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1)鎖龍潭
元濮界。真元榭。鎖龍潭。
“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后百花殺。衝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
一個約莫七八歲,面容精緻而高貴的男孩,身穿紫白夾衣,坐在森寒的鎖龍潭邊的黑石上,兩條腿無憂無慮地搖啊搖。
這孩子面容上稚氣未脫,眼神卻是無比老成,那稚嫩的聲音吟誦着殺氣衝天的詩句,卻彷彿在唱着天真無邪的兒歌。
這男孩樣貌與殷司相仿,正是那借了孩童軀體的七界之主——軒轅烈。
一首《不第后賦菊》吟畢,他笑吟吟地轉頭望向潭中男子:“陳昊,你還記得這首詩是誰所作嗎?”
原來,那陳昊雖有一個身外化身逃出了元濮,跟着黃湘一起流浪,可是其真身依舊被封印在這鎖龍潭。
鎖龍潭的潭水漆黑一片,浸泡着數十根男子小臂粗的鐵索,束縛着潭中雪白的男子。
他一身白衣,頭髮、眉毛甚至睫毛都已純白,神情卻是泰然自若。
“記得。黃巢。”陳昊緩緩開口,抬起了雪白的睫毛,“你來做什麼?”
“來看看你。”孩子笑呵呵的,“平時啊,他們都不懂我…也只有你能理解我了。幸好有你陪我,否則,我該有多孤獨啊。”
“孤獨?”陳昊唇角輕輕勾起,“你是高高在上的王者,孤獨是自然的。”
“陳昊,你老了啊。”孩子輕輕說道,“我都聽不到你的恨意了。人啊,一旦把這些放下了,你就老了。”
“你還沒說老,我怎麼能說呢。”陳昊淡淡地說道,“你在這裏,可比我早生了千萬年,百萬年吧。難得你還記得這首《不第后賦菊》。”
軒轅烈朗聲大笑起來:“再怎麼說,這也是我在地球時最喜歡的詩,就算別的都記不得,我也倒背如流。”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陳昊輕輕笑道,“我也想不到,別人是他鄉遇故知,你倒好,一直把我關照到了鎖龍潭裏…你也真好意思。怎麼說,我們也是同鄉。”
“我也沒辦法呀,”孩子笑得很無辜,而且理直氣壯,“我是個帝王,我要把一切威脅消滅在萌芽中。陳昊啊,怪只怪你才高八斗,我不如你。”
“什麼不如我,我不是還被你關在這裏?”
“沒辦法呀,我不如你,又捨不得殺你,只有把你關起來咯。”小孩拍拍手,“況且,我還能跟你聊聊天呢,多好。”
“我以前跟你說過,你可以奪走我的修為,奪走我的根骨,我願意做個凡人…”陳昊低垂的眸子裏暗潮洶湧,“即使是這樣,也不行嗎?”
“不行不行,當然不行。”孩童撥浪鼓似的搖着頭,“陳昊,你身上最金貴的地方,是你的頭腦,與修為無關,與壽命無關…你還不明白嗎?頭腦的力量有多麼可怕…我可不能讓你的腦子落到別人手裏。”
“可是…你以為,你能像關住我一樣,關住所有地球的來客么?”陳昊說道,“在你忙着統治,提升修為的時候,還有無數年輕人正出現在這裏…”
“那我管不着了。”男孩調皮地眨眨眼,“我就管的着你,我就看着你,別人…別人還發展不出什麼氣候來。”
“難道…一定是地球來的,才能推翻你的統治么?”陳昊笑了笑,“你以為,這七界的都是笨蛋?”
“這倒也未必,不過嘛,殷甘可真的是個大笨蛋。”男孩衝著空氣做了個鬼臉,又笑了起來,“就憑他,也敢來反我?這不,我叫他間接殺了他的親女兒…這劇情可真妙,足夠殷甘喝一壺的。算一算,他的壽命也夠長了。估計也受不了什麼刺激了吧。”
“殷甘?”陳昊佯作不知,“他…我記得他是你最得力的屬下。怎麼,連他都背叛了你么?”
“對,就是他。”男孩臉上終於出現了失態的模樣,他陰惻惻地笑了,“就是那個,被我分封了元漠的殷甘…”
“你做了局,讓他殺了他的親女兒?”陳昊繼續打發著時間,假裝自己什麼都不知道,“我挺想聽一聽的。”
“我早知道他有反心,”軒轅烈說得咬牙切齒,“幸好,我留了一手,把他的女兒殷靈,變成了我的女兒軒轅昭熙…讓軒轅昭熙繼任元滄界主。他不是一直在元滄界活動么?我就要他親手殺了他的女兒…他才算是成功。”
“我倒是覺得,你不抓他女兒,或許他不會反。”陳昊語氣很輕鬆,“你把功臣都逼反了。”
“他早反早好!”軒轅烈恨恨地說道,“功高震主,我留不得他,他要找死,我便給他個痛快!”
