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7）養不教
好好一頓飯，千塵吃得實在是無味——何止無味，簡直味同嚼蠟，食不知味。
剛剛和沈修嵐取得了某種程度的和解，千塵已經不再想他的事了。
可是宮離就在眼前坐着，還有怯生生的小嘉柔…千塵看得明白，那孩子根本不敢動筷子，宮離夾一點她吃一點，如果宮離忘了她，她就小心地扒拉白米飯…
看得千塵心頭無名火起，難不成她當初催着宮離娶妻，就是為了如今這般場面？
這該打的阿離！
殷司是多聰明多敏感的一個人，他什麼都沒說，只是拍了拍千塵的肩膀，用目光指了指她盤子裏的東西——“快吃吧。”
千塵自顧自地嘆了口氣，給殷司也夾了點東西：“多吃點。”
“對了，三皇子，那…璧瑤現在何處？”殷司選擇岔開話題，看沈修嵐的熱鬧總比看千塵強忍着怒火不去跟宮離動手稍微強一點，“聽你的意思，她的神智似乎不太清楚。”
“她走了。”沈修嵐苦笑着攤了攤手，“留不住啊。”
“走了？”千塵的注意力被吸引了過來，她神色複雜，“她…她還能去哪裏呢？”
“我也不知道。”沈修嵐的樣子十分無力，笑容也是蒼白，“我…我沒有時間親自去找。畢竟，元滄界重組這件事落到了我頭上…我派手下敗將去找過，但是找不到了…對了，帝君，您不是可以驅使蠱蟲？能不能幫我找找…”
“恐怕不行。”千塵神色凝重，“不是我不肯幫你，蠱蟲的確可以找人，但是，只限於浮玉境內。外頭的就很難找到了。若是她最後是在浮玉消失的，我一定給你找。可是既然她是在赤柔失蹤，我真的愛莫能助。”
沈修嵐輕輕嘆了口氣，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又撲了空。
“你不要太擔心了。”千塵下意識地勸慰道，“她是個大人了，會照顧好自己的。”
“對了，她有沒有來找你們？”沈修嵐突然直起身子問，目光灼灼，“她肯定是打算找你們的…你們…”
“我們一直在五月盟。”殷司打斷了他的話，“況且，你應該也派人去我的地宮找過了吧？”
“五月盟我們也沒見到她。”千塵補充道，“若是我們見到了，一定會告訴你的。”
“唉。”沈修嵐頹廢的垂下了腦袋，“我就知道。她不打算回來了。”
“天涯何處無芳草。”千塵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你們兩個若是怨偶一對，你又何必強求。”
“好一個天涯何處無芳草，我看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沈修嵐絲毫不怕得罪人，“你呢，你是跟他心意相通，你們兩個不是怨偶，你們是天作之合，可我呢？我沒你的福氣。你以為，你要是站在我的立場上，你會做的更好嗎？”
“你還好意思說你沒福氣？”千塵差點沒忍住笑，“你又不是為了璧瑤守身如玉那一掛的，我記得你認識璧瑤之前，你可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怎麼還當不起我一句天涯何處無芳草？你以前的鶯鶯燕燕處理乾淨了么？”
“我是處理乾淨了，她心裏就只有我一個嗎？”沈修嵐的樣子頗有些破罐子破摔的風韻，“我的女人天天想着你的男人，我能怎麼辦？”
千塵望了望殷司，後者則一臉無辜地攤了攤手。
“這件事你不是早就知道么？難不成你後悔娶她了？”千塵眨了眨眼睛，那沈修嵐突然覺得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簡直不含一點溫情，“沈修嵐，你得承認，你沒有抓住機會贏得她的心，而不是在這裏埋怨我的夫君。”
沈修嵐不說話，千塵繼續說道：“你們兩個沒有過好自己的日子，怨不得我們，畢竟殷司可沒有上門去挑唆璧瑤…倒是你，跟璧瑤吵了架還鬧到我們眼前，我們什麼時候勸分不勸和過？最後是不是我們把璧瑤給你勸回去的？”
面對如此強大而縝密的邏輯，沈修嵐啞然失笑。
他抬起狐狸般的眼睛，望着殷司直笑：“這麼厲害的老婆，虧你敢討…我看，你的日子也不好過罷。”
“這你就誤會了。”殷司也笑了，“我夫人只有在維護我時才這般厲害，她平時可是一句重話都沒有的。”
千塵感激地望了他一眼，沒忍住又給他夾了點菜。
“阿霽，我的盤子已經堆滿了。”殷司無奈地笑了笑，從自己碟子裏夾了點放在千塵眼前，“放心，我一直把這裏當自己家。”
“真羨慕你們啊。”沈修嵐悠哉游哉地吹了一聲口哨，“帝君啊，你是夫君也有了，孩子也有了…我是什麼都沒有。不過，我可不覺得你比我聰明多少，你只是運氣比我好而已…你的運氣比我好太多了。”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千塵說得意味深長，“你只說我運氣好，你肯定不知道，我已經算是死了兩回的人了。”
