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3章 你後悔嗎?
眾人起先是為之警惕,大抵是預料不到,那個如今在帝京城,人人喊打的傢伙,面對今日如此陣仗,真的敢來?
隨後,沈雕寺目光柔和,一改先前渾身逸散的肅殺之氣,整個人又變得安定,儒雅起來,似乎剛才發生的一幕,並不是真實存在的。
這是預判錯了?
其實,本尊沈卓並未出現,只是沈雕寺一晃神的功夫,給出了錯誤的答覆?
“沒事兒,開席吧。”
沈雕寺獨自吱聲,話音剛落,萬響衝天炮接連拔地而起,聲音如浪潮捶山,綿綿不斷。
漫天白霧伴隨着刺鼻的火藥味,瀰漫一整個帝京城,一條條寫有‘沈’字的大旗,在虛空中震蕩着。
哪怕隔着數里之外,也能清晰的聽到,這滾滾浪潮。
多少年了,帝京城不曾有過這般熱鬧?
那漫天飛卷,肆意奔騰的大旗,象徵著一個時代的崛起,也預示着,人類地表最強者的誕生。
相較於沈家門前的光鮮風景,同處帝京核心位置的文院,就顯得蕭條,清淡了。
兩位許久不見的老人,一前一後,一人背負雙手,一人單手撫摸着石刻欄杆,目光遠眺,不言不語。
“東西給沈卓了?”站在前方的白髮老人,平靜開口。
他比眼前靠着欄杆的老人,年紀還小,甚至在不久之前,他還顯得非常年輕,氣勢不減當年。
然而,短短几個月,非但新增了成片成片的白髮,精氣神也不如當初了,他能清晰的感受到,身體機能的流逝,如光陰老去。
韓忠。
現文院一把手。
其實,沈雕寺也邀請了他,不單單有他,還有下野許久的李文淵,也是跟前,扶着欄杆的老人。
“姓沈的明知道,我等不會出現,還照例發了一封,這是挑釁還是作死?”李文淵打趣道。
韓忠聳動肩膀,沒有延續這個話題,沈雕寺那麼聰明的人,又怎麼會,在這等關鍵時刻,走上一步昏棋?
他又豈會料不到,他們這種身份人,斷然不會出現於那樣的場合?
“這時間過得真快,兜兜轉轉,我們都老了。”李文淵開始感慨時光飛逝,也感慨,過往歲月多有言不由衷,身不由己。
還是有很多遺憾的!!!
“你比我好,至少,還能回去帶孩子,頤養天年。”
韓忠一生奉獻給了事業,至今,孤家寡人一個,早些年,李文淵還勸過,但人各有志,這方面的事情,也不好多說。
“怎麼,你羨慕?”李文淵打趣,然後陰陽怪氣道,“要不抓緊時間,你這個年紀,指不定還能生。”
韓忠翻白眼,然後字正圓腔,回了李文淵一個滾。
樓梯轉角,一位留着八字鬍的中年男人,穿着精緻的束腳褲,緩慢踱步而來,他的出現,打破了現場的氛圍。
李文淵瞬間收斂表情,目光寧靜的看着男人,“想好了?”
“我輩武夫,一生都在追求登峰造極,可惜,如今這時代青黃不接,已經找不到什麼旗鼓相當的對手了。”
“沈王爺的話,算貨真價實的對手之一,不過,可惜就可惜在,咱家和他站在一條線上,總不能,讓我跟他自相殘殺吧?”
本名李子龍,身份是李文淵親侄子的男人,摸摸下巴上的扎手鬍鬚,心裏暗道,出門太着急忘了打理儀容,難得大出風頭的日子,邋裏邋遢屬實不講究。
轉念一想,到時候打起來,指不定狼狽到什麼地步,就不多此一舉了。
“舒服了。”李子龍自己給自己找了個台階,心情大好,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李文淵語氣鄭重道,“我給你的任務只有一個,活着帶他回來。”
“儘力而為。”李子龍點頭,他的身後背着一桿白色長槍,威風凜凜,風吹過時會泛起短暫的顫音,顯而易見,這是有備而去。
韓忠也跟着道謝,“辛苦了。”
“對了,我在院子裏埋了幾罈子酒,如果真回不來,你記得挖出來喝,別浪費了。”李子龍微笑,聽起來,有點像在交代後事。
李文淵頗為忌諱,大手一揮,不耐煩道,“去去去,老子才沒這個功夫,等你回來,自己挖。”
“好。”李子龍微微一愣,從頭至尾也僅僅是回了一個‘好’字,隨之縱身一躍,瀟洒而去。
“可惜了。”韓忠感慨,若不是受制於和李文淵的關係,以及,需要二十四小時不間斷保證李文淵的安全,這位後生,早就揚名立萬了。
“確實挺可惜的。”李文淵不可置否,他想起很久之前,偶然問及李子龍,和沈雕寺相比如何?
