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話：倒霉星探
尤簾長到15歲，說的最多的話就是——‘我是男的’。
被人叫‘小姑娘’的時候說。
被人叫‘小妹妹’的時候說。
被人從男廁所轟出去的時候說。
……等等等等。
被誤會多了，他曾一度懷疑過自己是不是真的長得不對，拉開內褲看看，發育挺好。
後來也就不往心上放了，即使說煩了，也還是在等等等等的情況又出現的時候再說一遍。
尤簾咽下嘴裏最後一口湯，開口道:“我是男的。”
然後不管這個中年西裝男人的反應，起身收拾碗筷。他按照老闆娘的話把碗和筷子分開放到皂水桶里，一轉身，西裝男還在，而且笑得更……討厭了。
“嘿嘿，你是男孩子呀！聲音真好聽呢！叔叔是LY娛樂公司的經紀人，姓陳，叔叔第一眼看見你就覺得很有潛質！所以要不要考慮一下當偶像呢？叔叔能把你捧成大明星！”
陳經紀動作自然地遞出名片。
其實他聽到那句‘我是男的’的時候，還是嚇了一跳的，那麼漂亮的臉，居然是男孩兒？而且聲音還這麼柔。
不過他的接受能力相當強，甚至於不怕不正常，就怕太正常！
不正常就有爆點，就是標誌，如果太正常的話還怎麼與眾不同，還怎麼出類拔萃，還怎麼耳目一新！
而這男孩兒的臉已經絕了，嗓音再練習一下，豈不是雙絕？
各種練習方案和培訓計劃爭相冒出，陳經紀簡直迫不及待想要立刻開始造星！
他的星沒接名片，也在直直看着他，頭髮又恢復成門帘凌亂散在臉前，看不見眼睛，對不上視線，可是陳經紀不知怎麼就感覺到那頭簾下的眼神……是在看騙子。
“叔叔不是騙子！叔叔是好人！”
這下更完了，服務員看過來好幾個，不約而同都是看騙子的眼神。
老闆娘梆梆磕了兩下笤帚，也不指名道姓，就扯着嗓子自言自語:“有的人別看穿得乾乾淨淨的，那心眼兒真叫個臟！長得賊眉鼠眼的就甭騙人了，當誰傻呢！”
服務員都不吭聲，但是都在偷瞄店裏唯一一個‘穿得乾乾淨淨的賊眉鼠眼’。
陳經紀一口氣差點兒就過去。
在娛樂圈這麼多年，對他外貌的評價全都是:眼睛雖小卻充、滿、魅、力！！！
而且憑他的地位憑他的本事，哪個人敢當面這麼說他！！！
陳經紀扭過頭瞪向老闆娘：“你說誰賊眉鼠眼呢！”
老闆娘翻個白眼，正眼都不瞧他，她嗓門高，一說話整個餃子館都能聽見：“誰急了就是誰唄~”
陳經紀憋得臉黑，深覺自己線下公關偏弱，他目前只有一個願望：真想把線上的水軍叫來幫他！
正事要緊，他拚命默念冷靜，回過頭跟尤簾說：“用不着跟潑婦計較，我們走！”
尤簾剛拿起抹布準備擦桌子，雖然他們吵架的原因是他，但他現在的任務只有收拾餐桌，至於西裝男說的話，兩三年前他就聽過幾乎一模一樣的，當時他跟着走的結果是差點兒被賣。
老闆娘一聽陳經紀的話，‘嘿’一聲挑起了眉毛，甩手梆一下摔了笤帚，叉着腰叫道：“走什麼走！還‘我們走’？你個賊眉鼠眼的和誰‘們’呢！沒看見他正給我擦桌子啊！死騙子敢帶我的人走一個試試！”
她開店這麼多年，還是頭一次見拐賣小孩兒的，太不要臉了！本來沒想管這麼多，實在是沒法兒忍！
老闆娘長得圓臉盤子、五大三粗，瞪着眼這麼一吼，陳經紀就不太敢罵回去，但他腦子快，一下子抓住問題反問道：“你敢用童|工？”
老闆娘隨口就頂回去：“他是我乾兒子！”
“胡扯！不講理！小孩兒你說，你是不是跟她沒關係？”
尤簾又被cue，一抬頭就見老闆娘端起一盆餃子咣當摔桌上，瞟了他一眼意有所指道:“幹活就有餃子吃！”
這盆餃子本來是給服務員的午飯，剛煮出來沒一會兒，還冒着熱氣，看得沒吃飽的某人在頭簾下瞪大了眼。
機不可失，尤簾半秒猶豫都沒有，甜聲叫道:“乾媽。”
可能是太上道了，也可能是他的聲音太柔美了，餃子館整個寂靜了一瞬。
尤簾不理別人，腳步輕快地走向餃子，他做夢都沒想到能遇見這樣的事兒，雖然帘子擋着眼，但他還是投給老闆娘一個感動的視線，又給了陳經紀一個感激的視線。
這騙子可能是他的福星。
老闆娘叉着腰滿意地應了一聲。
那邊陳經紀快氣炸了，眼神不可思議地追着某個灰撲撲的背影不放:“你不跟我去當明星，在這兒當服務員？不選山珍海味，選這破餃子？？？”
老闆娘:“嘿！你個騙子還委屈上了？說誰的餃子破呢！”
陳經紀：“說幾回了我不是騙子！你沒手機嗎？搜LY公司王牌經紀人，看是不是我！！！”
老闆娘挑起眉毛:“就不。”
陳經紀覺得他的血壓一下就上去了，捂着腦門沉默了幾秒鐘，轉身走人。