“人死了是什麼感覺啊？”
“我只死了一小段時間，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一些感受。”千塵嘴角噙着微笑，“我感覺，自己就像一縷煙，慢慢離開我的身體…然後漸漸彌散在空中——我的意識跟着一起散開了，越來越淡薄，越來越模糊。但是，我並沒有死，突然，我的魂魄又被猛地收束起來，回到了身體，然後慢慢啟動身體…總之差不多就是這樣。”
千塵依舊面帶微笑，其他小輩卻是聽得入了迷，特別是小嘉柔，簡直聽得熱淚盈眶。
千塵一瞧，便饒有興趣地問：“嘉柔這麼小，也喜歡聽着生生死死的？”
“啊…唔，”嘉柔突然被點名，小姑娘吃了一驚，迎上千塵帶笑的眼睛，連忙點點頭，“嗯！”
千塵被這嬌憨的神態逗笑了：“那，小嘉柔有沒有什麼問題，或者想說的呢？”
“嗯…我想問帝君，人死的時候，真的不疼嗎？”小姑娘眨着晶晶亮的眼睛，“一點疼痛都沒有？”
“啊…這個嘛，”千塵為難地撓撓頭笑了起來，“我說的是死去的一瞬間，可不是死之前哦。很多人死去之前，都感受到了非常的痛苦哦。”
“哦…”小姑娘有些難過地低下了頭，“那…人一定會痛苦，然後才死去嗎？”
“那也不一定。”千塵笑了笑，“有的人很有福氣，無聲無息地就死了，一點痛苦都沒有。就像是做了個夢一樣，夢醒了，他就死了。或者，翻了個身，他就死了…嘉柔，小小年紀不用考慮這個。你離這些還遠呢。”
誰知小嘉柔聞言便搖搖頭：“不是呢，帝君。嘉柔很快也要生孩子…”
宮離從桌子底下踢了她一腳，那孩子立刻屏息凝神不再說話。
“這孩子怪可憐的，肯定是被她兩個姐姐嚇壞了。”蝶影趕忙出來打圓場，“給帝君見笑了。”
千塵點了點頭，面有不悅，但她也沒說什麼。
終於捱到一頓飯吃完，千塵便急着打發沈修嵐——打發了外人，才好教訓孩子。
沈修嵐也不是個不會看眼色的，得了招呼立刻就溜了。
等他走遠了，千塵才坐回到自己的位置，冷冷地望着宮離。
“我需要個解釋。”千塵面色冷肅，“阿離，若我不問，你便要一直瞞着我嗎？”
宮離低着腦袋一聲不吭，蝶影連忙出來打圓場：“帝君，我們是怕您難過…那兩個——”
蟬音突然狠狠拽了她一把，蝶影也沒了聲息。
“我問阿離，你們別多嘴。”千塵居高臨下地看着宮離，“你以為，你不說我就不知道？”
“雲詩難產而死，歆雅產後突發大出血，沒救回來。”宮離垂着眼睛，千塵甚至看不清他的表情，“是她們無福。”
“無福？你真以為我是傻子？”千塵氣不打一處來，一盞茶全部澆在了宮離頭上，“清醒點了嗎？你還不說實話？”
“一個難產，一個產後大出血。我說的就是實話。”
這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徹底激怒了千塵。
她跳下了座位，一腳踹在宮離心口，後者被這一腳直接踢得癱坐在了地上，不住地喘着氣。
“阿離，你長這麼大，我何時這麼打過你？”千塵又氣又有些心疼，可是她明白，這種時候絕對不能心軟，“可你不該草菅人命！她們是你的妻子，她們給你生了孩子！”
蟬音暗暗叫蝶影把嘉柔帶了出去。
宮離依舊坐在地上，一語不發。
“你以為我不清楚你那些手段么？”千塵怒極反笑，“你的孩子在娘胎里就被餵養地極大，你又是保小不保大，最後定然是舍母留子！就算她們能挺過胎大難產，什麼大出血，就算是大出血，就算是難產，有你煉製的丹藥怎麼會活不下來？阿離，你這些小手段，我羞於啟齒！”
“她們真的是意外，您想得太多了。”
千塵聞言差點又飛起一腳，幸好這一回殷司在旁邊拉住了她：“阿霽，別把孩子打壞了。”
“孩子？他都成家立業生子了，他算什麼孩子？”千塵怒不可遏，“好啊，好一手陽奉陰違，你不想成家，又要拿孩子來擋我…這下不就兩邊稱心了么？你也沒有偏房了，我也有孫兒了…好啊，好啊！阿離，竟然是我小看你了，原來，你也是個良心被狗吃了的！”
“都是您的臆測。”宮離低低地說道，“您…”
“我什麼？你敢說，那兩個好好的女孩子你救不回來？”
“太醫說了，沒救了。”
“你他媽還設立了太醫？那你呢？要你幹什麼？丟人現眼的東西！”千塵狠狠吐了口唾沫，“你小子現在就敢這麼干，我看以後我是管不了你了！你這麼有主意…我看，浮玉有你，那是千秋萬代固若金湯啊——”
“您不必對我冷嘲熱諷。”宮離終於慢慢抬起了頭，“您不就是希望葯族後繼有人么？我已經完成了您的心愿，如果您願意，我可以繼續。兩個孩子到底還是太少，我當然可以繼續選秀，繼續讓她們生…”
“你是要天下人都唾罵你嗎？”千塵聽都聽不下去了，“阿離，你真的是阿離嗎？這麼多年…這麼多年我到底養了個什麼玩意兒出來？”
她不可置信地搖搖頭，眼睛大而無神，且漸漸蓄起淚來：“一直以來…這麼多年…我…我難道是這麼教你的嗎？你到底都學會了什麼啊！”
千塵終於捂着臉哭了起來：“好好的一個孩子，我到底怎麼把你給毀了呀…”