那時候,這個傻侄兒,笑哈哈回了句,別忘記了,我的名字裏,也帶條龍。
看似玩笑,其實李文淵明白,若是求一死,不見得就真的會輸給沈雕寺,所謂的陸蛟龍,距離天下無敵還有很長一段路!!!
這麼多年,真正做到打遍天下無敵手的存在,也就巔峰期的沈卓,做到了!!!
稍許,氣溫陡然急轉而下。
前一秒還是晴朗的天空,突兀的,開始烏雲密佈,伴隨着呼嘯而至的大風,將二人近前的旗杆上的鮮艷色紅旗,吹得轟轟作響。
宛若出征鼓,在耳畔砸起。
韓忠和李文淵,幾乎在同一時間,抬起頭,靜靜的,無聲的看着,那桿飄揚了無數年的旗幟。
作為數十年的摯交好友,他們關係莫逆,也能在同一時間,心有靈犀一點通。
“多少年了,它還是那麼可愛。”韓忠感慨,這是無數先烈,用靈魂和鮮血,染紅的旗幟。
它的存在,代表着一個國家的正常運作,也代表着,一個國家的正統地位!!!
每天清晨,它會準時出現在,大家渴望看見的地方,同理,每天黃昏落幕,它會緩緩落下,除此之外,它都懸於高空,肆意飛揚。
“我不希望,某時某刻,在不應該的點,它會突然降下來。”韓忠這句話,自然有言外之意。
按照傳統,若是有劃時代的代表性人物離世,它會降落,以示弔唁,算是一種緬懷,也算是一種告示,給國人一個明確的交代。
韓忠一句話,讓心情原本就不這麼好的李文淵,頓時憂心忡忡,他努努嘴,似乎要說些什麼,可話到嘴邊,還是被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何止是他韓忠?
李文淵又何嘗不是?
“若是真有那一刻……”李文淵說不下去了,他無法想像,那樣的畫面,以及,自己該如何設身處地,保持鎮定,保持清醒?
韓忠吩咐人續了兩杯茶,先後執掌文院數十年的兩位老人,誰也不曾離開,長空獵獵,國旗猶在耳畔呼嘯。
而,現在造成大面積轟動的,來自於沈家的萬響衝天炮,也逐步接近尾聲,刺鼻的火藥味,逐漸消散。
來自於五湖四海,各大城市執牛耳者,均在沈家僕人的安排下,逐次落座。
粗略算去,至少八十桌。
有教育界的資深人士,也有商場大鱷,自然也缺不了混跡邊緣地帶的亡命之徒,大抵都有個光鮮亮麗的身份。
三教九流,達官顯貴。
該有的,應有的,一樣不缺。
至於那些,並無資格進入沈家的旁觀者,此時,同樣不閑着,有的坐在家裏的電視機前,眼睛一眨不眨,時刻關注事態發展。
也有在沈家靠近位置,佔據制高點,現場觀望。
今年今日的沈家,一舉成為舉國最為關注的唯一焦點,而焦點中心的沈雕寺,似有霞光佈滿周身,使其威嚴顯赫,宛若神一般的存在。
下一秒。
他舉杯,聲線儒雅。
“承蒙各位給我沈雕寺顏面,於今日,共赴盛宴,這一杯,我敬你們。”沈雕寺身處人群中心,何其顯赫,何其風光。
誰曾想到,這個當初在帝京城籍籍無名之輩,若干年之後,能成為潮頭人物?更在今天一步登天,成為本土當之無愧的霸主?
驕傲嗎?
自豪嗎?
男兒生來頂天立地,為揚名立萬而活着,沈雕寺耗費數十年光陰,走到這一步,為何不驕傲,不自豪?