他不能氣死在這兒，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呸！”
老闆娘衝著那西裝啐了一口，撿起笤帚準備繼續收拾，一眼看見騙子坐過的位置下有好幾個小方片，“那是啥？”
一服務員撿起來拿給老闆娘，“騙子的名片，印得有模有樣的。”
“假的，扔了……誒別扔，萬一他不死心還來找事兒，到時候這就算物證，我給他一起打包送進去！”
尤簾在一邊兒吃着餃子，心想:還是熱的更香。
~
第二天一大早，老闆娘在店門口發現坐在地上的尤簾。
她被嚇了一跳：“你昨天晚上跑哪兒去了？我還以為你被死騙子拐走了！”
尤簾站起來說：“沒有。”
昨天是他吃得最飽的一天，到了下午，身上的餃子香味兒都沒散完。後來晚飯的點兒到了，店裏的人忙來忙去，他就一個人出去了，遛到半夜回來，店門關了。
他靠在門口聞着餃子味兒一夜好眠，清晨六點鐘，餓醒了。
“以後別亂跑。”老闆娘邊開門邊說，“餃子館的後院有空屋子，你要沒處睡就去找一個有床的。”
尤簾‘嗯’了一聲，不怎麼在意，比起餃子，床不重要。
~
中午的時候，陳經紀又來了，做了髮型還化了妝，鬥志昂然:“怎麼，我帶着錢呢，又沒吃霸王餐，你這當老闆娘的還想趕顧客？”
正是飯點兒，店裏坐着挺多桌客人，老闆娘哼了聲，放他進門，接着趁他跟服務員點菜的時候，轉身進了廚房。
“22桌的餃子單另做，放辣椒餡兒！”
陳經紀昨天受了挫，回去沉思一番，覺得不該吵架，那樣解決不了問題，他今天帶着工作證過來，想着先吃盤兒餃子，等其他客人走了再去好言商量。
他是王牌經紀人，長項就是談判。
至於眼睛小的觀感問題，他今天特意讓公司的化妝師給他畫了眼妝——有大眼效果的那種。
餃子等了好半天才上來，陳經紀暗哼一聲，他就知道那個潑婦會故意先給別人做讓他這麼等着，不過女人就是女人，也就會點兒這沒什麼意思的小手段。
等了時間太長，他還真餓了，夾起一個吹了吹熱氣，一口咬下去……猝不及防，眼淚鼻涕頃刻間飆了出來！
Σ(°△°)
(╥﹏╥)
隔壁桌的小情侶，女:“挺好吃的呀，那人怎麼哭了？”
男:“可能是呃……好吃哭了？吃你自己的，別老看人家。”
女:“主要是他的眼妝花了，臉上都是黑水，我在想要不要提醒一下。”
“……”
陳經紀捂着臉走了。
老闆娘在櫃枱後面可勁兒偷樂。
今天天氣晴朗，生意特別好，等到快下午三點顧客才走完。
最後一桌客人前腳離開，尤簾後腳立刻出動，看準一桌剩的最多的，坐下就開吃。
老闆娘一眼沒注意，發現不對時已經晚了，尤簾淚流滿面。
“快喝水！喝冷水！熱水喝完更辣！”
一通猛灌后，尤簾嘴是紅的，臉是花的。
老闆娘哭笑不得：“看你那一臉的鼻涕眼淚！去後院水管兒上洗洗，還有頭髮也洗洗，臟死了！”
尤簾被趕到後院。
初春的中午，暖洋洋的，他就這麼伸着腦袋趴在水泥池子邊兒上，生平第一次被人洗頭髮。
舒服……
老闆娘是一臉的不舒服，這孩子的頭髮太髒了，還很長，洗得過於費勁。
洗了好幾遍，最後又給他擰了擰水，老闆娘甩甩手扶着腰：“你的頭髮太長了，小男孩兒留這麼長幹嘛，完了剪短點兒……”
尤簾聽見她說話便轉過身來，頭髮濕着撩在腦後，露着眉眼。
白凈標緻的小臉，五官如絕色美人圖，一雙眸子就像梨花點了墨，漂亮得仿若含着情。
“……還是別剪了，你這模樣出去容易出事兒。”
尤簾懶懶地站在陽光下，聽着老闆娘說話，順便感受着頭皮輕爽的滋味。
老闆娘又看了他兩眼：“我要是以後結婚生個女兒，不用長你這麼好看，就一半兒好看就挺好。”
尤簾問：“你沒有結婚嗎？”
“成天忙這個店，哪有時間找男人，一年年的耽誤到現在，別看我皮膚好顯年輕，其實我都快四十了，看不出來吧！”
尤簾點點頭，心想:能看出來。
“你這臉放我這兒當服務員是個麻煩事兒，但是要放到電視上肯定是好事兒，如果出名了，到時候你就有保鏢，也就啥也不用怕了……那啥，完了乾媽給你尋摸一個正規的地方，可別被騙了。”
一說到騙，她又想起那個賊眉鼠眼，嘟囔了一句：“也不知道那個騙子明天還來不來……”
~
第三天，陳經紀又來了。
一點兒看不出昨天被整的憤怒，他平靜地從提包里拿出一摞證件:“這是我的各種身份證明，我真的不是騙子，不信你看身份證。”
老闆娘掃了一眼，在陳經紀充滿希望的眼神中，冷笑了一下：“呦，厲害了，還會做假證~”
陳經紀目瞪口呆：“怎麼能是假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