“何必呢。”陳昊的語氣依舊輕鬆,“不止殷甘吧我猜,如果只是殷甘,你不會這麼頭痛的。”
“一群烏合之眾罷了。”軒轅烈冷冷地說道,“符承弼、戈玉龍,都不過是嘍啰,有他們沒有,沒什麼相干。”
“我看不一定。”陳昊眼中有些幸災樂禍,“你的樣子分明很頭痛呢。看來除了符承弼、戈玉龍,還有其它高人啊。”
“你知道什麼。”軒轅烈翻了個白眼,“我頭痛,是因為我兒子混在那幫人裏頭。”
“兒子?你不是只有九個女兒么?哪裏來的兒子?”陳昊有些驚訝,“你…又想要兒子了?”
“什麼玩意兒,那是我以前的風流債。”軒轅烈聳了聳肩,“那小子簡直就像糞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都知道我的真實身份了,還要跟我玩兒命…還揚言要殺了我…搞笑,就憑他?也敢弒神?”
“真有意思。這樣的年輕人才是前途無量啊。”陳昊隨口說道,“充滿了大無畏精神,不畏強權,生下這種兒子,我還以為你會很欣慰呢。”
“欣慰個屁。”軒轅烈啐了一口,“老子就是喜歡女兒,女兒又乖又軟的,要不是一晚上就中了標,老子還要讓那個女人給我生個女兒。這種臭小子,要不是他身上有老子的血脈,老子早就一巴掌拍死他了。”
“你又不曾養過他,憑什麼要求他孝順你?”陳昊在心裏叫了聲好,“你也是,難道是在這裏待的久了,也被同化了么?你就一晚上出了點力,就這你還希望兒子供奉你啊。”
“…”軒轅烈沉默了片刻,“也是。是我糊塗了。早知如此,我便不去找他了。不如我裝個不知,該殺就殺。”
“對了,你還記得你的本名叫什麼嗎?”陳昊淡然地望着他,“你已經完全是這個世界的人了。你已經跟我不同,跟所有來自地球的人不同了。”
“我的…本名?”軒轅烈陷入了某種困惑中。
他的嘴唇輕輕着:“我…我好像…我應該是…我記得是…姓羅…這是我的姓氏…那我的名字…”
陳昊不說話,只是安靜地等着他回憶。
“我…”
他已經做了太久的軒轅烈,太久的七界之主,太久的青帝。
那兩個熟悉的字眼似乎就在唇邊徘徊,可是他怎麼都說不出口。有一道薄薄的屏障隔着,那兩個字縈繞在童年的衚衕口,滾鐵環,還有老冰棍…
那是一個地球兒童的童年,不屬於異界至尊軒轅烈。
“我的名字好像是…”
他閉上了眼睛,嘴裏似乎嘗到了母親拿手菜的口味,腮幫子泛起酸來。
一種鄉愁在他內心瀰漫開來。
他終於想起來了。
他緩緩睜開眼睛,鄭重地說道:“明智。我叫羅明智…我不會再忘記了。羅明智…”
“我的運氣好,不管在哪裏,一直叫陳昊。”陳昊微笑着,“羅明智?聽起來就是地球的名字。”
“是啊。”軒轅烈,或者說羅明智,定定地望着陳昊,眸中竟生出幾分蒼涼,“你也會想家嗎?”
“家?”陳昊苦笑,“當然想啊,怎麼會不想呢?我爸爸媽媽,他們看着我死去…我多想告訴他們,我在另一個世界活得好好的…哈哈,其實,我都習慣了。以前特別想他們,想盡各種辦法要回去…最後,我還是放棄了。”
“我可不想回去。”軒轅烈的眼睛終於出現了某些類似於天真的東西,“在這裏,我是唯一的王…可是在地球,我只不過是個壽命不過一百年的凡人罷了…在這裏,我有我的宏圖霸業,在原來的地方,我什麼都做不到。真正是百無一用是書生。”
“你不想爸爸媽媽么?”陳昊溫和地望着他,“他們…應該需要你去養老吧。”
“那又怎麼樣呢?有舍才有得。”軒轅烈嘆了口氣,“況且…已經這麼多年了,等我回去,早就沒有我的家了。”
“其實未必。這裏的時間不是和一般的時間同調。”陳昊想了想,還是選擇告訴他,“或許,你也可以回到某個時間的節點…然後繼續你作為一個地球人的人生。不過,你的修為已經是天下第一,如果你也不行,那我就不能奢望了。”
“說真的,陳昊,”軒轅烈突然轉頭望着他,“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把你送回去,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