他又有什麼理由,不驕傲,不自豪?
偌大的帝京城,人數以幾千萬計,而他,就是萬千中的那個唯一,這條路,走到今天,沈雕寺付出了多少心血,賠付了多少代價,只有他自己清楚。
所以,他沈雕寺憑什麼,不為自己這麼多年的堅持和奮鬥,感到驕傲和自豪?
“乾杯!!!”沈雕寺仰頭,一飲而盡,看似溫文儒雅的他,這一刻,也算是表露出了真性情?
烈酒穿喉。
沈雕寺端舉着,不剩一滴酒的杯子,目光千變幻化,似在回味酒香,其實,更應該說,在回味這些年,他所經歷的光陰歲月。
“諸位,咱一起敬沈先生一杯。”
“祝沈先生一統帝京,成為當之無愧的霸主,恭喜。”
一統帝京,這樣的字詞,略顯忌諱。
尋常場合斷然沒人敢,大放厥詞到這種程度,搞不好,會因為這四個字,為自己帶來滅頂之災。
然而,今天卻不,這等於無形之中,在向外界釋放某種幸好。
眾人紅光滿面,嘰嘰喳喳,高高舉起手中的杯子,敬向沈雕寺,有人崇拜,有人畏懼,有人渴望攀附上,這棵參天大樹。
但無一例外,他們都為沈雕寺馬首是瞻!!!
龍太子坐在沈雕寺的身邊,瞧着父親光輝偉岸的身影,這位年輕男子的心情,同樣激動不已。
都說投胎是個技術活,這麼看來,自己的技術還不錯?
生來萬千寵愛集於一身,如今,隨着父親越走越高,他這位龍太子的地位,註定要要跟着水漲船高了。
人生得意須盡歡!
龍太子一仰頭,也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大手一揮,抹去嘴角逸散的部分酒漬。
這時,沈菀起身而立,同樣端着一杯酒,從邊緣位置走來,她的目光在外人看來很詭異,帶着譏諷,嘲弄,完全不像是走過來祝賀的。
這一幕,讓在場的人微微愣神,明明皆大歡喜的畫面,怎麼,突然冒出個來者不善的東西?
“你又要幹什麼?”沈滄海吹鬍子瞪眼,這個煩人精,前兩天才和自己折騰了一陣,這會兒,打算再次鬧事?
他是真不明白,沈雕寺那麼有能力的人,怎麼不事先防備一手,給這不識好歹的女人拘禁起來?
龍太子自然也看出沈菀的不懷好意,他臉色一冷,蹭的站了起來,高大的身材試圖擋在沈雕寺的前面。
“我給我家兄弟敬酒,你這是做什麼?”沈菀皮笑肉不笑,詢問鬍子還沒長全的龍太子。
龍太子倒也聰慧,不卑不亢回復道,“我父剛剛才喝了一杯,緩緩再說,你回自己的座位先。”
大手一揮,頗有發號施令的姿勢。
“小孩子就一邊待着,這裏沒你的事。”沈菀目光躍起,看向笑容依稀掛在臉上的沈雕寺,“你覺得我說的對不對?”
“坐下。”沈雕寺催促龍太子。
龍太子不情願,還試圖僵持,“父親……”
不過,明顯看着沈雕寺目光不對勁,也沒敢繼續堅持,只能乖乖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下一秒,沈雕寺自顧自的,為自己倒了一杯酒。
“姐,好多年沒和你一起喝酒了,來。”沈雕寺還能維持最基本的禮儀,至少,言行舉止看不出任何異常。
這一聲姐,叫的沈菀精神恍惚。
她是一路看着沈雕寺長大的,也陪着他一起長大的,明明品性很好的一個孩子,怎麼,長大之後就變了味?
“如果,如果時間能重頭,再來一次,你還會選今天的這條路嗎?”沈菀由衷發問,然後,認真的盯着沈雕寺。
沈雕寺沉默,依舊沉默。
“也許,這個問題,不應該由我來問?”沈菀又補充了一句,外人聽不出門道,但沈雕寺心知肚明。
沈雕寺握着手中杯,嘴角泛起一抹無奈的笑容,會後悔自己走過的這一條路嗎?
“這一杯,我敬給她。”沈菀無心等待,將手裏的杯子,緩緩傾瀉,任由酒水灑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