一句,再次端起槍。

馬其鳴上到了二樓。童小牛突然命令他停下。“把鞋脫了,皮帶抽下來!”

馬其鳴猶豫一會兒,還是脫了鞋,抽掉皮帶。這樣,他走路的姿勢就很難看了,即或搏鬥起來,也只有死挨的份。再有半層就到三樓了。童小牛淫笑着,他已想好,今天決不讓馬其鳴活着離開堡子裏,這個可惡的男人,該為他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

就在這時,樓上忽然閃出一個影子。誰也沒留意老錢是怎麼摸到樓上的,人們在高度緊張中反倒把他給遺忘了。只見他像貓一樣,彎着腰,高抬着腳,一步步地朝童小牛逼近。

樓下的人全都屏住呼吸,童小牛一旦發現,老錢第一個會沒命。還好,童小牛的注意力完全讓馬其鳴吸引了,他做夢也不會想到,年近七旬的錢百萬會攀附着后牆的窗子爬上樓頂,而且手裏提着把斧子。

馬其鳴終於上了三樓,因為抽了皮帶,他的褲子不時往下掉,不得不走一步提一下,樓梯上的雜物刺穿他的腳心,血流了出來……

“哈哈,姓馬的,現在還想玩不,往前走,不許朝後看!”

就在馬其鳴快要接近童小牛的當兒,老錢突然喊了一聲:“童小牛!”童小牛猛朝後一望,就見年邁體弱的老錢掄圓了斧子,朝他劈來。童小牛驚得往後一趔,眨眼功夫,他的槍便對準了老錢。就在這千鈞一髮的關鍵時刻,對面的槍響了,一聲,人們看見,童小牛手臂一軟,緊跟着,老錢的斧子也到了,誰也沒想到,老錢會有勇氣將斧子直直劈進童小牛的腦袋。“不要啊——”

一聲吶喊從遠處傳來,人們掉頭一看,童百山跌跌撞撞從人堆里撲過來,對著兒子,喊出了撕心裂肺的一聲。

童百山是在出逃時突然聽到消息的。

在省城那個秘密住所呆了幾天,童百山先後跟老大父子,程副主任打過電話,沒想到,他們的口氣一樣惡,尤其程副主任,大罵他不是東西,怎麼能沾上毒品。童百山本想跟程副主任解釋,說那東西不是他沾的,是他們硬要他保管。程副主任哪聽他這個,一口一個飯桶,罵得童百山心寒,他終於知道,姓程的也想踢開他了。接着,他跟老大父子最後攤牌,沒想他條件還沒講出來,殺手就到了,幸虧他早有準備,這才撿了一條命。

在省城東躲西藏的日子裏,他已聽到袁小安的消息,省城警方封鎖了所有交通要道,通緝令貼得到處都是。很顯然,老大父子將警方的視線全都轉移到了袁小安身上,看來他們又在玩老把戲了。他心裏恨着,越發替自己的處境擔憂。老大父子絕不會放過他,一定會將他跟袁小安一樣,獻給警方。靠着過去一個手下的幫忙,他聯繫到了離開省城的車輛。這時候他腦子裏只有一個想法:逃,逃到境外,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好在兩個月前,他就將百山集團所有的資金連同銀行剛剛貸到的五百萬秘密轉到了國外的賬戶上。只要能逃出去,就有辦法將兒子也弄出去,憑兒子犯的那點事,還不至於讓馬其鳴他們槍斃掉。

就在他摸黑爬上一輛長途運輸的康明斯時,電話響了,打電話的竟是錢百萬。這老東西,他咋知道號碼?童百山很是疑惑。

錢百萬隻在電話里說了一句:“童百山,你兒子把你姑娘糟蹋了!”

“啥?”

童百山只覺五雷轟頂,當下他從集裝箱裏跳出來,連滾帶爬就往吳水跑。邊跑邊喊:“不要啊,不要啊,老天爺,你饒過我吧——”

這個世界上,除了他和老季,怕是沒人知道這個天大的秘密,姓錢的怎麼啥都知道啊。

季小菲是童百山的親生女兒!

季小菲的母親正是當年童百山師傅的女兒。在跟師傅提親遭到拒絕後,童百山一怒之下將師妹壓倒在車間裏,毫不猶豫就給**了。原想生米做成熟飯,再跟師傅認錯,哪知師妹是個倔性子,當下一頭就撞在了車床上。童百山既驚又嚇,連夜逃出三河。多年後他回到三河,才聽說師妹嫁給了老季,還生下了那個孽種。

這些年,隨着季小菲一天天長大,這件事就像一個惡瘤,壓得他喘不過氣。他曾多次想拿錢贖罪,可老季兩口子哪肯要他的錢,哪肯原諒他!

童百山一路走,一路吼:“老天爺,不要啊——”

他最擔心的,就是兒子童小牛。自打兒子跟季小菲有過節之後,惡夢一天也沒中斷,他真是天天怕,夜夜怕,生怕有一天老天爺給他最惡的懲罰。為此,他寧可忍着心痛,也不把兒子從看守所弄出來。一聽兒子嘴裏喊出季小菲三個字,他的魂就沒了。

“老天爺啊,我的老天爺啊——”

看到兒子倒下去,童百山悲絕地吼了一聲,一頭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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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血染三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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